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和大少爷————渊鸟
渊鸟  发于:2009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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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宋朝,是一个风流的时代,是昏沉浊世中盛开的一朵最美的花。

它的京城——东京——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

在东京的街头,堆积着从全国各地运来的货物,有东北的人参、貂皮、乌拉草;有东海的玳瑁、海鲜;有南海的珍珠、珊瑚;有西南的丝绸、干货。

除此之外,还有通过河西走廊从西域运来的上等瓜果;泉州等港口远洋贸易交换来的香料、玻璃器。

当时世界上最流行最奢华的物品都能在东京的闹市中找到。

打破了坊市格局、取消了宵禁的东京,呈现出远比前朝繁华的景象。

熙熙攘攘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骡车驴车将四方的珍奇异物带到皇城来。

街头笑闹蹴鞠的小儿,执碗斗茶的市民,耍弄幻术的艺人,眯眼抚须的占卦先生。

城市的嘈杂,构成了最动听的乐章,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忙忙碌碌,生命充满了飞扬鲜明的活力。

好热闹!官雁穿梭于店铺摊位之间,发出由衷的赞叹。

京城果然如听说中的那般热闹非凡!与家乡的集市相比,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繁华程度根本不可比拟。

在家乡的时候,他听闻过京城的繁华,这次赴京赶考本来可以见识,谁知京城内的客栈房价太贵,他住不起,只好寄居于郊外的寒山寺,为了安心读书,这一个月来竟然没有踏入城内一步。


直到今日进城购买文房四宝,才有缘一睹东京风采。

路边摆满了小摊子,有卖吃食的,刚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白馒头,各种酥脆香甜的胡饼,还有各式花样糕点;有卖手艺的,玉器、木器、漆器、各种玩具应有尽有;看得他眼花缭乱。


低头是满摊子的小玩意,抬头映入眼帘的则是各色随风飘扬的酒幌和招牌,药铺门口立着白兔捣药木牌,针铺前面悬挂着巨大的铁针,酒肆的二楼传来阵阵欢笑声,其中夹杂着丝竹声,隐约还能看见飘舞的艳丽轻纱一闪而过置身于人声鼎沸的闹市之中,繁华却陌生,官雁想起了幽静安宁的家乡。


他笑着摇头,男儿志在四方,不应该被一方水土束缚才对。

脚步一转,他拐进了一条小街,耳边一下子清静不少。

这条小街是专门作笔纸墨砚买卖的,因此相较于旁边的大街而言冷清不少。

迈进一家门户不是很大的店铺,没多久在伙计殷勤的招呼下他选好了所需的纸墨,一柱香后走出店门时,他却是两手空空。

京城的商户招呼非常热情,无论买多买少都一样周到,甚至可以免费送货上门。

官雁也乐得方便,交待完地址后,清清爽爽逛起了大街。

惊险的杂耍,滑稽的马戏,栩栩如生的木偶,新奇的玩具,京城里面的新奇玩意儿让他看得不亦乐乎。

等到肚子擂起抗议的大鼓时,已是晌午时分了。

他发愁了,买过纸墨后所剩的钱不够他上酒楼,况且他事先根本没有这笔预算,现在才是十一月,在十二月中旬开考之前,他必须小心计划费用,不能胡乱花钱,要不然就撑不到开考了。


左右张望,他眼睛一亮,街尾有家豆腐脑店!香滑可口的豆腐脑配上酥脆的胡饼再美味不过了,最重要的是,花费极少。

他大步走过去,掀开布帘进店,猛吓了一跳。

小店内,桌翻椅倒,一片混乱。

地方不大的店内一位身着花色绸衣的衙内(宋代人对官宦子弟的通称)挥着一把丝扇跳上跳下地追逐着一个小姑娘。

可怜那个小姑娘花容失色,踉踉跄跄四处躲藏。

让他气愤的是,店内的客人无动于衷,仍然是谈笑风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对小姑娘伸出援手。

他大怒,仗势欺人的恶霸衙内!混沌的世人!撸起衣袖,“住手!”他大喝一声,快步流星迈过去一手抓住那衙内的后衣领往跟前一带,另一手握拳迎着他的正面挥过去!对这一拳,他很有自信,虽然是书生,但是他绝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果不其然,衙内在他的一拳挥舞之下飞了出去,摔到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

店内顿时消声,原本谈天说地的人们的头齐刷刷地转过来。

“知道拳头的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良家女子!”官雁满意地收手。

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哼,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他不屑地冷哼。

好痛,鼻梁肯定歪了!发生了什么事?石明光晕头转向地扶着桌腿站起来,刚才正在跟小翠打闹,突然衣领被抓住,然后就是一拳——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垮下脸,呜,他招谁惹谁了?抬起眼,眼睛一亮,好俊逸的一位青年!可是他为什么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你干嘛打我?”他泪眼汪汪地控诉道,又委屈又纳闷。


“你欺凌良家女子,我不打你打谁?”他瞪过去,哼,亏这小孩长得人模人样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个顽劣的小衙内,除去品格不谈,相貌还是挺清俊可爱的,大约是十六、七岁,大大的眼睛,桃花般嫣红的嘴唇,白净的脸皮,大大的脑袋,显得异常活泼讨喜。


