这层师徒关系,剩下的路我自己走。是死是活,我自己负责。”
他还是有些惊讶的,清俊的眉挑起来一点,细细打量我,好似不认识我一般。
我走去床沿上坐下,开始宽衣解带:“不送了。您请吧。”我是有点困了,不想再多婆妈。
旁若无人地拉了被子躺下,我冲还站在原地的那位神医说了句:“对了,谢谢你治好了我。”
翻个身,我闭上眼去。许久,又猛地睁开。
“你怎么还不走?”我冲着门口问:“还是要诊费?抱歉了,我身无分文,当我欠着的好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不得不说他在一豆灯火下眯眼的样子真是好看,尤其是那一头银白的头发,配着清俊的脸,
很有看头。
他终于一字一句地艰难说出声来:“你究竟是谁。”
我也一字一句地回他:“你老不老套。”
别说他,我都烦了。这些天茗竹总问我这个问题——“公子,你真的是十三公子么?你真是十三公子么?你真的真的
真的……”
每当这时,我都会很严肃地告诉他:“我是夏生。多谢。”
不过对着这个“师父”,我却不想多言。我相信他已经看出来了,至于现在他怎么看我,却与我无关。
我要避开一切像苏陌的男人。他可以伤我一次,把我伤到连死都解脱不了的地步,但是我绝对不允许第二次。
我承认我们都自私,只顾着自己的情感和自己不受伤害,可忽略了其他人的刹那其实还是刺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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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过生辰的时候府里很是热闹,张灯结彩的让我以为哪家闺女要出嫁了。可是很快茗竹便纠正了我这个常识性的
错误——“公子,您怎么又忘了,今日是爷的生辰……”
我拍拍后脑:“……对不住,我又忘了咱主子没有闺女。”
茗竹斜了眼瞥我:“您是故意的吧?”
我一巴掌呼上去:“开我的玩笑,你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他呵呵地笑,一个劲地闪:“公子这样,比以前好多了。”
我装傻:“什么好多了?”
他说:“说不上哪儿变了,总之不那么好欺负了。似乎从自个儿换了名字以后就这么样了,看来名字上的风水还真有
点道理。”
这次我干脆装没听见。半晌才走过去严肃认真地拍他的肩:“茗竹同志啊,在我面前愣头青似的就算了,有外人在可
不兴这么现眼啊。”
他被我噎着,没了话说,也好,这孩子少根筋似的,每次说话都得呛着我,然后我反呛他,恶性循环无穷尽也。
肚子突然有点空,我手往后一伸拉了他的袖口就往东走:“今儿大伙都忙,管得不是那么紧,咱们去厨房偷点儿吃的
……”
只听后面有个憋笑似的声音:“偷什么?”这孩子还真糊涂了,听人话都听不清。
我继续拉着他朝前走,没好气地说:“偷吃的就偷吃的,你不好意思什么,又不是大姑娘……”
后面的人道:“我可没不好意思。我是怕你等会不好意思。”这声音不大像茗竹,但我也在哪儿听过。
我一愣回头,才发现茗竹脸色刷白地站在方才的地方,我手里却拽着另一个不知道的谁。
定神看过去才想起来,是前几天在湖心亭子里碰到的那人,此刻正弯了秀气温润的眼,垂眉对着我笑。
我一个尴尬松了手:“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后头只有茗竹一个。”
茗竹“趴”地一个大礼跪去了地上:“四……四……”
那人挥了挥折扇,还是满面的笑:“你起来吧,不必多礼了。这没什么。”
这是我第二次在府邸里看到他了,他到底是谁?
他打趣地看我:“前几天不还挺能说的,怎么这会儿就傻了?”
我说:“前几天我没注意,这会儿是发现您肯定身份不比常人。”
他挑一挑眉毛:“哦?从何得知?”
