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和大少爷————渊鸟
渊鸟  发于:2009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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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气又好笑。

不是娘是谁啊?少年嘤咛地睁开上下打架的眼皮,视线前的迷蒙逐渐散去,喝!眼睛猛地睁大,他跳起来,满脸睡意顿时消失。

官雁愕然地看着他,糟糕,该不会是上次把这孩子给吓的吧。

“我、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我马上走!”少年语无伦次道。

他暗暗叹了口气,“不要怕,我不是赶你走。”

对于误打了他这件事,他一直心存内疚,现在看他一副被吓傻的样子,内心更是自责。

“真的?”少年怀疑,“不赶我走?不打我?”他叹气叹得无力了,“我为什么要打你?”少年闻言呆住了,是哦,他又没有做坏事!“嘿嘿。”

他冲他傻笑。

“好了,坐下来吧。”

官雁招手让他坐下,然后用披风把他围起来。

滚边的狐毛摩擦着面颊,痒痒的,但是很温暖。

他深吸一口气,嗯,上面好像还有青年清爽的味道呢。

眼睛心满意足地眯起,嘴角大大地往上撇,五官笑成了一朵花,大脑袋在一堆皮毛中摩擦来摩擦去的,别提有多可爱了!官雁有股上前抚摸那颗大脑袋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石明光好奇地抬起头。

他发愣地看着置于人家头顶上的手,不禁摇头苦笑。

“小衙内,对不起,上次我误会了你,还把你打了一顿。”

他诚意道歉。

“没关系!”石明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都是我不好,都怪我——”咦?他语塞,然后拼命思索自己做了啥不好的事情。

官雁被他抓着脑袋苦思冥想的样子逗乐了。

这小衙内原来只是被娇宠惯的天真公子爷而已。

他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想不出来。”

官雁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呵呵。”

石明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直觉地跟着傻笑。

“傻瓜!”青年笑得更大声了,前俯后仰,他抚胸笑着喊道。

很多人骂过石明光“傻瓜”,爹爹是恨铁不成钢,娘亲是自怨自艾,同伴是因为被他气得说不出其它的话,下人私底里骂则带着羡慕。

少年头一回从“傻瓜”二字中听出了温暖,他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一轮月亮。

6

“其实我来是想骂你的。”石明光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没有骂我?”青年柔声道,内疚再加上对这个坦率的

孩子的好感,让他摆不出架子。

“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这个身材修

长比他略高的青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他好想永远待在他身

边!

官雁有点惊讶,有几人能在初次见面(豆腐脑店那次不算)便说出

明显表示喜恶的话语来?这个俗世上的人啊,早习惯了用含糊的字

眼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他揉揉他的头,含笑不语。

幸亏少年不计较他的回应。“我叫做石明光,石头的石,明亮的

明,光芒的光!”少年活泼地自报家门,“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孩子问话莽莽撞撞的,连个“贵姓”也不懂得加,奇怪的是,

他觉得这样的他可爱极了,像他的名字一样天真直率。

“官雁,我的名字。”他微笑着回答。

“小雁!”石明光兴冲冲地喊道。

官雁愣住了,“不能这么喊我。”他开口纠正道,“你可以叫我

‘官兄’或直呼我姓名。”

“为什么?”他眨眨眼,“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他很有耐心,“你是怎么称呼你的朋友的?你可以以那种方式来叫

我。”

“你是说曹大富他们?我都叫他们猪头富、矮脚李的,他们叫我笨

蛋石头。”他很是天真无邪。

黑线爬上额头,一群无半点常识的富贵子弟!“明光,你怎么叫他

们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叫我‘小雁’,我比你长几岁,你如此称呼

于礼节不符。”他退让一步。

“礼节不符啊。”石明光歪头,冲他一笑,“大雁!”

额头上的黑线多了几道,腿有些虚软,“你还是叫我小雁吧。”明

智地宣布放弃,他承认永远也搞不明白这些恍如天外飞仙的纨绔子

弟脑袋里面的筋是怎么运转的。

“小雁,小雁!”得到名字主人的许可,石明光兴奋地频呼。

他沉默以对。

半空中,乌鸦“呀呀”飞过。

从那以后,石明光经常来找官雁,随着时间的推移、往来的加深,官雁也慢慢地由开始的感觉意外变为欣然接受他的来访。

在频繁的来往中,官雁对石明光的了解逐步加深。

“小雁,这个字念什么?噢,我知道了,念‘大声哭’!因为它比哭字多两个‘口’,这么多人一起哭,肯定声音很大!”

少爷,那个字是“器”,你这么念,它会哭的——

“小雁,这纸好软好白哦,用来包蛋酥最棒了!”

可怜的纸!呃,这叫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哇,这个砚台用来砸核桃再合适不过了!”

默——无言。

官雁发现,或许石明光在许多地方与其他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例如他天真直率、性格讨喜,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不学无术!

