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和大少爷————渊鸟
渊鸟  发于:2009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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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你终于醒悟过来了!”石正义喜不自禁地捋捋长须,“你终于肯一心向学了,不愧是吾儿!儿子,不要操之过急,此时努力为时不晚啊,想多少贤人志士都是大器晚成——”


爹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头再往左边歪了歪,石明光决定不理会爹亲的滔滔不绝,继续低头看桌上的纸张,不时发出嘻嘻的怪笑。

就这样,书房里形成了极为怪异的画面。一边老的口若悬河,大力鼓励儿子读书成才,恨不得马上来个拔苗助长;另一边小的低著头,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呆呆傻傻的,脸上一直挂着恶心扒拉的笑容。


“明儿,你肯奋进就对了。虽说你可以依靠荫补当官,可到底不是光荣出身,即使你再能干,同僚们还是瞧不起你。”

从眼角瞄到儿子受教地点头,石正义精神大振,“你爹爹是堂堂进士出身,功名是明摆着的,没人敢看不起。别人都说啊,你爹爹大大的有才能,不仅书读得好,官也做得好。”


儿子又点点头。

儿子也以我为傲!石正义得意地说下去,“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啊,文才名震乡里。不是我自夸,那时候不知有多少闺女眼巴巴地盼着我去提亲——”

说了半天,讲得唇干舌燥了,他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子怎么还是盯著桌上的书点头傻笑不说话?什么书这么吸引人?

“明儿,你在看什么?”他盯著儿子问道。

“小雁给我的情书啊。”石明光笑嘻嘻地顺口应道。

情书?可恶,原来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石正义大为光火,气得浑身发抖,他几步作一步冲了上去,一把夺下儿子手中的纸。

“爹,你怎么抢人家的东西?”眼见宝贝被拿走,他着急地抗议。

“人家?告诉你,你是我儿子,不是人家!我教训我自个儿家的儿子天经地义。”石正义颤抖著老手摊开纸张,“我倒要看看那个可恶的小子给你写了什么下流东西!”


摊开一看,他傻眼了,眼睛眨了眨,再眨了眨。纸上一个字也没有,不,有“关关”两字,但被墨笔在上面画了两道表示作废。除此之外,没有半个字,只画了三幅画。第一幅画,上方画了个圆月,旁边是几颗星星,还画了满天烟火,在月亮下面,两个小人儿并排走;中间一幅画画着一个小人在楼阁里,托颐出神地望着天边的月亮,只不过这轮月亮是弯的;最后一幅画,又是一轮大大的明月,底下两人小人手牵着手,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写了啥?”他忍不住问。

35

石明光挤到父亲身旁,手指指点点道,“爹,你好笨啊,上面写得一清二楚啊。这个‘关关’嘛,我猜小雁本来是想给我写情诗的,后来怕我看不懂,所以没写下去。”


石正义的胡须歪了歪,嘴角一阵抽搐,不知是因为笨儿子反而骂起他老子笨,还是因为惊讶官雁如此了解儿子。明儿识字,可是不知为何,他对书中的字句理解不了,更不用说《诗经》中的诗句了。给他写情诗,纯粹是对牛弹琴。


石明光没能了解父亲心中的挣扎,开开心心地讲下去。

“第一幅画是说,在上元夜那个美好的晚上,我们在月亮和星星的作证下,立下了誓言。第二幅画说的是,我们美好的恋情被无情的严父残忍地斩断了,只剩下孤孤单单一人独自赏玩残缺的月亮。”他津津有味地解释,没发现父亲的脸已变得铁青,“最后一幅画是让我不要伤心难过,虽然恋情受到了阻碍,但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冲破重重阻挠,重新在一起,永不分开。”


“胡闹!”石明光说得快活,石正义却气得不行了,无情的严父?哼,他就无情给他们看!

“爹?”石明光傻傻的,还不知道父亲为何发火。

“蠢儿子,你知不知道天地只有阴阳相配才能协调运行?倘若婚配都是男男、女女,就不会有子孙繁衍,这世上不就乱了套?跟你说,如果世上阴阳失调、草木不生,全是你的错!”