可惜家里没管教好,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欺凌、欺凌良家女子?”石明光左右张望,“谁?谁欺凌女孩子了?快点给我滚出来,小爷非给你一顿好打!是你还是你?”手指一一点名,被指到的纷纷无辜地摇头。


装疯卖傻!官雁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硬是调个头,对准他的鼻尖,“欺凌女子的正是你!”他莫名其妙地瞪着对准自己的手指头,“我?”放手放手!他使劲甩手,但是青年的力道实在是过于强劲,他挣脱不开被禁锢住的手腕。


“想不到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他失望透顶。

可惜了老天爷给他的绝好相貌,他心里一个劲地叹息。

“担当?”石明光鹦鹉学舌地重复几遍,这回他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咧?拳头再一次高高地举起。

2

他惊吓得眼睛都忘了闭上。

正当官雁决定再施予“爱的教育”时,“公子——”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姑娘,你不要怕,我会给你做主的!”他安慰怯怯的小姑娘。

“公子,我想,您搞错了。”

小姑娘深呼吸一口气,小声地说道,“刚才,刚才我在跟小衙内闹着玩的。”

官雁愕然,回头看小鸡啄米般不断上下点的大脑袋,他狐疑道,“小姑娘,不要怕,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他逼你这么说的?”看着面前挥舞来挥舞去的拳头,石明光抱头退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竟然是个暴力狂!他不无哀怨地想。


“公子,您真的弄错了。”

小姑娘连忙拉下他的手臂,“我叫小翠,他是石侍郎的公子,我们是一条街上长大的小伙伴,他刚才真的是跟我闹着玩的!”官雁放下手,环视店内的客人,得到的是一致的点头。


“那你刚才怎么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瞪着姑娘。

小翠被他瞪得心里发毛,“咳咳。”

她尴尬一笑,“小衙内个性天真,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我、我却不是那么喜欢——”原来是青梅竹马的打情骂俏,他弄明白了,官雁的俊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


怎么办?打错人了!他应该听人家解释的。

转过头,尽努力扯出勉强可称为和蔼可亲的微笑,他主动走上去,想以最大的诚意道歉。

知错就改,是他的性格。

那小公子却惶恐地步步后退,最后贴到了墙壁上。

他不解地继续上前。

“不要杀我!”小公子突然大喊一声,叫声格外凄厉,他抱头鼠窜,一溜烟逃了出去。

表示善意的手于是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他侧头,无声地询问自己是否很可怕。

小翠有些不好意思,“公子,你别见怪。

他脑袋大虽大,其实里面没有多少内容,你别跟他计较。

要不,我请您喝碗豆腐脑?”

“可恶,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幽静的石府里,忽然一声暴喝,惊得树梢上的鸟而“喳喳”飞走,留下一地零乱的羽毛,吓得池塘里的鱼翻白肚沉了下去。

石明光握拳大力捶桌面,鼻子都气歪了。

“好痛!”他抱着手大叫,手掌都拍红了。

一旁十八、九岁的仆从安分地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石忠,我是不是像坏人?”甩甩手,他愈发怒气冲天,“竟然敢打我?”他咬牙,“他以为他是谁?”仆从机灵地摇摇头,“少爷当然不像坏人!”不过也不像好人就是了,他心里补充道。


他家的大少爷啊,没什么坏心眼,可是行事素来恣意妄为,说好听点是天真无邪,实际上是不通世故、糊涂莽撞。

唉,亏他白长了一副聪明的样貌。

说起相貌,他不是吹牛,少爷遗传了夫人的美貌,鼻是鼻,眼是眼,嘴是嘴……呃,他的意思是,少爷的五官都非常端正优美,组合起来也是位俊俏可爱的小公子,现在年龄还小,难免稚气未脱,可是再等几年,肯定是位玉树临风的绝世翩翩佳公子!咳,如果只看外表,脑袋内容忽略不计的话。


说起脑袋,他摇摇头,这更不是吹的,京城里要是有人能找到比少爷更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他把头扭下来给他当椅子坐!识字零零落落,唐诗念不完一首完整的,曲词更是不会欣赏。


如此愚钝,连信奉棍棒之下出才子的老爷打断了几根棍子后,也不得不掩面放弃了。

“少爷,要不要我带人去教训那个不长眼的小子?”石忠赔笑道。

石明光斜睨他,“我被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跳出来?少这时候放马后炮。”

别以为他不知道当时他缩在豆腐店的角落里看好戏呢。

被拆穿了,石忠脸没红气不喘,只是嘿嘿一笑。

他当时不冲上去有两个理由,一来他不想领教书生的拳头,那个书生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打起架来还是有一手的;二来嘛,少爷老是缠着小翠,他早憋了一肚子气,这次借他人之手教训教训他,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纠缠他的小翠!“不行!”他拍案而起,越想越火大,气得肺都爆了,“石忠,去查查他的住址,我要亲自教训他!”咬牙切齿,他的眼眸里燃起了愤怒的地狱之火。


隐隐中,石明光发现,比起复仇的目的,他更想再见那个青年一面!

