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焚尸炉的臭味还要令人作呕!
我努力平息心中的波动,眼睛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狱友,忽然,身前之人作出了一个让我大吃一惊的动作:他
正把准备分给同伴的面包,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塞!
「你在做什么!」我腾出一只手阻止他,「这是分给其它人的面包!你怎么可以一个人独吞?」
「得了吧。」他挥开我,嘴里含着没有咽下去的食物,含糊道:「这些东西怎么够十五个人吃?我已经饿了好几
天了,好不容易才做上组长!不趁现在吃个饱怎么行!」
「就是!从来没有挨过饿的人,没有资格对我们说教!」
非但是他一个人,除了我,每个人都在大口吃着刚分到的食物,我望向看守,他并没有干涉,而是摆出一副好整
以暇的姿态看着众人争食的丑态。
我愣住了,原来这就是集中营么?大多数人不但要忍受纳粹的压迫和残害,为了活下去,还要互相争夺本来就少
得可怜的生存资源……
回到牢棚,我把所有的食物都公平地分给我的组员,自己一口都没有吃。
「喂,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这样的面包,教我怎么吃得下去?
「别理他,谁知道刚才他有没有偷吃呢?」
听到这样中伤的话,我一点都不生气……人都是自私的,他会这么想,一定也是因为饿坏了吧?
晚餐时间只有十几分钟,眼看天色渐晚,穿着党卫军制服的看守又开始敲铁栅栏。
「所有人按秩序排好队,到操场上集合!」
之前介绍规章的时候我就听说了,比克瑙集中营每天都要犯人在操场上集合两回进行点名。只是这万人的规模,
究竟要点名点到什么时候?
从傍晚直到深夜,操场上所有的犯人都一动不动,四周一片静谧,偶尔看守们会呼喝两句。点名的时间历时两个
小时,早已结束,可我们还是不能回去睡觉,因为有个犯人失踪了,在他被找到之前,其它人必须留守原地候命
。
一整天没有进食,我的肚子在叫……有点后悔晚餐的时候多少应该吃一点的。除此之外更糟糕的是,我的头很晕
,腿在发软,可我强忍着,绝对不能倒下─因为刚才有个昏厥的男人被拖出了队伍……我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再
回来了。
「报告长官,找到了!」
我遥遥地听到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原以为总算可以回去休息了,可是穿黑衣的党卫军却不肯那么简单放过我们
。
「吊死他!让这群犹太猪好好欣赏一晚上!」
我的心头一凛,抬头看到一具血淋淋的躯体被高高地吊在简陋的绞刑架上,岗楼上的探照灯打在他身上……他有
一头非常惹眼的棕红色头发。
是那个漂亮的年轻人!
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是我又想吐了!眼前一阵昏眩,我急忙用力将指甲嵌进掌心─
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惨状,可是来回走动的看守却不允许任何人移开视线。
「好好看着,奥斯维辛不会纵容逃犯─不然,他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帮法西斯!魔鬼!
我在心里大喊着,但是却无能为力。如今我都自身难保了,根本就没有办法顾及旁人的生死,哪怕我是多么不甘
心……
奥斯维辛的夜晚是漫长难熬的。当第一缕晨曦拨开天幕时,操场上静止的酷刑总算告一段落。
可是被折磨了一整天,我们仍旧不能休息,而早饭也因为昨晚的事件,被借故取消了─大多数人和我一样,饿着
肚子,像被奴役的牲口一般,被驱赶到一个大棚里分派接下来的「工作」。
「点到名的人站到右边,跟着『卡波斯』去工厂劳动,剩下的人去二号焚尸炉!」
乍一听闻「焚尸炉」这个字眼,人群中明显地开始骚动,黑衣看守朝天打了一枪,众人又立刻被震慑住,不敢出
声了。
「是让你们拖尸体,不是让你们当尸体!谁敢多话和偷懒,准备进毒气室吧!」
果然……昨天老犯人所言不假,我又听到人群中有人开始啜泣,但是随着党卫军的一声怒喝,哭声立刻又停止了
。
等了一会儿,我没有被点到名,原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拖尸体,可是刚要跟着人群离开大棚,我又被叫住了。
「443002!」
这回唤我的是个党卫军军官,他的手里拿着名册,高傲的蓝眼睛扫视了一下我的脸和我胸前的「戴维之盾」,然
后道:「你被派去缝纫间,有人会教你该怎样做。」说完,便示意我跟着一个看守。
走了十几分钟,我便被带进之前领晚餐时经过的,办公楼附近的一座水泥房子里。
让我很意外的是,这里的「工人」几乎都是女人和上了岁数的老人,我这样的壮年男子站在她们中间,宛如鹤立
鸡群。
「不准交谈,不准和女囚调情,不准把工具带出这里!做好你分内的事,一天拆五十件大衣,做好才有饭吃!」
看守恶狠狠地交代完毕,粗鲁地将我推进一间朝南的小屋,从外面关上了门。
望着堆满一整间屋子的大衣,和一把巴掌大的小剪刀……虽然不用在烈日下做体力活,可是用这么简陋的工具,
我真的能顺利完成分派的工作吗?