“哪有这么严重?”被父亲的危言耸听吓坏的石明光嘟喃道。

“告诉你,就是这么严重!你敢背着我跟那个小子在一起,我就打断你的狗腿!”石正义翘胡子,浓眉倒挂,一脸凶神恶煞相。

“我是人,又不是狗,哪来的狗腿?”嘀咕嘀咕。

“你!”石正义手指颤抖,他迟早会死在这两母子的嘀咕下!

石明光无辜地看着父亲。

当石正义又要发火的时候,一个大嗓门打断了他的话。

“少爷,少爷,大喜事!”一个人风风火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歇都没歇,张口连珠炮,“官少爷他……啊?老爷!”眼光一扫,扫到一位不应该出现在此的大人物,石忠连忙合嘴,“老、老爷好!”他嚅喏道,死定了,如果被老爷知道他给少爷通风报信,他小命难保!


“石忠,说下去,官少爷怎么了?”石正义阴着脸。

石忠求救地看向少爷,谁知石明光更急,“是啊,石忠,快说啊,小雁发生了什么事?”

石忠无奈,碰到官少爷的事,少爷肯定急得忘了老爷的存在。“今、今天放榜,官少爷名列第三,是探花郎!”他转述可靠消息。

“真的?”石明光高兴地跳起来。

“千真万确!我是听负责放榜的陈大人家的胡厨娘的侄儿说的,绝对可靠!”

“太好了,我就知道小雁一定行的!”他兴高采烈地抓住石忠的手直摇晃。

石忠嘿嘿笑。

听闻这个消息,石正义百感交集,官雁是个人才,之前有一次在赵首台的家宴上见过他,那时他便很欣赏这个说话不亢不卑的青年。今日果然是他名列前茅,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唉,扫了儿子一眼,他重重叹了口气,如果明儿是个女子就好了,若能得此佳婿,夫复何求!


“石忠,小雁在哪里?我要去找他!”石明光兴冲冲地问道。

石忠搔搔头,“听买肉的胡大叔说,进士们已经出了金銮殿,前往金明池,现在可能快到了吧。”

“金明池?”听到这个地名,他惨叫一声,脸皱成了包子。

当时的科举考试是在春试中选拔出人才,然后接受皇帝的亲自面试,即廷试,由皇帝根据各人的表现最后确定名次。金明池是殿试结束意气风发的进士们集体庆祝恭贺之地。进士一般在殿上接受完皇帝的赏赐后,簪花骑马前往金明池,东京的百姓倾城出动,一路围观,议论纷纷,赞羡之声不绝于耳。这是进士们最风光最向往的时刻。王安石有诗云:“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绿衣郎指的便是刚出炉的进士。


到达金明池后,同年间互相祝贺,满朝文武百官也会前来观礼。

说到金明池,不得不提及“榜下择婿”这一风气。

说到金明池,不得不提及“榜下择婿”这一风气。

在宋代,世人婚姻择配的门阀观念不是很强。

有两个原因,一者,宋代之上位者吸取唐代世家林立,豪门贵族动且把持朝政,最后导致皇权削弱的教训,各个方面都特意排斥豪门世家的势力。后宫中多娶普通官僚之女,许多后妃甚至出身于屠户等贫贱之家;朝中也故意抑制豪族官僚,人才选拔采取科举形式。科举考试的盛行,使之前官员被世家大族垄断的局面打破了。一个人,即使出身贫寒,只要通过考试,即可晋升为官僚。这么一来,不同阶层之间的来往流动较前朝频繁。一个人的出身不再决定他的命运,将女儿许配给寒士,说不定日后富贵不可言。二者,大部分官僚出身贫寒,个人荣誉全由皇帝掌握,再加上官僚后代多庸碌,荣华富贵不能持久,一家荣耀至多不过三代。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会产生与其将女儿交给这些前途未卜的衙内,倒不如选择那些有才能即将进入仕途的进士的想法。


