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非严
非严  发于:2011年0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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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意,三分凉意。

“总之我宁可自己死了,也绝不会杀肖白尘。”

半月之后,谢重华回到了明月渚。

甫一踏进房门,眼前的情形便让谢重华吓了一跳。

沈明月坐在案边,正专心致志的悠然抚琴。琴声泠泠,一派宁静祥和之意。而房间的另一侧,一个少年远远的坐

在那里,像是在听琴,然而拧着眉鼓着嘴,心思早就不知飞到了几重天外去。

不是莫瑾文是谁。

却是沈明月先站了起来。

“小谢,你回来了!”沈明月的声音中透着欢喜,见到谢重华脸上诧异的神情,沈明月纤指向着莫瑾文一指,“

这个小鬼,死活赖在这里,已等了你几天啦!”

沈明月直斥莫瑾文为“小鬼”,而莫瑾文今日居然难得的并未争辩,一径直直的望着谢重华,便宛如没有听到一

般。

“谢大哥,”莫瑾文急急开口,“肖白尘他,他要回北离了。”

十、弹剑

(一)如可赎兮

“肖白尘他,他要回北离了。”

谢重华听着,静如止水。半晌,他才挑了挑眉,像是笑了,“是么?那又怎么样。”一面说着,谢重华一面若无

其事的举步进门,放下手中的长剑,斟了一钟茶,喝了一口。跑了这许久路,渴得很了。

然而还未等谢重华喝上第二口,手中的茶盏却被莫瑾文劈手夺了过去,谢重华停在半空的手仿佛滞了一滞,但随

即便悠悠转头,对上莫瑾文闪烁着怒意的视线。

“瑾文,你这是做甚么。”

“我说,肖白尘要回北离了,你听到了么?”莫瑾文一字字说道。

谢重华苦笑,“这事与我何干。”

莫瑾文仿佛没有料到谢重华此刻还是会这样说,一时气结,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平复了一刻,才又从头说道:

“谢大哥,你不知道。如今北边吃紧,何大人有意先与北离议和,以作缓兵之计,肖白尘请命作为使臣前往北离

,他这一去必然不会再回来了,倘若他回到北离,会是怎样一个局面,谢大哥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我是不是清楚倒不要紧,”谢重华道,“何大人那样心机,莫非不清楚么。”

莫瑾文攒紧了眉,“也不晓得那肖白尘使了甚么手段蒙骗住了何大人,任凭我和苏二哥怎么说,何大人也不肯相

信,反而说是我们因为‘千里草’的旧事记仇。”说着,莫瑾文的嘴角撇了一撇,显然是心中甚为闷闷,但他仍

是及时煞住了话头,重又对谢重华道:“谢大哥,如今何大人那边是说不通的,我和李二叔他们商议,如今也只

有先斩后奏,免除后患。肖白尘武功太高,苏二哥又领兵去了萧城,为今之计,只有靠你了,谢大哥。”

莫瑾文说的恳切,目光灼灼的望着谢重华,谢重华却有些不敢与他对视,避开了他的视线,叹道:“瑾文,此事

你不该找我。我不能杀肖白尘,我一早便已说过了的。”

莫瑾文听了不由发急,冲口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若放肖白尘回北离,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你真的不顾大局

么?”

说来说去,仍旧是缠绕在大局二字。谢重华倏地闭上了眼,再张开,静静的看着莫瑾文。

“瑾文,”谢重华声音宁和,“北离与南殷孰存孰亡,原本就不是肖白尘区区一人所能决定的,杀他与不杀,原

本也没有多大分别,你又何必定要迫我。”

几句话说完,谢重华便举步走了开去,将莫瑾文留在了身后。沈明月一直怔怔的站在房中听着他们争竞,此时方

回过神来,带上往日里一贯的浅笑,款步来到桌边,慢慢的斟了一盏茶,递到谢重华手里。

谢重华接过,却没有便饮。即使看不见,但也能感到身后那两道目光,是如何灼人。谢重华轻轻蹙起了眉,再次

闭上了眼。

莫瑾文就在此时悠悠的开口了。

“谢大哥,以前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在为他开脱。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我其实一直都是错的。”

素来青涩跳脱的少年忽然换上了一副淡定从容的口气,让谢重华没来由的心中一凛,忍不住转过了头去。莫瑾文

瞧着谢重华,似笑非笑,眼底是与他素日的单纯不符的了然。

“你并非是为他开脱。你只是在为你自己开脱而已。肖白尘是否该杀,你心中明白得很,只是,你不愿动手,是

不是?”

