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非严
非严  发于:2011年0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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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道:“走罢。”说着,谢重华俯身将骆弈的尸身打横抱起,与孟明一道并肩慢慢的去了。

冷冷的斜阳,荒烟蔓草。

谢重华坐在山坡上这座新起的孤坟之前,宛如入定了一般,任凭冷风吹在身上脸上,一动不动。

骆弈之墓。

简单的石碑之上,简单的四个字。石碑是上好的石料,为了买这块碑,花光了谢重华身上所有的钱。谢重华用手

指在上面刻划了这四个字。谢重华并不是读书人,字写得也没有那般文秀,笔画之间倒全是刀剑一般的锋锐。谢

重华看着这锋锐的字迹,只觉那刀剑一般的笔划倒似要刺入自己心中似的,微微的作痛。

定定的坐了许久,一阵脚步声,踩在枯草之间,缓缓的过来了。谢重华吁了口气,转头看时,白色的衣衫,清冷

的面容,是肖白尘来了。谢重华凝视着肖白尘,惨然一笑,又慢慢转过了头去。肖白尘也恍若未觉,一言不发的

走到墓前,在谢重华的身旁,并肩坐下。

一片沉寂,两人谁也没有言语,空气也仿佛要凝冻住了一般,只有朔风吹过枯草,忽喇喇的作响。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谢重华的神思才似乎终于缥缥缈缈的落回到了现实之中。转头看向肖白尘,谢重华极淡的一

笑。

“肖白尘,看来始终仍是你说对了。”

“权位之事,自古而今不过如此。你是个真正的江湖人,想不透也不奇怪。”肖白尘缓缓道,望着谢重华,也是

极淡的一笑,“谢重华,事到如今,你灰心了么?”

谢重华几不可闻的一叹,声音中多了些许自嘲,“有甚么灰心不灰心,你不才说了么,我是个江湖人。”

“骆弈死了,这南殷也无甚可让你留恋处了罢。”肖白尘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说完,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了谢重

华的手。谢重华一震,怔怔的看向他。肖白尘微褐的眸中隐隐间透出些热切与期盼,而这种神情,已是久未在他

眼中出现的了,谢重华的心不由一动。

“谢重华,与我一道去北离罢。”

这句话来得甚为突兀,然而谢重华听在耳中,却只挑了挑眉,默然片刻之后,略有些自嘲的一笑。“肖白尘,你

仍是不肯死心么。”

肖白尘的眼眸黯了一黯,放开了与谢重华相握的手,目光飘飘渺渺的望向天际冷冷的浮云,微蹙的眉尖上仿佛凝

住了一丝苦涩。“是啊,怎么可能死心。”

肖白尘这句话如同叹息,让谢重华的心跟着一缩。谢重华凝视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你早已猜到了罢,谢重华。”肖白尘的声音又低又缓,似乎透出无尽的疲倦。“不错,你一向是很聪明的

,我是北离人,北离的二王子。”

谢重华淡然一笑,正欲说些甚么,这时却忽听得身后的草丛中一声低低的响动,令谢重华与肖白尘二人脸上齐齐

变色,同声喝问道:“谁?”

静寂了一瞬,相距不甚远的一棵大树后面,慢慢转出两个人来。一个身着素服,面容峻沉,正是苏玄卿,另一个

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却是莫瑾文。

“二哥?瑾文?”谢重华见了他们,不由一怔,而肖白尘神色只微微一变,便又回复了如常的淡漠,一言不发的

站在原地未动。

莫瑾文指着肖白尘,急急对谢重华道:“谢大哥,他……他方才说他是……”

情急之下,莫瑾文又有些语无伦次,谢重华笑笑,摇了摇头,“不必说了,瑾文,其实这件事,我一早已然猜到

了的。”

“甚么!”震惊之下,莫瑾文的脸涨的通红,“你早就知道?那你为甚么……为甚么不杀了他!”说着,莫瑾文

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带着些谴责的意味,瞧着谢重华。

这要如何回答?我为甚么不杀了他。谢重华苦笑,转头看向肖白尘。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一碰便俱匆匆移

开,几分苦涩在各自心底升起。不知应该如何对莫瑾文解释,谢重华只得找了一个最为无聊的理由。

“肖白尘曾经数次有恩于我,我若杀他,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谢重华说着,自己心中都觉得有几分无力。眼角余光瞥到肖白尘,肖白尘清隽的侧脸上线条一绷,继而唇角微撇

,似有几分淡嘲的笑了。

然而莫瑾文当下却跳了起来,指着谢重华的鼻子大声道:“谢重华!难道你不懂得甚么叫做大局么?以前是沈明

月,如今又是肖白尘!难道在你心中,南殷的社稷,百姓的存亡,统统都可以不顾了么!”