于是家中有适婚女郎的达官豪富纷纷将眼光投向金明池上的进士。

每当朝廷放榜之日,达官豪家便会倾家出动,带上女儿妹妹,赶着牛车马车前往金明池选择新科进士作为东床快婿。时人将此称为“榜下择婿”。对此,苏东坡曾写道:“囊空不办行春马,眼眩看择婿车”。从这句诗描写的场景可看出,放榜那天金明池惊人的热闹。


由于僧多粥少,为了能找到女婿,达官贵人来不及仔细挑选,不问生辰八字、美媸老幼,见到进士就抓。有些择婿人家为了得到称心的女婿各出奇招,有的用金钱利诱,有的以武力强迫,场面之混乱可见一斑。因此有好事者戏称为“榜下捉婿”。


被捉住的进士,无论愿与不愿,被逼进了洞房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煮熟的鸭子飞也飞不掉的事了。

榜下择婿之风如此盛行,怪不得石明光如此紧张了。

“不要,小雁是我的人!”他哇哇叫着要冲出去。

“站住!别忘了你还在禁足!”老爹的威吓依然落地有声,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这话有气无力。

嘴巴扁起来,不敢违抗父亲命令的他只好泪眼汪汪地站在门口,不住往外面瞧。他好想见小雁!见不到他的这几天里,他吃不好睡不香,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

父亲的震怒和禁足,让他隐隐约约有感觉,这回,祸闯大了!天真鲁莽没有大脑的他,心里涌起了浅浅的不安。

石正义看着可怜兮兮的儿子,心里有气,却骂不出来。

正在此时,墙外传来了锣鼓喧天声。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石正义摆摆手,招来下人。

下人很快回来了,禀实相告,“老爷,是隔壁张大人的择婿车回来,听说新女婿是二甲五名。”一直绷着弦的石明光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小雁。不对!他的毛发又竖起来了。择婿的不仅是张大人一家,还有很多户人家,呜——他的小雁现在在哪里?该不会也在某辆择婿车上吧?他的眼泪快飙出来了。


石正义的老脸皮抽动了下,隔壁张尚书有一子一女,儿子自幼聪颖,三岁能背诗,七岁能做词,弱冠之年即登科。女儿聪明貌美,如今又有良婿。有好子又有佳婿,张尚书的好运真是羡煞旁人啊,尤其是他!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儿子,明儿有出息是不可能的了,为了他婚娶高门淑女只能是做梦,倘若他娶一相貌丑陋女子为妻,能生几个笨笨但相貌可爱的孙子也就算了,就怕——


单是想到满屋子跑来跑去的又丑又笨的孙子——哦,他要晕了!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倒不如——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跌坐进椅子里,神态疲惫,一下子仿佛老了几岁。天下做爹的有他这么痛苦的吗?

“明儿。”他萎靡唤道。

“爹,啥事?”石明光焦急地跺着脚,眼光尽往外面瞟。

“去吧。”他叹息地挥挥手,“快去吧,去把你的‘媳妇’捉回来。”

啊?爹的意思是答应他们在一起了?难得一用几乎生锈的脑筋在这关键时刻不顾负众望地快速运转起来,他的神情从惊讶迅速转换为狂喜。

“爹,谢谢您!”虽然不是很了解爹亲的态度为何转变,但他也明白对于父亲来说,这样的决定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他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忘乎所以地在父亲脸颊上“吧哒”了一口,然后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摸摸脸上残留的亲吻,石正义一怔,明儿小时候很喜欢赖在他身边,常常像现在这样子窝在他怀里撒娇地亲他,他的胡须老是将明儿粉嫩的脸蛋扎得红红的,弄得他哇哇哭叫。可是不知道何时,明儿慢慢地疏远了他,也变得惧怕他。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就在明儿五岁那年。

家里来了客人,为了表示他的威严,他扔掉了明儿递到他嘴边的糕点,还不顾明儿眼角已挂着泪珠,严厉地呵退他。

从那天开始,面对他的时候,明儿便变得怯生生的了。那时他还以为这正是父子间正常的感情,像其他人家一样,疏远而尊幼有分。但是今天见到孩子灿烂的笑容,他才蓦然发现,为了所谓的父亲尊严,他失去了很多,孩子成长期间的点点滴滴,孩子的悲欢喜怒,他全都错过了。


突然觉得,只要孩子幸福,其它一切他都可以不强求,就算答应他和官雁在一起,也变得不是那么为难了。

快冲至石府大门,石明光大喊,“来人,给我准备马车!”

