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寂沙——少紫
少紫  发于:2011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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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的拿起第二张拜贴翻翻,果然是如出一辙的内容。翻到最后一页看那最后的落款——“莫都。”
丢下第二张拜贴,打开第三张,这次干脆直接翻到落款那页,一眼望去——“容光。”
“………”
我合上所有拜贴,将床头衣物拿过来披在身上,捂着隐隐作痛的胃部起身, “请问大司马,今天先去哪位大人府上?”
莫炎洒然一笑,指指我手中拜贴,“顺序不是早就排好了么?”
※ ※ ※※ ※

坐在华贵的马车上,穿越半个王都,于午时抵达城东大皇子府。
论身份,官职,地位,自然是以莫炎为尊。马车停下片刻,我识相的起身,准备先下车恭迎大司马大驾。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他突然叫住我。“易昭。”
“什么事?”我一只手拢住车门帘,不回头的问。
“皇子府不比王宫,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不要出声。”
“该不该出声是我的事,不劳大司马挂心。”冷冷说罢,我径直下车。
彼此距离心知肚明,何必做出这副姿态来。

大皇子莫极设宴中庭。我们到来的时候宴席早已开始,陪客数以十计,大略扫了几眼,皆是王朝贵族。
见到我和莫炎入座,坐在上首处的莫极大笑道,“大司马来的迟了,还不过来罚酒三杯!”
莫炎倒也不多说,走过去爽快的接了三杯琥珀酒,眼睛眨也不眨的喝下去,顿时赢得满堂喝彩掌声。
我坐在莫炎的下首位,面前正对着十几个年轻妖娆的舞姬轻歌曼舞。围在中央的美丽姑娘拿着一枝海棠花,紧身的艳红舞衣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笑容娇媚有如三月春风。
听那紧密的鼓点,隐约的曲调,应当是时下大陆最流行的折花舞无错。
这种舞蹈寻常百姓虽然难得见到,宫廷之中却是见得多了。我看了几眼,视线便从舞姬身上挪开,悄然扫过上首那几位人物,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
还没听到几句寒暄,我的视线就突然撞上莫极的眼睛。
虽然正在对着身边的财务大臣说着话,那双鹰隼般阴沉的视线却一直盯着我的方向。
似乎感觉到我的吃惊,他露齿一笑,做手势示意财务大臣先退下,拍了拍手,“正事明日再说。来人,把预备的好节目演上来。今天我们要尽兴!”

不过瞬时间,那些媚人的舞姬,诱惑的声乐,全都消失在众人眼前,留下宴席中好大一块空地。
在座众人,也身处在焦躁的等待中。
远处传来一阵淡淡的香。
清悦和雅的花香,如同夏日午后悄然绽放的那一朵睡莲,不经意的芬芳,却又隽永。
然后音乐如潮水般的涌了进来。
来自东方神迷大陆缥缈的丝竹乐中,无数挥舞盈动的五彩绸缎中,我看到了中央的他。
一袭素衣,淡定无波,在众多惊叹眼光中翩然起舞。那清丽无双的面容,眉目间的茫然,仿佛精灵迷失在人间。
神秘却又诱惑的舞蹈,纯真却又放荡的表情。

“诸位看得可喜欢么?”高高坐在上位的大皇子微笑问道。
我的手紧紧握在衣下,几乎可以听得见咯吱咯吱的声音。虎口将崩裂。
我认得他。厥目国的前任储君,姑姑唯一的儿子,我的表哥。
一年之前,厥目兵败于都城下,王上自尽,储君被擒,随行官员千人押解至临川。
早已预料到他这一年的日子想必过得坎坷,却没有想到相遇见的时刻,在此时,在此地。
那清丽的姿容,昔日高傲的身段,如今随着婉转幽怨的丝竹,如风中蒲柳般扭动着腰肢,摆出种种撩拨诱人的姿势。
满堂的喝彩中,我死死盯着那个回旋起舞的身影,紧握的双手早已捏到麻木,身体忍不住微微的颤抖。
头脑一片空白中,清晰的传来大皇子的嗓音。莫极矜持的微笑着,低垂眼帘望着手里殷红如血的酒杯,口里平淡却重复的问道,
“平南侯,这新编的厥目独舞,你看得可喜欢么?”
我啪的摔开手里的金杯,瞪视上首端坐的人!
两边的侍卫脸色大变,齐齐抢上来拦在左右,明晃晃的枪尖刺目。
莫极坐在上首不动,带着深究之意的目光盯着我注视半晌,慢慢的笑起来。
他转头向莫炎道,“大司马,平南侯对皇子不敬,你说该如何?”
莫炎和他对视片刻,缓慢的站起身来,行礼,大步走出宴会场合。
莫极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然后他对剩下的满堂宾客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罢!”
刹那间,所有宾客走了个干干净净。

