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下——崔九
崔九  发于:2011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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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到洛阳的时候正值夜晚,他到了门口,将汗血马缰绳朝韩家仆人手里一送,就直接朝牡丹园跑去。

园中牡丹已经开始凋谢,小鱼环顾四周,韩逸洲根本不在。

他先到了那株珍贵牡丹边上的草堂,发现棋盘上的棋子已经收好,那残局终于不见了。

“赵公子,你来晚了,我家大人早上就出远门了。”阿吉不知何时,依在门口。

“去哪里了?”

阿吉茫然道:“大人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只说云游中国,到了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

小鱼的眼睛黯淡,脸庞被霜打了似的,阿吉忍不住道:“赵公子?你怎么忽然去了又忽然来?我家大人前夜像丢

魂似的,你没有和他约好?”

“嗯。”

阿吉说:“那就是公子的不是了。养花的人,哪里有这样心血来潮的呢?若不感到时刻的精心,牡丹何以盛开?

”他看见小鱼的痛苦神色,没说说下去。

小鱼独自顺着山坡上了韩逸洲居住的草堂,堂内铺设了半张画卷,倒像是新画的山水图卷,一旁是韩逸洲的笔迹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际树,江清月近人。

他画的似乎是江南的春色,但题字边上有些化开。似乎韩逸洲的泪迹,模糊成了团团墨色的花朵。

小鱼恍惚的走出去,坐在牡丹花丛中,几日胸中得抑郁无从开解,又想起韩逸洲的面影,忍不住放声痛哭。

天亮的时候他出了韩家大门。冷静晨居然在门口伫立……

“你上哪里去?”冷静晨问他。

小鱼道:“回家。”

冷静晨陪着他一路走去,忽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树上的叶子,叹息一声。

“怎么了?”

冷静晨有些伤感:“小鱼,回家去吧。过些日子就相通了。世上什么东西都不可强求。我叹息,因为我为了盟主

的事情离开了几天,居然春天就这样错过了。”

“明年还有春天。”小鱼眼睛红肿,却还不忘记开导他。

冷静晨注视他:“也许吧。该回江南去,小鱼。只要我活着,天下没有人会伤害你。”

小鱼想说句临别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嘉直起身来,他母后坐在他面前,短短几日,她的头发竟然白了不少。

“听说,你的侍卫白诚忽然走了……不晓得什么缘故。”太后犹豫问道,满面慈祥。

“我也不知道。他原来是一直想辞官回乡的,我倒想提拔他,一直不准。他一定觉得太子更不好伺候,所以早些

离开了。我并不怪他……”周嘉面容清瘦了不少,风流俊美了大半生的面容也显出了憔悴和老态。

“那么,翰林院案子万岁打算如何收场呢?”太后又问。

周嘉大病初愈,似乎有些不耐烦:“当下的京城,公主的事出来……翰林院案已经不是第一话题……。待我病好

了,再仔细的查。

母子仿佛二人心照不宣,相对无话。

“你的大女儿……是我年纪大了,没有照顾周全……她既然心中向佛,我们由她去吧。”

周嘉淡淡的说:“只要母后释怀就好,我子女众多,有一个看破红尘的,也是好事。唯一就是可惜了状元卢修。

至于母后侄子徐孔孟要求病退,我看不必。他是翰林院中人,又是外戚,转为太常寺卿主持祭奠等,清闲又体面

。”

太后换了口气:“万岁如此……,实在是给你的外祖家面子。我年纪太大了,以后……我不再过问其他的事,既

然鹦哥出家了,就在我的宫内建立寺庙。我陪着她修行……”

周嘉不置可否,半晌才张开嘴,对太后客气的一笑。

东方谐正在寝宫外候旨,他也不明白皇帝如何想到了他,其实对于这里的一处花厅他熟悉不过,多年以来周嘉最

喜欢叫他一起在这里下棋。

晌午的阳光晒过,东方谐好像有些眩晕……

“你的手还拿得住棋子?”他一抬头,周嘉由一个年老的太监扶着,站在他面前。

他连忙行大礼,周嘉说:“平身吧。”