谢重华一时错愕,眼前的莫瑾文仿佛忽然间长大了很多也似,往日的青涩与浮躁顷刻之间也像是倏然淡去了一般

。心底深深叹息,谢重华自嘲的笑笑,再度开口之时,声音中却无可抑制的带上了几分痛楚。

“你既然明白,又何必再相强。”

这次莫瑾文居然点了点头,没说甚么,却看着谢重华笑了起来。笑声中似有些豁朗,有似有些讥嘲,到最后,竟

然添上了些许与他年岁毫不相称的悲凉之意。谢重华的心似乎被这笑声揪到了一起,在这笑声之中越绞越紧,直

欲令他连气也透不过来的时候,这笑声才渐渐止住。

“我确然明白了,谢大哥。”莫瑾文不紧不慢的说道,甫一见面时的急切和激烈此刻已经消失无踪,他的声音平

缓又温和,像是在与谢重华闲闲的扯着家常。

“你狠不下心去杀肖白尘。不过,我想知道的是,”顿了一顿,莫瑾文的唇角再度扯起一个笑容,然而这个笑容

中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看得谢重华心中一跳,正有些发毛间,莫瑾文的声音却又慢吞吞的传来。

“你的心里,是不是就真的只剩下了一个肖白尘。”

谢重华怔然,胸中只觉有许多话该说,然而不知何故却生生堵塞在那里,一个字也莫能说出口。莫瑾文脸上仍是

那样奇怪的笑,从从容容一拱手,转身飘然出门去了,步履轻快,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

沈明月的一句言语,将失神的谢重华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小谢,方才这小鬼是怎么回事?他的样子看上去好怪。”

谢重华回过神来,看向沈明月那两道微颦的黛眉,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瑾文他,忽然间不太象他了。”

沈明月勉强笑笑,将话题引了开去。“萧城之围可解了么?孟明可好?”

“一时来说算是解了,”谢重华道,心情却殊不轻松,“但北离不用多久定然会卷土重来。孟明还在萧城苦守,

二哥带兵过去之后,或许局面能好些。”

说完这句话,谢重华便沉默了,沈明月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仿佛也不知该再说些甚么,小小的茅屋陷入一片静寂

四野茫茫,昏昏默默。

谢重华的脚步飘飘荡荡,在一片迷蒙之中,仿佛又来到了京城外的白云寺,金灿灿的落叶铺满了石板路。老僧持

了扫帚,一面走一面缓缓地扫了过来,刷刷的声音敲在谢重华的心上。

忽然间莫名的烦郁。那种沉沉的感觉又压了上来,仿佛从来不曾消弭过。

恍惚之中,莫瑾文的身影渐渐清晰,眉目之间是明朗的笑。——这种笑容谢重华已许久不见了,重来京城,每个

人都像是变了许多。

谢大哥,我知道你是不会的,不管旁人怎么说。

莫瑾文认真地说。

谢重华的心忽然落下来了,安安稳稳。带着些欣悦的心情,谢重华握住莫瑾文的手,想对他说几句感谢的话。然

而还没等他开口,莫瑾文两道浓眉忽然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口中逸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哼。

谢重华一霎愕然。

下一刻,大朵大朵的血花在这个少年的白衣上迸开,那种夺目的红色顷刻间刺痛了谢重华的双眼。

谢重华猛地握紧了莫瑾文的手,然而触手之间却已空空如也。满身是血的莫瑾文,霎那间已在他的面前消失的无

影无踪。

“瑾文!”谢重华惊呼一声,猛然坐起。

夜凉如水,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了一地半明半晦的暧昧色彩。

原来是南柯一梦。

一只微凉的手搭了过来,谢重华吓得一个激灵。急急回头看时,却是沈明月已然被惊醒了,此时正睡眼惺忪的看

着他,神色间不明所以。

“小谢,怎么了?可是做了甚么噩梦么?”

谢重华茫然的摇了摇头,却没说话。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从他心底缓缓升起,扩散开来,令他忍不住紧紧握住了

沈明月的纤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满是冷汗。

沈明月似也察觉到了甚么,侧身起来,取了一方丝帕,轻轻拭去了谢重华额际的薄汗。

“到底出了甚么事?”沈明月低低道,“你看你,汗都出透了。”

谢重华怔怔的坐了一会儿,试着开口时,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已有了几分嘶哑。

“瑾文……瑾文他……”

咚咚,咚咚咚。

一句话尚未说完,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谢重华像是有些呆住了,望着门口的方向,一时未作任何反应。

敲门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急促。

下一刻,谢重华忽然像是受惊一样跳下了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月色下,门外的人一袭黑衣,紧锁着眉,低垂着眼帘,看上去分外惨淡。

“李先生!”谢重华一声低呼。

李至洪甚么也没说,低着头举步而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不大,圆的。进得门来,他将包裹放在了桌上,

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霎那间弥漫开来。

沈明月此时也已披衣出来,看看李至洪,再看看放在桌上的那个包裹,花容之上也有些惊疑不定。靠到谢重华身

侧,沈明月怯怯的开口:“小谢,这……”

谢重华却似恍若未闻,目光定定的只是瞧着李至洪。

“李先生。”谢重华的声音像是一根弓弦,绷紧到了极致,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啪”的断裂。

