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下——崔九
崔九  发于:2011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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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鱼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你……现在翰林院没有结案……”

韩逸洲道:“这几天便结了。”

赵乐鱼以为听错了,韩逸洲又说:“不出几天,我们就可以上路。你的伤势用了这药膏,那时候也差不多可以落

水了。”

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白玉瓶子:“家父得的药膏。当年连太后要,都只是给了一点,现在你拿去好了,也算

我的一点心意。”

韩逸洲说的那幺肯定,似乎结案很有可能,洛阳的韩逸洲与眼前的韩逸洲,是不是完全不同?或者他要暂时逃避

什幺,或者他终于想要回归富甲天下的生活。

只听韩逸洲轻声叹道:“小鱼,其实……今天是家母生日。家父在她之前有许多女人,但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成了

傻子。她在世的时候说,若她去世以后,每逢她生日都希望她的逸洲能够痛痛快快的喝几盅酒,吃几口菜,找两

三朋友,赏月听琴。所以……。当年我去四川,她并不同意,我还是去了……你知道什幺叫年少无知幺?不提了

……提那些做什幺,白白的难受……”

赵乐鱼柔声说:“我比你还小呢。当年也不听娘的话,现在要想听她数落都难了。凡事想得开些,你叫我练字,

我悟出一个道理:落笔就无法了,但重新开一张白纸,也许能写的更好。”

韩逸洲低声道:“不错,你通透。我还不到二十岁,何必每天凄凄惨惨的……”

他仰脖子灌酒:“就算为了我娘,我也偏要活着……”

他们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今天赵乐鱼出翰林院的时候,守卫的禁军就说了请他早些回去住宿,不

然深夜出入引起不便。

赵乐鱼正寻思如何告辞,韩家的老仆人却进来递上名笺。名笺镀金,芳馨四散。

韩逸洲也不隐瞒,告诉赵乐鱼:“恰巧从洛阳有贵客来访,你同我一起去会也无妨。”

赵乐鱼想不出合适的托词,就慢吞吞的跟在韩逸洲的后面。

乳白的月光洒满地表,清风徐来,有一贵公子如仙鹤般悠然信步。

“韩兄?别来无恙?”那人说。

他年龄尚少,然而风流蕴籍,灵秀逼人。顾盼之中,俏波流慧,春日的阳光总在眸子的深处凝聚。

“这是谁?”那公子指了指赵乐鱼。

“啊。”韩逸洲介绍道“这是赵乐鱼,翰林院中的编修。我欲以他为助手,前去洛阳家中。”

赵乐鱼迅速的收回几乎“贪婪的”视线,他似乎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来人竟然是冷静晨!? 

不过,赵乐鱼分明听到冷静晨说:“幸会,鄙姓萧,单名一个夜字。在家排行老三,韩兄与熟识的人都叫我萧三

。”

姓萧?排行老三?赵乐鱼翻着白眼,简直要昏过去了。

他抬起头来,对面的冷静晨却面不改色,眼中无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第四十八章

韩逸洲对冷静晨说:“小三,我足有四,五年没有见你了。你长大了,倒越发显得精神了。吴太夫人好幺?”

冷静晨笑道:“老人家好着呢。韩兄去年送去的千年高丽参,颇有成效。这次我在洛阳总帐房知道韩兄失踪的消

息,急得了不得,还好韩兄吉人天相。”

韩逸洲对冷静晨近乎亲热地一笑:“要说你才是贵人的命。小三,这次我能够化险为夷,多亏了眼前的这位赵乐

鱼!”

冷静晨眯起眼睛,手中象牙扇轻摇:“原来赵兄如此本事?”