东方谐没有起来,周嘉好像想了想,道:“你和朕下一盘棋。若你赢了,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东方谐的心猛跳起来,他没有料到再次见到天颜,居然是这样的开场白。

他遵从,结疤的手指虽然不时颤抖,但拿起棋子还是可以的。

他一落子,竟发现今天周嘉的局极厉害,完全没有布局,毫无章法。

他第一次特别想赢皇帝,可是周嘉寸步不让,他们在棋盘上厮杀了一个时辰。东方谐和周嘉全都身体没有复原,

因此汗水把棋盘都弄湿了。

东方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强烈的求胜之气,他浑然忘我,直到他终于吃下了一个关键的子。

他抬头看皇帝,皇帝的脸上似乎在笑:“朕输了,你要什么?”

东方谐捂住嘴巴:“臣……臣不要什么……臣想回四川。”

周嘉的眸子锐利的似乎穿透他,他吐了口气:“就这样?”

东方谐苦笑:“是,万岁成全。”他的眉毛都要碰到棋盘了……

周嘉好像缓和了,说:“你们一个个都离开了。朕决定,在六月十五日,借太后的寿辰举行特别的科举,名为‘

恩科’。翰林院一代新人换旧人,也是自然的。你……去吧。”

皇帝还说什么,东方谐都没听清,他在六月十四这天夜里离开了京都。

他本以为自己上马的时候要踌躇的,但根本没有。明月彩云,他跨上一匹白马。对方纯彦笑着抱拳,打马而去。

走了一段,他忽然勒住马,只见白衣书生还是站在原地,见他回头。

方纯彦整肃衣裳,对他长揖,行了一个正式的君子之礼。

东方谐忽然觉得眼里有泪,但回头,又打了几鞭,才缓缓消失在路的远方。

“月快圆了。”周嘉靠着一张榻说,他根本没有看见月色,他的病虽好,身体虚弱,卢雪泽亲自煎药,他正在一

勺一勺吃。

卢雪泽道:“明天是科举了……”

周嘉点头,他忽然说:“小鱼终于回江南了么?”

卢雪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道:“是的。难不成案子查明白了,他还留在这里?你不是写了翰林赵乐鱼可以退职

了?”

周嘉面上闪过千种神色,最后开口说:“其实他离开之前,我昏迷几日,好像也作了许多我少年时候的旧梦。有

的事情……我希望年轻的人可以理解……小嘉……我为皇帝,得到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小鱼他也许……”

“万岁”,卢雪泽微笑着打断他:“老人们说:夜间不适合谈梦。你不要再谈昔日之梦为好……”

周嘉沉默,卢雪泽走到充满月色的露台,眺望着那条通往长安以外的古道。缓缓的,他放下了珠帘,把自己置身

在永恒而宁静的阴影之中。

第二天,长安城热闹非凡,各地的举子们把活力带来了首都。

卢修作为学士,且是阅卷官,还是早早到了礼部。

他孤身站在高岗之上,夏天的风吹起他的衣角,从此处可见翰林院,也可以看到林木青青,繁花似锦的甲秀园,

他想起每个读书人要通过科举,都要从这里经过,但真的想到攀上来看看得,也着实不多。

“兄台?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恩科考试就要开始了。”一个十分悦耳的声音在他脑后想起。

“我看翰林院呢。”卢修细长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新来的举子可能看他年轻,以为他是自己的同类。

那个少年走到他身边,欣羡的说:“那就是翰林院,我上来就是望它一眼!”