“不,备马!”看到外面的大街上车来车往,异常拥挤,他马上改变了主意。

街上都是人,马车根本寸步难行,马匹能快点。而且,他咧嘴傻笑,见到英姿勃发御马前来英雄救美的他,小雁说不定会心动地扑上去给他几个香吻呢。

不一会儿,效率很高的马夫牵来了一匹马。

想得正美的石明光看到马夫牵来的马匹后,差点跌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黑鬃高大的白马呢?

他的手指指着那匹腿短矮小的灰色母马抖啊抖的,“不是这匹。”他高声喊道,“是那匹,公马,白色的,马鬃是黑色的,很高很威风的那匹!”他指手画脚道。

“少爷,嗯,那匹马,不适合你,你骑过的。”马夫委婉地提醒他曾被那匹脾气暴躁的公马摔过。呃,准确地说,石府的马几乎都摔过少爷,可能都不屑于乘载骑术糟糕的少爷吧。唯一没摔过少爷的就是眼前这匹温顺到极点,连苍蝇叮了也不敢甩的母马。


他瞪大眼睛,努力瞪着马夫,直到马夫怯生生地躲到柱子后面,才满意地移开视线。

盯着母马,他气哼哼地爬上去,没法子,他不想没“娶”到小雁之前就把脖子摔断了。

骑上马,石明光一路狂奔,就怕到迟一步。

小雁,你等等我!他狂呼。

37

金明池,如石明光所料,官雁陷入了危机之中。

“钟兄,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官雁苦笑地看着重重围上来的马车。真是惊人的架势呢。

旁边的白衣男子安稳地打开折扇,神情悠哉地扇着微风,金明池的人太多了,挤得热呢。“官贤弟,你说错了,不是‘我们’而只是‘你’。”钟润笑着更正。

“钟兄,别说得那般轻松,这么多辆马车有一大半是冲着你来。”话冲着旁边的人说,官雁一步不敢放松地目视前方,怕那些个彪悍的家丁一窝蜂涌上来,强行把他打包扔进车厢里。他听说过“榜下捉婿”的厉害,还嘲弄过那些被弄得狼狈不堪的进士,想不到今天相同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只希望能全身而退才好。


“呵呵,贤弟,你没看见那辆马车来了么?”钟润执扇优雅地指向远方驶来的马车,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官雁远眺,来的,是赵首台家的马车。

马车驶近了,看到车帘子上的赵府标识后,本来气愤的众人纷纷恭敬地让开。虽说择婿是先到先得的事,但是没人敢因一时之气冒上得罪赵家的风险。

“金丝雀该收回笼子里了。”钟润轻描淡写道。

马车驶到钟润的身旁,俊马低嘶一声,蹄子一撅,停了下来。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手很修长,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却比女人的手还迷人,肌体洁白,比上等的和田玉还无瑕,这只手是一只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的手。


这洁白无暇的手,瞬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很快的,每个人都把眼光低了下去,不敢直视。

他们都知道,这只优雅完美的手,是属于何人的。

在场的人中不为所动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官雁,对他来说,比起观看车中人的手,他倒更愿意握石明光的手。另一个人是钟润,这双手他再熟悉不过,也再痛恨不过。


“钟兄——”官雁神情复杂地看着钟润,欲言又止。

“什么都不用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事。而且——”钟润收起扇子,扫过虎视眈眈的众家奴仆,轻笑,“现在需要同情的,恐怕是贤弟你吧。”

官雁先是一愣,环视一后周脸色随即变得很难看,“钟兄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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