看着莫瑾文年少的脸庞因为激昂愤懑而涨的通红,谢重华在心中暗叹一声,默然无语。这时冷眼旁观了半晌的苏

玄卿沉沉道:“三弟,若是你心中还以南殷的存亡为重,那便与我们联手杀了此人!”说着,刷的一声,苏玄卿

缓缓抽出了长剑,目不转瞬的盯着谢重华。

谢重华看看苏玄卿,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倦然道:“二哥,许多事并非一人所能改变的,南殷之存亡,又

岂在肖白尘身上?这个道理,我们是人人都明白的。”一面说着,谢重华一面转过身去,望向骆弈的那座孤零零

的坟墓,“二哥,我们兄弟三人虽然同在江湖上飘泊,但我心中一直便很清楚,大哥心里,想的是国;而二哥你

心里,想的是家。而我,”谢重华说着,有些自嘲的一笑,“我本来便没有甚么想头。我之于天地,不过是区区

草芥。这些事,我本来便管不了,而且,也不想管了。”

苏玄卿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缓缓吐出几个字来,“三弟,莫非你忘了大哥临终所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听了这句话,谢重华倏地闭上了双眼,脑海中、心里都是一片混乱。过得片刻,谢重华张开眼,望着苏玄卿,惨

然一笑,“二哥,你莫逼我。要我杀肖白尘,我做不到。”

莫瑾文听了这话,登时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刷的拔剑出鞘,喝道:“谢重华,便是没有你,难道我们便

杀不得他!苏大哥,不必再和他废话,我们一起上!”

说着,莫瑾文作势便要上前厮拚。肖白尘微微冷笑,并不答话。苏玄卿却连忙按住了莫瑾文,将他拦了下来。望

了一眼淡定从容的肖白尘,苏玄卿冷冷道:“肖白尘,只要你敢留在南殷,我便拚着万劫不复,也必取你性命。

肖白尘听了,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淡笑,悠悠道:“你要杀我,只怕你们那个何景文第一个便不会答应。若非我

肖白尘,他焉能有如今这等风光?”

苏玄卿脸上变色,死死盯着肖白尘,冷笑了两声,也不说话,拉着莫瑾文,转身飞快的去了,顷刻间身影便消失

不见。

喧闹平息,一切又重归静寂。

肖白尘静静伫立了片刻,转头望向谢重华,“谢重华,方才我说的……”

“不,”谢重华不待他说完,便突兀的摇头打断了他,“不会,我不会去北离。”

肖白尘略略有些失望,也有些不解,“为甚么?你不是已经……”

“南殷也好,北离也好,我已经倦了,都不愿再想了。”谢重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低低说道。

“是么。”肖白尘喃喃道,眼底浮现起一片惘然。出了一会儿神之后,肖白尘的唇边浮起一个了然的微笑。

“谢重华,骆弈说的那句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其实,你还是放不下的,是不是。”

“我……”谢重华一时语塞,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半晌后,谢重华抬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深深的犹豫与苦楚拧

在眉间,“我不知道,肖白尘,你别来问我。”说完,谢重华低低叹了一声,大步向山坡之下走去,只觉有甚么

东西在脑海之中,紧箍咒一般越箍越紧,哪怕再多停留一分,便要啪的爆裂开来。

“谢重华!”

肖白尘突兀的呼唤,让谢重华的脚步生生一顿。肖白尘的声音中仿佛压抑着甚么,然而谢重华却不愿去深想,直

觉告诉他,他不能去碰触。因此谢重华就站在那里,听着肖白尘压抑着甚么的声音再次杳杳的传来。

“你还从没有回答我,你寂寞么?”

想起金谷楼上的对答,两个人第一次的相遇。

谢重华的心锐利的一痛。紧紧咬住了牙关,谢重华大步离去,没有回头。

九、二十三弦弹已遍

(一)四顾何茫茫

转眼又是一春。

袅袅晴丝,粼粼细浪。

江洲城号称六朝金粉,其富庶安泰在南殷而言也算得是首屈一指。更为著名的是江洲自古盛产美人,连带的令这

座城也跟着软媚入骨了起来。

江洲城中最为风光旖旎的所在,就是眼前这个绿杨湾了。一水荡开,波光摇曳,直令人心魂欲醉。滩头岸边遍植

杨柳,一到春来晴丝浅碧,因此叫做绿杨湾。

然而在江洲城里,这绿杨湾也有个诨名,叫做美人湾。

湾口的浅滩上,泊着一条条木兰舟,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妆束的清艳宜人,站在船头,招呼着来往的行人,一片莺

声燕语,盈盈浅笑,牵绊了多少行人荡子的脚步。花上几钱银子,便能登上小船,一棹点开,在水面上飘飘荡荡

,就来到了停泊在水中央的那些画舫之上。画舫上衣香鬓影,自然又别是一番风光了。

但若不登画舫,再撑长篙向更深一点溯去,便会来到一座小洲之上,又是另一种天地了。

这座小小的岛屿也像是一叶轻舟,悠悠的浮在水面上。弃舟而上,首先见到的是一块光洁的石碑,石青色的颜料

糁着一行俊逸的行草:桃源乡。

画殿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桃源乡里的情形,差可仿佛。

谢重华端着酒杯,醉眼迷离的望着眼前这一片富丽堂皇,温柔旖旎,在心中如是感慨。这等风光,从前怕也惟有

东临的明月楼可堪相比,而如今明月楼只怕已然只余下了一片断壁颓垣,这独擅胜场的,大概也只有这桃源乡而

已了。

一个烟鬟雾鬓的少女,站在谢重华的身畔,手执酒壶为他斟酒。见谢重华端着酒杯却又不喝,只顾怔怔的出神,

这少女便轻掩了檀口娇笑道:“公子发甚么呆?又不是第一天来了,看了十几日的情景,还看得这般入神么?”