叹了一口气,我坐到玻璃窗边,操起剪刀开始干活─再怎么说,这里比牢棚强多了,至少我能透过它看一看外面
的景致。
一墙之隔,是党卫军军官的别墅,那是些有花园的房子。干净、气派、豪华,门口有黑制服的警卫牵着杜宾犬在
巡逻,而屋内则住着花枝招展的美貌情妇……同样在奥斯维辛,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的景色好看吗,艾伦?」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得我心脏一窒,剪刀立刻扎破手指掉到了地上,我惊惶地回过头─又是他!
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房间,现在就站在我身后!
「怎么了?这么惊慌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我记得过去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从容不迫的。」他用揶揄的口吻
这般道,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阖上了门,反锁,然后一步一步走向我。
我的脑子里一片真空,直到他近得都能让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我才猛然惊醒,「霍」的站起,退后一步
,同他拉开距离。
「长官,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艾伦』,我的名字叫做安顿.赫克托尔,编号是443002。」
「艾伦,你知道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不要惹我生气。」黑衣的男人轻轻一笑,道:「你以为你摘下眼镜,又换了
一个名字,我就不认得你了吗?」
男人的语调暧昧,教我无所适从,正犹豫着要怎样与他斡旋,他忽然一把扼住我的手腕─
「真可怜……流血了呢。」他喃喃道,捉起我那根被剪刀扎伤的手指,「不好好消毒的话,会得破伤风吧?」
我没有吱声,径自移开了视线,忽然指尖传来柔软潮湿的触感,一惊,转回头,看到他竟含着我的手指,挑逗似
的轻舔着……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我想抽回手指,却被他狠狠地咬了一口!
「呜……」
血液很快从伤口渗了出来,好疼。
我呻吟了一声,只听那黑衣的恶魔又说:「别发出这种声音,艾伦……我会忍不住想吻你的。」
「你在说什么啊?!」我终于忍不住恼羞成怒,「我是男人!」
「当然……这种事显而易见,我在很多年前就知道了。」男人托起我的下巴,「记得我第一次吻你,你还用一副
震惊的表情问我,是不是同性恋呢……忘了吗?那个时候你是那么地可爱……」
这么说时,他热热的气息喷薄到我的脸颊,我强忍着想在他脸上吐一口唾沫的冲动,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放心吧,艾伦,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至少在这里安上窗帘之前。我可不想被我的同僚和部下们看见。」
这该死的纳粹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所以怔愣地望着那对深色墨镜后隐约可见的蓝眸。
没过多久,他又笑了。
「比克瑙的犯人只能去做苦力,你以为自己能进入缝纫间是巧合么?在集中营,每两个星期就要进行一次筛选,
病人和体质衰弱者全都要送进毒气室,如果没有我的安排,你大概会做苦力做到死……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也是为了你才会滥用职权的,难道你不应该心存感激么?」
心存感激?哈!与其接受恶魔的恩惠,我倒宁愿直接进毒气室!
「长官。」
美女部下在外面敲门,霍克尔松开了我,道:「我必须离开了,艾伦……记住,在我回来看你之前,好好活着。
」
说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转身开了门,又从外面把它阖上。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我才一屁股坐回位子上,浑身开始剧烈地颤抖─
我永远都忘不了四年前,当我苦苦哀求他放过艾莲娜的时候,他无耻地提出那场肮脏的交易……
那几个夜晚,是我毕生的耻辱!
上帝……上帝啊!
为什么您又让我遇到他─这个穿着恶魔制服的男人!
注三:莱因哈德.海德里希,全名为哈德.特里斯坦.尤根.海德里希,外号「金发野兽」,曾为盖世太保总头
目。
注四:《日内瓦公约》中明文规定要善待战俘。
第二章
在奥斯维辛,永远看不到人类的笑容。
笑着的,只有恶魔。
好不容易熬过了白天,又到了晚上集合的时间。
有了前一天晚上的「教训」,这回并没有人缺席,两个小时后,比克瑙的新犯人第一次有了睡眠的权利。
牢棚里的味道还是依旧难闻。这里床铺的使用空间十分宝贵,每张床都分上、中、下三层,每层要挤两到三个人
。
床上的被褥肮脏不堪,周围还绕着铁丝网,现在是夏天,晚间又闷又热,还有数不清的恼人蚊虫叮咬皮肤。
可是这些我都顾不上了,折腾了一整天,我再也禁不住休普诺斯〈睡神〉的诱惑,一头扎进床铺便昏沉沉地睡去
了。
难以想象,枕着污秽的枕头我也可以做一个美梦。
梦中,艾莲娜和我像童年时代一样,在花园里嬉戏,偶尔她会调皮地凑过来,亲吻我的脸颊……
艾莲娜的嘴唇很柔软,碰在面上宛如羽毛般轻轻抚过……可是一眨眼,艾莲娜消失了,我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迹
,看到的却是一个黑色的身影。
「你的妹妹被判死刑。」
那个金发碧眼的恶魔走到我面前,「她私纵犹太人,不相信德国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这是严重的叛国罪。」
「不……不是这样的!」我冲着他卑微地弯下膝盖:「艾莲娜才二十三岁啊,求您一定要给她一个机会!救救她
!」
「我会的。」他微笑地把我从地上搀扶起来,揽进了怀抱,「只要艾伦你肯听我的话,按我的意思去做,我保证
她性命无虞。」
伴随着这句承诺的,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亲吻,随即无尽的黑暗漫过所有的一切─我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眼前
的一缕光明,可是一摊手却是血一样的猩红……
不……不要!