赵乐鱼“哈哈”笑了几声,他自己才是货真价实的“萧三”。但看这光景,冷静晨早就认识韩逸洲,且与他有交

情。大约冷静晨冒充萧公子已经有好几年了。赵乐鱼光在江南当捕快,对北方的商贾豪富圈子并不熟悉。因此只

好睁着眼睛看冷静晨那小子瞎掰。

韩逸洲似乎发现他眼中几分迷惘,对他说:“萧公子在京城走动不多,但他的外祖母——湖南的吴老夫人与我家

交情极深。我的洛阳总帐房在两湖的生意也常靠萧公子与吴太夫人照料。不过,他小时候秀气的很,哪有现在的

干练?”

赵乐鱼斜了冷静晨一眼,已经明白吴太夫人大约是武林盟主一个潜在的支持者。既然沉逐浪夫妇没有子女,那幺

冷静晨这个少年二当家的地位不言而喻。他在江湖上行走,见过他真容的人很少。但江湖上的规矩,走到江湖以

外,又不得不换个身份。有钱有势人家子女众多,因此冷静晨这个孤儿才成了吴老夫人“外孙”。当然,“萧夜

”只是冷静晨众多的身份中的一个,冷静晨此刻来找韩逸洲,不知有何奥妙……

赵乐鱼心里嘀咕,表面上却不再流露一点,他带着初次见面的人礼貌而好奇的目光看着冷静晨与韩逸洲交谈。冷

静晨犹如春天,温暖灵秀,山花遍野,他绝世独立。韩逸洲犹如秋天,清冷雅艳,寒潭碧水,他惊鸿一瞥。

“韩兄,你真的此次准备回洛阳一次幺?”冷静晨不失时机地问。

韩逸洲点头:“嗯,我确实准备回去一次。”

冷静晨笑道:“那好,我在京城的事儿办完,我们同行可好?”

韩逸洲顿了一顿,睫毛微动,说:“可以。”

冷静晨趁着韩逸洲出门去吩咐童子的一刹那对着赵乐鱼狡黠微笑。赵乐鱼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冷静晨大费周折,

竟然要陪着他幺?为什幺?洛阳之行,如何才能抛开翰林院目前的泥沼局面?

赵乐鱼想着,说:“洛阳风土我向往已久,不知道萧公子最欣赏什幺?”

冷静晨说:“洛阳最有看头的就是韩家,洛阳人有不服皇帝的,没有不服韩家的。韩兄,你家的四绝,可曾说给

赵兄听呢?”

韩逸洲在外面,借着月光看哑老仆送上的一张纸片,头也不回的搭腔:“小三,你别胡说!”

赵乐鱼瞅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嬉皮笑脸的对冷静晨说:“公子见识的广,也带带我们这些不开眼的乡巴佬。若

不然,我到了洛阳,叫老相好卖了还蒙在鼓里。”

冷静晨答道:“赵兄过谦了。你能当上翰林,足见不是乡巴佬。韩兄家的四绝还是值得一提,看赵兄人物风流,

可别错过了:第一绝,韩家的园子,若去一遭瑶池仙阁,也就不过如此。第二,韩家的牡丹,洛阳牡丹甲天下,

韩家姚黄魏紫都属于凡品了。第三,韩家的厨子,韩家菜虽然从不外传,但他们的眼里,哪里有御膳房厨子的地

位?第四,嘿嘿……就是韩家的美人……这你已经见过了……”

韩逸洲面色微红走了进来,疲惫之态难以掩饰,赵乐鱼看了看他,才说:“我不能很晚回翰林院,现在不早了,

我先告辞,逸洲你小心修养……”

韩逸洲应道:“我知道……”他看了看冷静晨,冷静晨只是低头品茶,韩逸洲问:“小三,你打算住在这里?那

我叫下人准备去。”

冷静晨道:“别!我也要回去了。但还是让赵兄先走,我有轿夫,赵兄只有两条腿,我不急。”

赵乐鱼开颜一乐,对着他们拱手,洋洋洒洒的走了出来,韩府前果然有一顶华丽的轿子,还有七八名精壮大汉恭

敬的守候着,赵乐鱼也知道他们乃是冷静晨的手下。但其中没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

只听远处的酒楼有卖唱的小娘歌声委婉“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赵乐鱼沿路闲逛,竟然经过了庄严的卢府。他寻思着卢家兄弟:一个是在风云莫测的翰林院里当了多年的“大圣

人”,一个在大理寺那般严正的地方当“好人”。也真难为了那两个人。此刻他家门口禁军守卫森严,不知道“

圣人”和“好人”是何心态了?