*  *  *  *  *  *  *  *  *

7

人的感情是很奇妙的,爱与憎、喜与怒之间很难有一条明显的界线,人的情感转变得很快,有时一夜之间,世代仇家可以化敌为友握手言和,恩爱情人可以情义两绝反目成仇,这正是情的奇妙之处。


因此,随着时光的流逝、了解的深入,原本互看不顺眼的官雁和石明光两人之间的感情慢慢加深便是很理所当然的了。

对于官雁来说,初见时误以为石明光是骄横太岁的他原来对石明光并无好感,在往来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他和其他的宦门子弟很不一样,他或许有些任性,或许有些不知深浅,但是他的本性淳良,在某些方面,他表现出的品格甚至比那些所谓的“人杰”更为高贵。他不会欺骗,他不会两面三刀,单纯天真的他,有时连他也不得不汗颜。渐渐地,他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小少爷,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


在石明光这方面,情况复杂多了。官雁视他为亲弟,他的感情却不仅如此,对于官雁,他抱有比对兄长更深的情感。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揍的石明光,说实话,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很奇怪,恼怒归恼怒,面对那个文雅的布衣书生时,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报仇,反而想去亲近他。我要接近这个人!他的身心都在诉说。


于是他以报仇为借口进入了他的生活。还好,令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解开误会后,官雁没有排斥他,甚至默许了他的频繁造访。

慢慢地,越深入了解,他愈为这个人所吸引。官雁是个温和的人,说话做事都很慢条斯理,对人不卑不亢,看似温柔的他,内心其实也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他温和,却不容他人随意冒犯;他对人和蔼可亲,遇到不平之事却会挺身而出怒斥恶霸。明明是个书生,却比那些自谓行侠仗义的江湖人更有侠义之气。


官雁,是他寻找已久的偶像。

他原以为对官雁只是敬仰,可是,不知不觉地,他发现他的视线很难从他身上移开。他的温柔、偶尔的发火(多半是因为他)、衣裳飘飘的姿态、写文章时的凝神认真,完全攫获了他的目光。


这是对兄长那般的孺慕之情吧。

稀里糊涂的石明光感觉到了变化,但他不懂这种变化的方向代表着什么,只简单地将其归为幼弟对长兄的仰慕。

孰不知,他对官雁的情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慢慢变了质。

*  *  *  *  *  *  *  *  *  

铺纸,镇纸,凝神,静思,提笔,蘸墨,挽袖,下笔,疾书,一气呵成!

将笔搁回砚台,官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伏在案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石明光,小小少年抱着小手炉,下巴抵着书本,眼睛笑弯弯的,眯成了一条快乐的缝隙。他不禁一笑,这个孩子几乎每天都来,不管刮风还是下雪,他的到来把沉闷的寺庙生活搅得鸡飞狗跳,原本静寂如枯井的寒山寺成了一潭活水。石明光来的次数多了,一点一滴地,他和寺庙里的师父们一样喜欢上了这个看似任性实则天真善良的小衙内,为他的无邪喜,为他的不通世事忧,为他的莽撞怒,拥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弟的感觉不过如此吧。


“明光,你在看什么?”他搁笔问道。这几天,石明光一直盯着他看,仿佛要从他身上盯出个窟窿来。

“看小雁你啊。”石明光回答得很顺。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奇怪地问。

“因为小雁很好看。”他笑眯眯的,小雁的五官是很耐看的那种,看上去很舒服,教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什么奇怪的答案?他失笑,“明光,这句话你应该对小姑娘说,譬如豆腐脑店老板的女儿,叫小——小翠是吧?”他不确定地问道。

“可是你比小翠好看几千倍几万倍啊。”石明光歪着头,痴笑道。

还是个孩子。他好笑地摇头,明光成熟得晚,仍然未晓男女情事,其他人在他这个年龄早一点的都可以抱娃娃了。

“小雁不相信我的话?”石明光皱起鼻头。他是说真的,小雁比小翠好看多了,至少他看小翠的时候不会有心头小鹿乱撞的感觉。

“我相信。”他带着些敷衍应道,随即将视线投回书本上。

还好石明光看不出来,真以为他相信了自己的话,也就高兴起来了。

笑眯眯的,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小雁,是不是很快就开考了?最近街上好热闹,我家里也突然多了好多客人。”

省试将至,京城内汇集了全国各地前来赶考的英才学子,城内的客栈和酒楼也因此爆满,原本就很热闹的京城随着大批学子的到来愈加喧闹。青楼里的艳姬姝丽也更加频繁地弹起了琵琶唱出婉转的新词,以求吸引年轻学子的目光,期望遇上未来的进士爷,引为知音也好,可以抬高身价,结为连理则更佳。


“很快,再过三天就锁院(类似今日的清场)了。拜访石大人的都是一些秀才书生吧。”与石明光来往久了,他也逐渐了解到对方的家世背景,所以很清楚这时候上门拜访的会是什么人。