我也懒得告诉他我认出了他的扇子上有王羲之的真迹摹笔,若要人不发现就别开扇子;也懒得告诉他他腰间别的玉佩
是和氏璧一般无瑕疵的宝玉,若要人不发现就别挂腰带那么显赫的地方;只淡淡回了句:“直觉。”
呸,我自己都要吐了。直觉,直觉个屁。下三流的小说里,十有八九是“直觉”占了先机。
不想他竟仰面大笑了几声:“你的直觉很不错嘛。”
我能说什么,只得作揖:“过奖,过奖。”不远处的茗竹早就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了。
他微笑的神情仍然渗透进眼睛里,亮晶晶的引人注目:“今天是三哥的生辰,我最近才来的勤了些。”
八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发现他和我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主子,眉眼里还真是有几分相似的。那种皇室的气质,一
看就是贵族。普通人学也学不来。
我赔笑:“既然这样您就快去吧,耽搁了您真不好意思。”他却只是眯着眼睛笑吟吟的:“你跟我一起去,三哥的生
辰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想去偷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那个笑容有点扎眼,让我想到一种叫狐狸的生物。
我只能推托:“小的不方便去,能忽略就忽略了,笨手笨脚又不会说话,去了反而招惹不痛快。”
他的笑意淡下去一些:“一口一个‘小的’,我怎么没真看出你把自己当下人看了。”
我正欲说什么,忽听不远处吓得不行的茗竹插了句:“公子,早上确实要先给三爷拜礼去的,咱们出来就是为的这个
。”我真想掐死这倒霉孩子,我说不去了么?我只是不想跟着这只玉面狐狸去。
狐狸得逞地笑看我,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吐出一句话:“走吧。带着看了无数‘淫词艳曲’‘龙阳禁书’的下人去见
三哥,我这还是头一遭。”
敢情他在记恨那天我说愣了他的那事儿。
我苦笑,只得跟着他走,顺带狠狠剜茗竹一眼,这多事孩子!没事净给我找麻烦。
走在路上,他还是不安分,说话来堵我:“你那天说我不适合曲桥之调的话,倒很厉害,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仁厚了?
”
我瞥他一眼,没说话。我怕我开口就忍不住损他,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一直没再说话,像在等我的回答,我沉默了半晌,终于实话实说:“您觉得……您这么笑着,是真的打心眼里想对
人笑么。”
他走在前头的身形滞了一下,回头复杂地看我,笑容也是僵在脸上,指着自己好看的鼻子勉强问了句:“你觉得我不
是?”
我说:“是与不是,您自己心里最明白。外人说不是就不是了?”他的笑容很温润,整个人丰神如玉,可是我就是莫
名地看出了落寞和悲怆。
他停住步子,不再向前,唇角抿紧着看着远处嫩绿的树苗,两个手指头把折扇捏的咔啦咔啦地响。
我亦停住,恭恭敬敬地停在他身后,下人就该有下人的样子,方才我已经逾距了。
半晌,我才听到他问:“你叫作什么名字?”
我熟稔地答:“夏生。”他又沉默了。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才听到他背对着我轻道:“我叫宇文谦。”他转眼凝着我,一抹深到极致的浓黑隐藏在俊秀的眼
目里,重复问道:“记住了没?”
我怔住,本没想过他会告诉我他自己的名字。这以下犯上之罪可来的大了,只得拼命点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他这才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看着不怎么舒服但是降低人警戒的笑容:“记住了就好,走吧。”
不知觉间已走到了雕花的廊柱旁边,再往里就是主子用的书房,我探头往里一瞧,小小一个院落熙熙攘攘挤了十多个
少年,个个楚楚娇弱穿金戴银的,这后宫真不是盖的,再低头瞧瞧自己一身素净,在这么金灿灿的一片里反而显得出
挑。
数一数,正好十二个,看来就差我了。
宇文谦先走了进去,朗声叫了句“三哥”,便听那日的懒散散声音飘入耳中:“四弟么,怎么这么迟?”
宇文谦笑道:“路上碰见了熟人。耽搁了一会。”真高,这么一句话就替我开脱了迟刻的罪。我该感激的。
我这才走进去,看到那日的男子,他仍是穿着家常服,只不过换了象牙白色,漂亮的凤眼淡淡扫我:“是他?”