莫炎给自己斟了杯酒,细细抿了一口,这才似乎注意到周围,“丝竹怎么停了?该吹的继续吹,该跳的继续跳。”
端坐在高位之上,隔着眼前轻纱朦胧,他远远望着我笑,“平南侯远来是客,鄙人先敬一杯。”
音乐骤起,舞跳得更急。
我脸色如冰,不作声的拿起桌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连敬三杯,连饮三杯。
莫极沉沉的笑了。他拍了拍手,丝竹声立刻停止了。
“过来。”
他对着跪伏地上的人招招手,篱真,我曾经的表哥,立刻欣喜的膝近几步,柔顺的伏在他脚下。
莫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仿佛对待心爱的宠物一般。
我突然打了个寒战。不是其他,是篱真抬起眼睛看头上男人的时候,那种带着祈求渴望色彩的眼神。
“你是降将,得封万户候。他也是降臣,却落得辗转众人手中。易昭,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什么表情的望着他。没有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莫极粗鲁的推开面前的人,抖衣起身,缓慢的走下来。他的眼中带着炽热的光芒,
“易昭,你带兵只有数年,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是当代名将,就连莫炎那种眼高于顶的人私下也敬你三分,不惜得罪容光那老狐狸也要把你抢在身边。今天莫炎愿意带你来赴宴,我实在高兴的很。”
他走上一步,亲热的揽住我的手臂,低声道,
“昨天宴会上种种,想必你也看出个大概情形了。虽然昨夜是莫炎抢先把你接进司马府,不过大好男儿也不必在乎这些小节。如果你愿意改入我的府邸的话,鄙人一定倾力厚待,保证你从此在王都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退后半步,声音不冷不热,“大殿下,如果你是真心想请在下效力的话,又为什么在我的面前侮辱我的表兄。”
“篱真?你我之间的大事,关他什么事?”莫极大笑,“在我们兀兰这里,无能自保者,人尽可辱之!有空你倒可以问问你这位貌美如花的表兄这一年来的遭遇如何?”
说着,他似乎终于想起那边来,回望了望仍然跪在座椅前的篱真,
“你要是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把他赐给你。美人易得,一将难求啊。”

飘散的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缥缈。如离愁。
我沉吟不语。
牵扯到兀兰内部的政权纠葛,无论如何,以目前尴尬的身份来说,都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多谢殿下美意。但我还是不——”
一只手没有预兆的拉上衣襟。衣服上繁复的暗扣被扭脱了两三个。
我一惊,挡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大皇子殿下!”
莫极却趁势反抓住我的手,冷笑道,“易昭,你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用力摔开他的手,“殿下,请自重!”
莫极不但没有把手收回去,反而变本加厉的逼近几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别一副装模作样的姿态。昨夜你都宿在莫炎府上了,我们这里的规矩你还不懂?你……”
一声龙吟清脆的响起,手中宝剑出鞘。我指着他的咽喉,冷冷道,“你们这儿的规矩,我不需要懂。不过大皇子殿下招募幕僚的手段倒真是令人惊讶……”
我倏然顿住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拿着剑的手忽然有些发软?
头有些晕沉沉的,刚才嘴唇还是不住的开合,我却不知道最后几个字说了些什么。
剑身撑住地面,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柱子上。
透过开始模糊的视线,我看到莫极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晕红,他的手掌火热,压过来的身体也是火热。
头晕目眩。朦胧的视线茫然的注视前方。视野里出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
“表哥……”我吃力的呼唤着伏在椅子那里的身影,“篱真……表哥……过来帮……”
带着茫然的表情,一直无动于衷的注视我们的篱真突然跌跌撞撞的扑过来,“易昭,不可以~”
在那个刹那,我无法反应他为什么那么惊惶。混乱的大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一刀划在莫极的胸膛上。鲜血就将泉水似的涌出来,染红了他胸前大片的衣襟。
篱真的脸色大变,呆呆的站在我们身前两步的地方。
莫极垂头看着胸口伤势,又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神阴霾,仿佛一匹择人而噬的恶狼。
我也几乎呆住。就算出手也不应该这样的拿捏不住力道,更何况对方是兀兰的皇子。
我这是怎么了……

恍惚间,忽然听见一阵外面走道传来的响动声,无数纷杂的脚步声匆匆靠近。
若是让别人发现了这里的情形……
我心里一惊,猛的有些清醒过来。
咬了咬牙,我勉力过去,打算找个地方藏身,绵软的手足却还是使不上劲,竟连打开柜子门跳进去的力气都没有。
莫极靠在柱子旁,捂着自己胸口血流不止的伤口,倨傲的眼睛里满是讥讽。
我变得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
这里,是大皇子的府邸。能在府邸里行动的人,都是大皇子的亲随。那么外面这些走近的,想必都是他的人了。我的躲藏落在莫极眼里,又有什么用?!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几乎在厅堂墙壁隔壁的位置,出人意料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皇帝陛下驾临大皇子府,全体恭迎!!”
那声音几乎就在眼前,脚步声近到可以听得清清楚楚。莫极倨傲嘲讽的神色在听清楚的同时褪成煞白。
就在这个时候,他做出一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来。
莫极的一只手还按在胸口的伤处止血,他的人却突然扑过来。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加上扑过来的力量,立刻把我虚浮的身体带得跌倒在地上。他的胸牢牢压住我的背。