谢重华被她一唤,回过了神来,不觉失笑,“呵,你莫不是嫌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么?我须不曾赖了你的酒钱。

那少女闻言脸上一红,赧然道:“公子说哪里话,似公子这等又潇洒又豪阔的人物,再耽上多少日子,我们都不

会觉得太久的。”

谢重华一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放下空空的酒杯,望向外面浮光掠影的水面,悠悠道:“你不知道。这普天

之下,大概也只剩下这一个地方可待的了。”

那少女秀眉微蹙,似有几分不解,谢重华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这里号称‘桃源乡’,你可晓得这三个字的

来历么?”

那少女摇摇头,嫣然道:“公子在掉书袋了,我们哪里知道。”

“以前有个人叫做陶潜,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谢重华悠然道,眯起了双眼,似乎正心向往之,“当年秦灭六

国之时,许多百姓不堪其苦,便纷纷跑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躲了起来,在那里过起了太平日子,一过便是几百年

。后来那个地方便叫做桃花源了。”说着,谢重华抬头看向那个听得正专注的少女,笑道:“你们这里也叫作桃

源乡,倘若这时也有个秦朝来了,这里可躲得么?”不等那少女回答,谢重华却站起身来,缓缓踱到了门口,倚

门望着那一片莺歌燕语的繁华景象,喟然道:“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只怕便是取祸的根本了,又哪里还称得

上是桃源乡!”

那少女不甚懂得谢重华话中的感慨之意,走了上来娇笑道:“大家又为甚么要躲,那个甚么秦朝很可怕么?”

谢重华转头看向她不谙疾苦的明艳脸庞,忽然促狭一笑,故意出言恫吓道:“很可怕的。把活人拦腰砍了,把几

百人扔到大坑里活埋,你说可怕不可怕呢?”

那少女被他说得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脸色有些发白。半晌后,她看谢重华始终一副懒洋洋的笑容,这才惊魂

甫定,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强笑道:“你吓我的,哪里会有这种事。”

谢重华看着她仍有几分苍白的容颜,静默了片刻,展颜一笑,“不错,是我吓你的。”谢重华正要再说几句宽慰

的言语,这时岸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谢重华的话头。循声望去,岸边的情形却令谢重华微微一怔。

隔着水面眺望过去,绿荫招展的岸边,有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看上去似乎非常落魄,正被一队官差高声呼喝着

胡乱驱赶。谢重华见状眉头一皱,这等情形看上去竟有几分熟悉,令他心中有些不快。双足轻轻一点,谢重华提

气飞掠而起,踏着水波,眨眼之间便来到了岸边。

谢重华站定,再细看时,这才见那十几人个个衣履破碎,面有饥馑之色,倒像是从甚么地方逃难过来的灾民,与

这江洲城的繁华旖旎殊为不称,难怪这些官差要来驱赶了。然而如今南殷境内,并不曾听说有甚么饥荒,谢重华

见了这等情状,心中不由升起几分诧异。眼见为首的那个官差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口中威吓着要打,谢重华

连忙抬手制止了他。

“这位大哥,”谢重华微笑道,“不必这么大火气,有话尽可好好说。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为甚么要赶他们?”

那官差见谢重华是从桃源乡那边过来,而且身手仪容俱是不凡,倒也不敢轻慢,当下便软了几分,赔笑道:“这

位公子,你不晓得,这些全是从北边来的,我们大人说了,不能让他们进江洲城。小弟我也是奉命办事,没办法

。”

“北边来的?”谢重华一怔,回头看向那些灾民,“到底是北边甚么地方?又出了甚么事?”

一听谢重华这么问,那些灾民脸上俱现出深深的哀戚之色,几个女人已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个花白头发的

老者走上来对谢重华道:“这位公子你莫不是还不晓得么?褐城已被北离给占了,我们都是褐城人,没办法,只

有逃了出来,这才到了江洲的。”

谢重华闻听此言,心中一震。褐城乃是固州辖下最南边的一座城池,北离占了褐城,岂不是已然控制了整个固州

么?固州乃是南殷境内北方第一州,占据了固州,北离要想挥戈南下便更加容易了。想不到数月之间,时局若是

,谢重华想着,心中一叹。

这时那官差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可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待在江洲城里不走,否则兄弟我在我们大人面前也

不好交待啊。”

那些灾民一听,便又忍不住要哭,这名官差连忙劝住他们,搓了一刻手,瞧瞧里面的几个青壮男子,这官差略一

沉吟,又道:“这样罢,从这里往东南方向四十多里的细柳镇,从前那个抗击北离的孟明孟将军正在那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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