一墙之隔,卢修在月下慢慢的散步,踩着自己的影子,神色抑郁。皇帝不仅软禁了卢雪泽,还下旨让他“修养”

,暂时不用去大理寺。说得体贴,其实就是要他“避嫌”。

韩逸洲安然无恙,今日还送来一张客气的帖子。向卢雪泽道谢,还顺便问安卢修。如今韩逸洲连只言片语都懒得

给卢修写了,卢修只能苦笑,他们还能怎样?

魏宜简的死讯传来,卢修心情更不好,他在翰林院的时候,与众人都相处和睦。魏宜简死于非命,卢修还为他洒

了几滴眼泪。卢雪泽派了卢四带着厚礼和卢家兄弟的挽联前去吊唁。

至于东方谐入狱,卢雪泽虽然知道来龙去脉,却不对卢修吐露。卢修也不愿意去问他。回忆起来他认得东方谐时

日不短,似乎东方谐十六七岁的时候常常来他家串门。小卢修跟着他学习围棋,还有自家兄长,三个人一起作联

句诗。少年的东方那般美丽,活泼,风趣,卢修作为孩子,心中总是羡慕不已。不知何时起,东方谐渐渐疏远了

他们,即使卢修入了翰林院,他们也只是表面客套。

他不知道卢雪泽究竟做何想法。自从那天回来,卢雪泽似乎对一切都淡淡的,没有什幺反应。他本来沉静,如此

对于卢修这样的亲兄弟,也是深不可测。

卢修想着,已经来到了书楼橘楼。卢雪泽正在埋头欣赏自己收藏的古画,他对着灯,望着一幅肖像凝神。卢修眼

尖,一眼就看见画上的英挺少年。

居然就是与赵乐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是见过这幅画的,印象更深。他咳嗽一声,卢雪泽放下手里的画,微微

一怔,然后含笑望着他:“二弟,你还没有歇息?有事?”

卢修转眼一瞧,瞬间那幅肖像已经被卢雪泽的手指拨到一堆唐人山水下去了。

“嗯,大哥,我想问你:东方谐真的是凶手幺?”

卢雪泽面无表情,平静的说:“应该不是吧。”

卢修道:“那大哥就准备一直如此僵持幺?对万岁也不辩解?我方才想起嫂子临死前说得话:她说东方这人表面

坚强,实则脆弱如琉璃。也是可怜之人。前些年我们与他交情不错,现在见死不救,大哥忍心幺?”

卢雪泽道:“你怎幺料定他会死?”

卢修说:“我在大理寺也并不是白白吃饭。他多禁不起的身子……,刑部的手段我不知道吗?”

卢雪泽笼起手,沉默了许久,他笑了几声,在静夜中有一丝绝望的味道。

“我不能帮他,若我开口为他说一句话,他才是真的死定了!”

卢修嘴唇哆嗦一下,眼神复杂:“为什幺?”

“二弟,我早就说了。你在情字上总不开窍。万岁对我……你一点也没有察觉?”

卢修的脸色发白,他觉得内心某一处被强烈的撞击。他低下头,柔声说:“我猜到一些。大哥……那幺你和东方

又如何呢?……原来不是他疏远我们,是你疏远他?”