“嗯,小雁真聪明!”石明光夸奖道。

官雁一笑。考试快到了,学子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了,毕竟省试的考取并不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真才实料,有时候朝中大员的欣赏引荐也是相当重要的因素。因此,在考试来临之际,绝大部分学子都会结伴轮流拜访文武百官,送帖递文,希望能给各位大人尤其是主考官留下良好的印象。可惜他不太喜欢这种待价而沽的方式。他不否认自己对功名利禄的向往,但是绝对不是通过这种形式,即使他自己无所谓,身为私塾先生的父亲也会打死他的。


8

“小雁,你搬到城里住好不好?这里又远又冷。”石明光挑剔地环视屋内,“听石忠说,赶考的学子们都在金榜客栈或相国寺住呢。”入了冬后,这里愈发冷了,墙壁单薄又透风,即使升起了火炉,也抵挡不住寒意的侵袭,害得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事先把自己穿戴成一头熊。


“我没钱,住不起。”官雁回答得很直率,他干脆拎出一个干瘪瘪的钱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以作佐证。金榜客栈和相国寺是赶考学习的聚集地,经常有大官微服私访,期许慧眼识英才,从中挑选出未来国之栋梁,住进这两处的学子代表着比他人多出一分考上的机遇,因此学子们都抢着住宿,水涨船高,房价也抬高得离谱。谁人不想住进去?可惜他囊中羞涩,就他那一点银两,连睡柴房马厩也不够!


“我有钱!我给你。”石明光眼睛一亮,从腰间抓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这是娘给我的零花钱,不够的话我回家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副想讨赏的表情。

官雁一怔,视线从荷包移到他兴奋的脸上,这个家伙根本没意识到他说了多么伤人的话。他叹了口气,握拳轻轻在他的脑袋上捶了几下,“明光,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以后不要讲这种话了。”


“为什么?”石明光一头雾水,“是不是钱不够?”他只能想到这个。

“笨蛋!”一不小心,拳头重重捶了下去。

“好痛!”他抱头痛叫,“我做错了什么嘛?”他委屈道。

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什么都不懂!官雁生气了,“少爷,虽然你以后可以通过荫补做官,但是好歹也要学点人情世故吧!”

石明光眼眶含泪,抿成直线的嘴巴不服气地扭曲。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他长叹一声,像抱娃娃一样把他搂进怀里。在某方面而言,石明光还是个娃娃,什么也不懂。

石明光不客气地抓起他的衣服抹去眼泪。

得寸进尺的笨蛋!官雁握拳又想给他一下,怒火却被怀中的人抽抽鼻子,摩擦他的胸口类似撒娇的举动抚平了,孩子气!心一软,手自然而然地放了下来。

“明光,你告诉我,荷包里面的银两是你挣的还是爹娘给的?”他决定讲道理。

“当然是爹娘给的!”

不劳而获还这么理直气壮。他头疼了。

“是你挣的钱我或许会接受,但是如果是你家里给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为什么?我家的钱也是我的钱啊。”石明光听得稀里糊涂。

“对我而言不一样。”他耐心地解释,“你的钱我可以认为是朋友的资助,但如果拿你家的钱,就代表接受施舍了。我再穷也不会要别人的同情施舍。”

“我没有同情施舍你的意思,你乱讲!”他急了,他上下跳窜激动地喊道。

搂紧怀中像跳蚤一样跳个不停的石明光,他尽力安抚他激动的情绪,“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这种复杂的念头就算他再聪明一百倍也想不出来。“只是你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喜欢,懂吗?”认识他以后,他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浅白了,像“喜欢”或“不喜欢”这种表示绝对好恶的话他以前根本不会说,但是跟石明光做朋友,他非说不可,因为这个孩子理解不了“还可以”、“不错”之类的模糊字眼,或许在他的脑袋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两者不可混淆吧。


“嗯,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石明光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抬起头,摇晃着他的手臂,露出笑容,“那你住我家好不好?这样就不用花钱了。”


讲了半天,这小孩还是不开窍!官雁终于了解七窍生烟的含义,也明白什么叫朽木不可雕了,想发火,低头看到他天真的表情,怒气化作了无言的叹息,对他,他没辙了。不知该说他蠢还是单纯。


“明光。”他郑重地说道,“如果你把我当成大哥,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虽然饮食差劣住所简陋,但是我很满足,这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任何人去改变它。”话他已经说得很重了。


果然,石明光的笑容僵住了,接下来会生气吧,说不定会使出大少爷的性子又哭又闹,他猜想。

斗大的泪珠从眼眶里纷纷掉落,砸到桌面上,溅起了小小的水波,也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胸口抽痛了下,“别哭!”他慌张地抓起手帕往他脸上抹去,“对不起,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分了?”

好粗鲁!脸快被擦破皮了。石明光把他的手抓下去,抽抽噎噎的,“小雁,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他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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