我尖叫着,刚从梦魇的纠缠中挣脱,一睁眼却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
「你─」
我被吓了一跳,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他便大力地捂住我的嘴巴,压低了声音道:「嘘,你敢出声我就拧断你的脖
子!」
这声音……是「卡波斯」路德维希!
「乖乖配合我,小白脸……你也想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轻松一点吧?跟了我,你不会吃亏的……」
路德维希的声音虽然很轻,可是听得出很激动。
原本我还不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当他将那毛茸茸的大手伸进我的囚服里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是想
干那种事!
我开始奋力挣扎,用力撞着铁丝网,动静大得惊动了几个临铺的狱友。黑暗中我听到身体翻动的声音和一两声咳
嗽,可是没有人管我们在做什么。
路德维希毕竟是整个牢棚地位最「崇高」的人,即便发现他在搞同性恋,也不会有人过问。
而我的反抗则很快激怒了路德维希,他扬起拳头狠狠地打在我的脸颊上,我觉得脑袋一阵发昏,随即便失去了几
秒钟意识。再度清醒过来,这个一身蛮力的男人已经摸索着褪下了我的裤子……
「我一点都不喜欢男人,可我已经半年没有碰过女人了,而你看上去要比别的犯人干净……」路德维希含含糊糊
地说,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就要欺身上来。
我卯足力气,在他抓过我膝盖的一那,狠狠踹上了他的肚子!只听「哼」的一声,他掉到了床下。
离六点的集合时间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可我已经睡不着了,剩下的几个小时,我像惊弓之鸟般蜷缩在床铺的
角落,提防着路德维希再度来袭,不过他挨了我那脚后,似乎打消了继续侵犯的念头,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再靠
近床铺。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看守敲打铁栅栏催促众人排队去操场点名。我在队伍中看到红头发的路德维希正和一个黑
制服的党卫军军官说着什么,他的额上有道新添的伤痕……是昨晚被铁丝网刮到的么?
可能是感应到我的注目,路德维希忽然转过头来与我四目交接,随即便露出了一脸狰狞的表情!
我不怕他,这个浑蛋对我做的那些事并不光彩,谅他也不会四处声张。
因为众所周知,纳粹对「同性恋」深恶痛绝,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也有不下于千人的戴粉红三角的改造人员〈粉红
三角代表男同性恋〉,他们的待遇并不比比克瑙的犹太人好多少。
可路德维希若是真想找我的麻烦,还是有很多其它的途径……
心中惴惴,挨过了早上点名的时间,早餐是一碗稀得可怜的麦片粥。吃掉之后我又跟着看守去到缝纫间,今天等
着我的同样是五十件待拆剪的大衣。
这些大衣有的是皮制的、呢制的、还有皮草的……
我的工作很简单也很机械,把它们肢解之后,按照不同的材质分类,然后送到洗衣间。
第一天,因为是新来的,所以已经有人替我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中午,当我拆到第二十三件大衣时,一个穿纳
粹制服的女看守领我去看了洗衣间,回来的路上,她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认识霍克尔上尉吗?」
卡尔.霍克尔─那个恶魔的名字!听闻,我的心头一怵,本能地矢口否认:「不认识!」
于是,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可能是因为怀着心事的缘故,将近傍晚,我还有五件大衣没有拆完,不过让我松一口气的是:这一整天,那个家
伙都没有出现。
我很疑惑,因为四年前,霍克尔还在柏林担任秘密警察……现在怎么会出现在奥斯维辛?
也罢,这种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唯一该做的事,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好好活着。
回到牢棚,正赶上分配口粮的时间,可是我很快发现有人替代了我「组长」的位置,就连我的晚餐,也被剥夺了
。
「很遗憾,443002。」路德维希冲着我,笑得邪恶,「你来晚了,没有你的份。」
他这是在报复!
我愤愤地握紧拳头,望了望四周,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唯恐食物被人夺走的样子,没有人关心我是否会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