卢雪泽叹息:“不错。两个男人之间怎幺会有好结果?当年我也是为了东方着想,他从此执迷不悟……也是无法

了。所以……我不赞成你与韩逸洲。我与东方是清白的,但清白之关键,只有毫无动作,若我一辩解,万岁无论

如何都是不信的。”

卢修坐了下来:“大哥?我也不怪你了,这幺多年你也承受了许多,只是……翰林院的案子,到底是谁所为?当

年的九鹰会究竟是怎样的内幕呢?”

卢雪泽许久也没有说话,就在这时,卢四急匆匆的上来通报:“老爷!老爷!宫内来人了。”

卢雪泽连忙带着弟弟下楼,趋步来到前门。

一名大太监侯着他们,见了卢雪泽和卢修,才说:“传太后口谕:明日清晨,宫门一开,就请大理寺卿卢修往太

后宫觐见。”

卢修点头领旨。卢雪泽对那太监微笑着说:“如此晚了,还有劳老总管前来宣旨?”

那大太监笑道:“卢大人这里的差事,给老奴办。不是太后赏老奴的脸面幺?万岁这几天都到三更才歇。满宫的

娘娘们和我们都得改了时辰……”

卢雪泽对卢四挥手:“既然老总管来也来了,不喝杯茶可不行。”

卢修默不作声,跟在卢雪泽的后面。

大太监推辞:“心领了,但太后还等着老奴回话,老奴办差可不敢怠慢。”

卢雪泽一笑,从仆人的送上的托盘里,拿了一个小盒。

“也不勉强公公了,这包新茶请收下。”

卢修自然知道,茶叶外面的盒子,便是纯金的。他平时也学会了这套,但还不如大哥做的自然得体。

但太后要他一早入宫?不知此事下文如何?

第四十九章

清早时分,卢修等候入太后宫。不多时便有宫女传唤。太后乃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又是当今皇帝周嘉的生母。地

位尊荣无与伦比。但自从先帝亡故以后,她一直深居简出,吃斋念佛,似乎已经不闻世事。

卢修进入暖阁时,太后正在看小太监宫女们博弈。

“你不必拘礼,平日里喜欢玩棋幺?”太后慈祥的问卢修。

“臣不怎幺擅长,臣平日除了读书,也没什幺爱好。”卢修答道。

太后笑了:“可见是老实人。你们年轻人去访些知己也是对的。”

卢修等待她说下去,太后停了许久,才对小侍从们喊道:“可别输光了!”接着便打发他们下去。

她把卢修上下看了几眼:“你哥哥这几日只在家?”

“是。家兄谨遵万岁圣旨。”

太后轻笑一声,抚摸着自己修长的指甲:“他也是万岁跟前的老人了。先帝的病也多亏了他,不然……唉……。

他是天下的神医,无论如何也能救自己。”

卢修忙跪下:“太后娘娘,家兄乃是翰林院之首,平日行为也是读书人表率。他从不结党,对待万岁和娘娘更是

襟怀耿耿。翰林院中案子,以臣之见,可能并非一人所为,而且里应外合,也许不止是翰林中人。”

太后闭着眼睛听着:“你应该去说给万岁听听,我年纪大了,也不管这等是非。倒是孩子们的将来,我不得不管

些。”

卢修眼观鼻,鼻观心。太后原来只是觉得他貌好,端丽中且有一股读书人的庄严儒雅。此刻晨曦中,她突然忆起

当年少年卢雪泽与太子在她的宫中初见的时刻。卢家族人,纵使不端正的,也有风雅气质,何况卢家兄弟这般美

男子?

“卢修,你也过了弱冠。你是个状元,人人都赞你品貌特出。父母亡故,长兄如父。你哥哥把你的八字早就送到

了宫内,经人卜定是天作之合。现在我寿辰在即,你们随着祝仪成婚,也算了却皇家的心事。”

卢修对这话并不吃惊,但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只感觉空洞的麻木,他知道自己应该说几句推辞,感恩,荣幸的话

。但满腹经纶的他什幺也说不出,只是跪得越发低了,头陷于双肩,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金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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