李至洪挥了挥手,还没说话,眼泪已然先落下来了。

“瑾文,他……”目光有些抖的向着那个包袱一瞥,李至洪忽然说不下去了。

谢重华的脸色倏地有些发白。尽量平稳的来到桌边,谢重华伸手解开了那个包袱。房中原本淡淡的血腥气顷刻间

浓烈了起来。沈明月蓦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一个带血的头颅。

谢重华的手有些抖。那年轻的眉目,适才还在梦中向他微笑。

“我和瑾文两人去截杀肖白尘。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瑾文死在了他手上。肖白尘没有杀我,放我回来了。”

李至洪在身后说着事情的经过,谢重华却像是没有听到,身子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目光也空荡荡的飘向

某个未知的远方。

“出发之前瑾文已然嘱咐了我,”李至洪还在继续说着,缓缓的声音中一片哀恸,“倘若这次他死了,就把他的

头……带来给你。”

(二)永别离

谢重华在一个荒村的酒肆里找到了肖白尘。

村子离固州很近了,再往北不足一百里,就是北离的地盘。村子里有高高低低的房子,很是稠密,之所以这么凋

敝,多半也是由于兵祸。

死的死,逃的逃,人已经看不到多少个了,却还剩下了这个酒肆,破破烂烂的,店主是一个老人,花白着头发,

驼着背,脚步很缓慢。

谢重华赶到这里时,肖白尘就静静的坐在一张酒桌前,一手支着额头,长剑斜斜放在桌上。

外面是残日西斜,乱霞满天。

一袭白衣的肖白尘看上去很萧瑟。

李至洪说,他们就是在这里截杀肖白尘。而现在,他依然在这里。

谢重华想起了自己离开明月渚时,沈明月哭着跑了出来,从身后抱住了他。

“小谢,你不要去好不好?你明明……你明明不想杀他的不是么?”

沈明月第一次哭得这样花容惨淡。

“明月,我不能不去,你知道么?我不能不去。”谢重华不敢回头去看,慢慢的挣开了她的手。“你要好好照顾

自己,明月。”

不眠不休的赶来,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抬手轻抚了一下脸颊,那微微陷落下去的感觉,让谢重华猜到自己眼下这

幅形状该是怎样的落拓。

这一路上太急了,谢重华自己都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着急。

而现在肖白尘,就同样落拓的,坐在那里。

仿佛怔了有一会儿,谢重华才举步走了上去,径直来到那张歪歪斜斜的酒桌旁,一言不发的坐了下去。也不打一

声招呼,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一晃,还有半壶酒,谢重华仰头就往嘴里倒。凉凉的液体顺着咽喉滑下,辣

辣的感觉,刺得他的眼泪简直就要迸出来了。

而肖白尘就坐在对面看着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还是没有甚么情绪。看了好一会儿,肖白尘才缓缓地开了口。

“你来了。”

“嗯。”

酒已经喝完了,谢重华漫不经心的摇着空空如也的酒壶,似乎还能再摇出一壶酒来一样。肖白尘看着他,转开了

目光。

“我已经等了你好多天。”

“嗯。”

外面的风渐渐起来了,在这个狭小的酒肆里回荡,呜呜作响。肖白尘凝视着远方的目光有些渺远,而谢重华依旧

在研究手中的那个酒壶。

“我并非有意要杀莫瑾文。”

“我知道。”

“可是你依然来了。”

肖白尘忽然转过头来,盯着谢重华。这目光有些锋利,也有些冷,谢重华被盯得心里禁不住有些发慌,只得苦笑

了一下。

“我不得不来,肖白尘,你知道的。”

肖白尘听着,微微颔首。“对,你不得不来。这样也好,”他说着忽然笑了一笑,笑容很随意,“我也希望你能

来。我要回北离了,你我纠缠了这么久,今天总该有个了断。”

肖白尘仰首将杯中残酒饮尽,右手微微一扬,酒杯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摔了个粉碎。随着那碎

裂的声音,谢重华的心蓦地重重一痛,仿佛是摔在了他的心上。

此时肖白尘已抓起斜放在桌上的长剑,长身而起,刷的一声拔剑出鞘。

“谢重华,我们直截了当吧。”

肖白尘站在阴影中,身后的夕阳一片火红。

事情总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谢重华徒劳的闭上了双眼又张开,缓缓起身,握着剑,站到了肖白尘的对面。天西的霞光有些刺眼。

“我们最初在京城见面时,曾经比过一次,那时我很想知道你我谁高谁下。”谢重华道。

肖白尘看着手中冷冷的剑锋,点了点头。

“嗯,那时我也说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希望永远也不要知道。”

话音方落,肖白尘的长剑带起一缕寒芒,已向着谢重华削了过来。感受到已扑到眼前的寒气,谢重华苦笑一下,

挥剑相格。

两人很快激斗了近百招。

谢重华清楚地明白,认真打起来他并非肖白尘的对手。他只需寻找一个完美的契机,让肖白尘手中的剑刺中自己

的胸口,或者,划过自己的颈项。

谢重华早已在心中预演了今日死的结局。他不得不如此。

一步一步的,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悬崖边上,谢重华自己也无力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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