我忙低头行大礼:“熟人算不上……”
“谈得来而已。”那边那位狐狸赶紧接话。
我只感觉原主子的眼光落在脖子上,似有千斤压得我抬不起头,许久才听他轻轻笑了一声。
“起来吧。”他说,我站起身,看到他勾起的唇有几分邪气,幽深眼里全是审视和探究,赶紧又低了头。
“一直病恹恹的,今天总算喜庆了点,脸上有了点血色。”我听到那边有人小声说,抬眼一看,只看到身姿妖娆的美
少年一群,却找不出是哪个说的话。
“小的的贺礼……这就呈上……”我懒得追究是谁刺我了,赶紧办了正事是正经。
“拿上来吧。”他还是那么不冷不淡的慵懒口气。
我回头找茗竹:“拿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这才从袖子里抖出一块折得平平整整的白绢,隐隐的墨迹透了出来,鲜明素净。
我一把夺过了起身走过去,双手奉上:“请爷过目。”
身边叽叽喳喳又是一片唏嘘——“白色?怎么能选白色?”“这也太寒酸了些……”
选白色只是因为“黑白分明”,看着突出主题,倒真没考虑到吉利不吉利的环节。
转头望去,宇文谦也是一脸震慑了似的惊讶,倒是收了礼的人没什么大表示,缓缓展开扫过一眼,脸色这才微微一变
。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的事儿,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淡,把绢帛一合,若无其事地扔给后面的仆从。
“父皇今晚会来么。”我听见他淡淡地问身边的宇文谦。
“会来。”宇文谦颔首:“三哥二十岁的生辰,父皇一定会来。”
原来他二十岁了。怎么还没懂事。
他们俩往书房里走,有人告诉我,可以回去了。
我有些忐忑地又往书房里看,方才他的表情,我真的不确定他是否接受白绢上写的意思。
“三哥,”宇文谦的声音飘缈不定地沉浮:“你还要和父皇斗气到什么时候……”
隐隐约约地,我听到他懒懒地回——
“到他肯向我道歉为止。”
九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办,我正好乐得清闲。以前工作的时候有人跟我说——“夏生,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讨好
领导。”我笑笑不说什么,我不是不会,我是懒得。
我看着三皇子背影的余光,他和宇文谦不同,不同在他骨子里的那股骄傲。我不确定他一定就会被那绢帛上的条件吸
引,毕竟他是皇子,要找个心甘情愿服从这些条款的人太容易了。
宇文谦进屋前回头看我,眼光柔和的很。我一时没转开视线,和他对视了,他的笑容一下刻进了心里,我心里头一震
。
他显然没料到会跟我对视,表情一僵,还是展开眉宇笑了,这次笑得和刚才的意味不同,却一样夺人眼目,意味深长
。
莫名其妙,他意味深长个什么?
我转而狠狠剜他一眼,用我剜茗竹的眼神,转身就走了。
边走我边在费解——我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我谨慎到了现在,居然敢对着四皇子抛白眼,我真是被惯坏了。谁叫他
没事脾气那么好?
接下来就没我们这种人什么事儿了,我于是跑去屋里想睡一觉,进去了才发现蝶衣坐在桌边上,一针一线地拿着我的
被子替我补。
我挑帘子走进去,看着她穿针引线:“不错不错,将来这被子就给你当嫁妆了。”
她脸一红,把针往旁边一放,身子别了过去:“公子说哪里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眨眨眼:“茗竹看我这被子淌了好久的口水,你当了嫁妆他铁定愿意娶你。”她咬着下唇把被子扔回床上去,佯怒
道:“不补了。您就拿我打趣吧。”
我笑笑,指着她手腕上一只小虎头的红线挂饰道:“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这是茗竹送你的?”
她瞥了一眼,脸又烧了起来,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脖颈也垂的低低。
我继续微笑:“那敢情好。茗竹还挺会挑,这小花猫长得真威风。”她起身跺脚:“您……您……您怎么这么讨……
”我勾着嘴角接话:“讨人喜欢?怎么?现在才发现,喜欢上我了?那可不成,不说别的,我只喜欢男的。”她说不
过我,气得起身夺门而出。
我就爱这么逗人,越容易怒的我越爱逗,忍都忍不住。说起来那个白发师父也被我逗过,可惜我再也逗不着他了。谁
叫我招人烦呢,没辙。
我靠在被褥上,没一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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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我一起身发觉有什么不对,我怎么睡在这么大的床上?歪头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
满目琳琅的全是珠宝古董,杯水画屏间香雾袅袅,连身下垫的都是细腻凉滑的鸾凤丝锦,我正寻思着是不是又给穿越
了,旁边走过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挽了双鬟很是乖巧,对我说:“十三公子醒了?三爷叫别吵醒你,让你自己
醒了乖乖等他回来,晚上伺候他侍寝。”
我一愣反应过来,原来是被人给运过来了,难怪一睁眼睛怎么看怎么不对。
这种设施,我是排都排不上的,自从穿过来,我吃的是最次的,穿的是最烂的,这一下就给我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我
能不惊讶么。
看来我已经赢了一半,起码生命不会有危险。现在还剩下另一半,就是怎么跟他周旋。
还没等思索完,那绘了簪花仕女的屏风被人往外移开了一些,一双皂青的靴子步过来,顺着往上看对上一双凤眼,隐
隐地妖艳。
真是个祸水。我连忙低下头去,下床准备行大礼。
只听头顶冷冷地一声:“不必了。”
还没来及反应,就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绢,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有胆子跟我闹这个,没胆子不行大礼?你倒说
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不可以把他的反应归结为恼羞成怒?因为被我说准了心事而恼羞成怒?像他这么骄傲的人,一定不会透露这些给
别人的。堂堂三皇子只是因为赌气就这么委屈自个儿,我想他不愿意任何人知道,哪怕心腹也不行。怪不得他不找个
假扮的男宠,还真是要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