3

好破烂的寺院!石明光不客气地对外表破败、一派残垣断壁的寒山寺评头论足,这寺里的神佛肯定不灵,他下了决论。

这个时代崇佛之风盛行,凡是稍微有点灵验的寺院,都会被四方闻风而来的香客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把门槛踏破。

这家寺庙如此破落,人迹稀少,绝对是佛像连一次也没显灵过。

真不知道那位斯文俊秀的青年怎能忍受这个鬼地方。

他摇头晃脑,那个人应该住在雕梁画栋的华屋里才对。

用银子通融了守门的小和尚,石明光按照他指的方向直奔后禅院,靠近厨房的那间小屋,是那个人的栖身之处。

手抵木门,正要推开,动作停顿了。

进了屋他应该做些什么?突然间,他觉得很紧张,心“碰碰”乱跳,手心也渗出了冷汗。

打?不行,他猛摇头,他打不过他,而且,对这那张俊秀的面庞,他好像下不了手。

骂?也不行,别说骂了,他怕到时紧张得连话也说不了。

哭?嗯,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开始认真思考,不、不,又摇头,他肯定会认为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不要在他心目中是这种形象。e-i F S6_0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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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算了,进去再说吧。

头脑简单的他懒得再想,更不会花费心思去想他为何会在乎那个人的反应,这么复杂的问题,等其他人解答吧。

他推门而进。

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是过于腐朽老旧的大门还是发出了“嘎嘎”的哀号声。

屋内的简陋使他惊呆了,墙边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铺着半旧不新的棉褥子,床头垒着一堆厚厚的书,床尾则是一沓衣服,与床相对的是书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哦,还有从关不严的窗户“呼呼”穿越进来的寒风!天啊,他家的柴房都没这么简陋!他不可思议地揉揉眼,视线从床铺上转到屋子的另一头,也就是书桌那边。


那个人伏在书桌上,没有被他开门发出的声响惊动,可能是睡着了。

书桌边上放着几本书,在青年的面前摊放着一本书,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很有可能他是在读书的过程中实在是按耐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

青年睡得很熟,这个有利机会得以让石明光好好观察。

上次在豆腐脑店他完全被打蒙了,只记得打他的人是个很好看的青年,具体长什么样子却记不清。

这回,他可以仔细瞧瞧。

青年伏在手臂上,露出了大半张脸,眼睛紧紧闭着——他记得眼皮底下是很幽深有神的眼瞳,长长的眼睫毛均匀地低垂,略带淡墨色的眼皮说明了他的彻夜苦读,鼻间发出匀称平稳的呼吸声,垂下的细软发丝随着呼吸的起伏上下飘动。


看着青年的睡脸,石明光发呆了。

心脏快速猛烈地跳跃,扑通!扑通!声音好大!他压住胸口,怕心跳声惊扰了青年的睡梦。

“怎么会这样子?”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一看到他,心就跳得很厉害。

明明上次被打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感觉啊。

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好看,虽然有点凶,但是还是很可爱。

除此,再无其它感觉。

可是,今日此刻,心跳怎么加速了?青年突然打了个喷嚏,把沉思中的石明光惊醒了。

他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青年仍然没有醒来,他揉揉鼻子,将衣领拉高一些,继续睡去。

他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开始四下寻找可以批盖的衣服。

初冬的凉意已经很浓了,是添加冬衣的时候了。

翻找了半天,他终于抽出来一条看起来很厚的棉衣,展开一看,却发现这件衣服和这间四壁透风的屋子一样单薄,摸在手里一点也不暖和。

他灵机一动,脱下遮寒用的披风,给他披上。

温暖突然降临,青年磨蹭着,无意识地靠近热源。

他咧嘴笑了。

4

官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睡得好舒服!不像之前总是被冻醒,这次感觉非常暖和舒适。

他伸伸懒腰,起身,一个东西从肩上滑落,他及时伸手抓住。

是件披风,料子很轻暖,滚边的毛皮摸上去手感很好,也很温暖,一看即知是富贵人家的东西。

梦中的温暖是来源于它吗?它又是谁带来的?他巡视空间不大的屋子,在床上找到了答案。

床尾的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床脚蜷曲着一位瑟瑟发抖的少年。

是他!他马上想起来了。

这个少年找来干什么?想揍他一顿泄恨?不,他抓紧手上的披风,倘是如此,他就不会把披风让出来,留着自己受冻了。

低头看着披风,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

除了父亲,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过。

有人对他伸出援手,但是都是在自己衣食无缺的情况下,当然他仍然是十分感激,只不过感情不一样,对他们,他会尽力回报,却不会豁出性命;如果是父亲或此时身边的少年需要帮助,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即使牺牲生命也无妨。


他走过去,轻推他,“醒醒,别睡了,会着凉的。”

“唔,不要嘛。”

少年将身体蜷曲得更小,口中嘟嘟喃喃地撒娇,“娘,人家还要睡啦。”{!q*T l r#n Q

这小孩以为在家里呢。

“我不是你娘,快点醒来,不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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