被扑倒的下个瞬间,我挣扎着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只脚从中庭的门口踏进来。
兀兰帝国的皇帝僵立在中庭边,吃惊的看到他的大儿子和刚刚降服的臣下衣衫不整的在地上纠缠。
在他的身后,二皇子莫都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渐渐的绽开了笑容。
9
单独在水牢里关了三天之后,我被放了出来。

临川尚男风这档子事早就闹到天下闻名,皇子高官谁没有几个男宠,贵族男子间某些“无伤大雅”的游戏在临川早已见怪不怪,即使这次在皇帝陛下面前闹得这么失态狼狈,换在平常狠狠训斥一顿也就算了。但不幸的是,当时跟随在皇帝身后的,除了二皇子之外,还有来自狄支国的一位贵客。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二皇子身边陪伴着的,就是那位贵客了。大约是身体不太好,那位贵客穿着非常厚重,一件黑色狐裘大衣从头包裹到脚,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
对当时的场面只看了一眼,那双眼睛就挪开了。
然后有个很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那位贵客便转身走了出去。
对着这种场面,皇帝陛下气得脸色铁青,差点病发。
按捺着送走狄支贵客以后,皇帝果然雷霆大怒,莫极当场被责令在自己的皇子府邸里圈禁一个月。
与此同时,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我只怕要当场格去爵位,打入水牢。
这时候,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一直在旁边笑吟吟看好戏的莫都居然出来会替我说话。
好言安抚了半天,皇帝怒气稍减,加上身体不适急着回王宫,最后只是罚入水牢里关三天了事,结束了这场在临川传得沸沸扬扬的闹剧。

自水牢里被放出来,一辆大司马府的马车早已停在外面等着。
打开门坐进马车后厢,莫炎翘着腿坐在后座上,没什么表情的望着我。
他不说话,我当然更不说,只管夹起矮桌上放的酒菜大吃起来。
饿了三天,当然要先塞饱肚子才是正理。
一桌饭菜很快风卷残云。
放下碗,刚喝了一口茶,那边已经开口了,“吃饱喝足了?”
“嗯。”我叹了口气,把茶杯放下来。
“水牢里关的舒服么?” 淡淡的的语气。
“不怎么舒服。”我想了想,“不过还好,至少没人用鞭子动私刑,更没人拿盐水泼过来。”
莫炎的脸色不怎么好。
“我提醒过你。我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不会听?”
我瞥他一眼,“抱歉,你提醒过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他相当不快的瞪我,“这种带出去只会惹事的脾气,就该拿个链子锁在府里。”
我回瞪他,“你尽管试试。”
莫炎愣了愣,居然大笑起来。“我果然没有料错,你平日里大概就是这种张扬性子!”
我的脸色顿时一沉。我什么性子关他屁事!
莫炎还在不知足的笑,“说话做事都这么直冲,压也压不住,真不知道你带兵怎么能打胜仗的?”
我冷哼道,“我能不能带兵打仗,阁下不是清楚的很?”
莫炎的视线闪了闪,灼亮的眼神幽暗下去。
那场惨烈的战役虽然最终攻破了易水,但三个月的围城,倒在高耸的城墙下的兀兰士兵不下十五万,兀兰人的鲜血层层的染在城墙附近的土地上,那鲜艳的红色就连一天一夜的大雨也冲刷不去。
莫炎身为主帅,对于当时的场面自然记忆犹新。
“你最好不要在我的面前挑衅。”他直起身子,面对面的盯了我半天,冷冷的道,“易昭,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锁你。”
我的心里一滞。“你威胁我?”
莫炎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又躺了回去,放松的翘起脚,露齿一笑,“算不上威胁,我知道你的能耐。居然连大皇子都敢伤,你还有什么作不出来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传入耳际,我的眼皮登时一跳。
莫极受伤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记得皇帝驾临的当时,受了伤的莫极奋力扑过来,用我的身体遮住了他的伤口。虽然当时他在耳边只说了两句断断续续的话,但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用篱真表哥的性命,换取我对所有事的缄默。
确实,在一个危机环饲的环境中,被政敌知道自己身受重伤这种事的实际影响力比“有伤风化”的风流罪名大得多了。
“看着我做什么?只许他莫极在我的司马府里设暗探,不许我莫炎派几个人混进他的皇子府么?”莫炎漫不经心的陈述着,说话语气是完全的肆无忌惮。
我沉默起来。
这个男人在临川的势力分布,只怕比想象中还要更大一些。

车厢中安静了片刻——
“怎么不说话了?”
莫炎居然主动挑起话题,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不赞同我的做法?”
“没什么可说的。”我别过头去,“都是一丘之貉。”
“一丘之貉?”莫炎若有所思的重复着,突然笑起来,凑近过来低声道,“不见得吧。至少我没有像大殿下那样送美人笼络你,更没有像他那样对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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