卢修回头,只见一双黑眸清澈见底,笑容宛如清扬……

礼部钟声响起,翰林院的三个金字在炎炎烈日下似乎要冒出火来。

方纯彦听着钟声,冷冷一笑,从容走进新漆的朱红大门。

门在他的背后关上了。

小鱼儿已经到了富春江的码头,北方艳阳高照,南方却是细雨连绵。

烟树琼崖,碧水清幽。还好他戴着斗笠,而且离家不远。

偌大的码头,只有一只孤舟停泊,船头一老一小,穿蓑衣垂钓。

“老人家,我去下游。”小鱼喊道。

那老头也不讲价,回头看了一眼,就挥手叫他上船。

小鱼上了甲板,也不入舱,富春江山水,因为湿气起雾,朦胧如画中仙境。

他呆呆的望着两岸的青山,等到船走了好久,才躬身进了船舱。

他穿过舱房,有个青衫人坐在竹椅上,看他擦身而过,对他点了点头。

小鱼忽然收了脚步,他傻乎乎的朝船头望,那老船家身边的小孩一边吃莲蓬,一边招呼他:“你终于来了。”

小鱼这才回头去看,青衫之人,清丽无瑕,虽无笑容,却文采风流。

“逸洲!你在这里?”小鱼问,当然是白问的。

韩逸洲道:“你叫我等你的……所以我等你。”

小鱼张口结舌:“我叫你到这里等我?”

韩逸洲嘴角一扬:“我愿意来江南看看,你没有看到我画的那幅江南山水?”

清徽说:“我家大人买下了富春江上所有的船只,所以你总归是韩家的鱼了……”

小鱼恨恨道:“小孩子一边去!”把舱门一关,对韩逸洲笑嘻嘻的,眼睛里泪光莹莹,大有至今才识之感。

“你看到我写的那首诗了:是孟浩然写的富春江……所以你就知道了……”

小鱼说:“我知道个混,我是白丁,孟老头的诗除了‘春眠不觉晓’我都不晓得!”

韩逸洲什么也不说,只是对他展颜一笑。

小鱼摘下斗笠,安心的坐在他的腿边:“好几天没睡好了,到了你叫我吧。”

雨雾孤帆,少年相依,浆声绿影,携入梦来。

全剧完

特别番外——西湖浮尸案

引子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六月天,西湖。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一叶轻舟穿过莲花丛,船头立着一位俏生生的锦衣公子。他轻摇折扇,狭长的桃花眼明亮如神。悠闲之中,贵气

森秀凌人。

“好地方,这就是西湖十景之一,曲院风荷幺?”他对着船内的少年笑着说,似乎看着他就心满意足。

少年十四五岁,一身白色布衣。他不紧不慢的烹茶,神清如玉,人淡如菊。

“我倒宁愿是三秋桂子,来换十里荷花。”他微笑着说:“我本不喜欢夏天。”

“我与你不一样,小嘉。我喜欢夏天。夏日炎炎,快意时候来一场暴雨,万物也跟着繁茂,最要紧的是:佳人们

在夏天穿的少。”锦衣公子笑呵呵的调侃,少年也笑笑,不过似乎并不赞同他。

锦衣公子,正是当今太子周嘉。身为皇太子,终于还是有不如意处,不过,此次杭州微服私访,却是周嘉心中最

如意的一个夏天。后来回想,简直是他一生中最得意地季节。并非因为人间天堂的胜景,也不是因为苏杭吴娃的

娇媚。只是因为他带着他最欣赏的一位朋友——少年翰林卢嘉。

卢嘉十五岁,名为神童,却不恃才傲物,虽然聪慧,也不伶牙俐齿。他出身名门,爱好朴素。周嘉自从和卢嘉结

识以后,发现了两个真理:一,朴素才是真的典雅。二,不爱说话的人才最厉害。

卢嘉看着白色的茶水沸腾,点了点头。对周嘉招呼说:“大哥,好了。”在船上,他们以兄弟相称。优雅的清香

飘满船舱。

他发现周嘉突然一动不动。一旁的船老大也目瞪口呆。

卢嘉看到荷花的深处,有一个肉色的东西慢慢的漂来。

这是个人,一个女人,在夏天她真的穿的很少。除了头颈处一根深红色的带子,她完全是赤裸的。

周嘉方才不过是开玩笑,卢嘉了解他:就算一百个一丝不挂的波斯舞女,也未必能叫皇太子打起精神来。

可是,这个西湖上漂着的女人,是一具尸体。

当尸体终于碰到船头的时候,卢嘉也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的脸部,绑着一个面具。

一个笑得大智若愚的面具。

却是一个男人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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