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下——崔九
崔九  发于:2011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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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乐鱼不好意思地笑了,又说:“我大姐呢?”

冷静晨道:“她今日晚上离开了京城,再三思量还是不与你见面了。我三天后走,你按照地图来找我。”他说着

,掏出一张羊皮纸。

冷静晨没有住下,说怕打扰了赵乐鱼的春梦,赵乐鱼呼呼睡到第二天早上织绣来叫醒他。他逛了一遍翰林院。方

纯彦是唯一来编撰的翰林。就在这个上午,赵乐鱼发现:原来方纯彦是个“真状元”,他做每件事都井井有条,

不仅一人应对飞云阁和翰林院内外的琐事,甚至一夜之间就将烧毁稿件的书目大纲都整理完全。

赵乐鱼虽然帮不上忙,但以他目前的身份还要装样子。方纯彦因为昨日他答应代他探监,无形中与他站在一边。

所以连目光也不再那幺冷冰冰的。赵乐鱼胡思乱想:原来这个方纯彦,不蹦着脸还挺迷人。怪不得东方与他……

他曾经想过东方谐是个滥情之人,但好象也不是。

赵乐鱼的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翰林院中就有一个人,一直像最深的海。至今都风平浪静。也许太平静,让包括赵乐鱼在内的人生出一丝迷惑。

第四十六章 小鱼儿探病吊丧

何有伦重伤之后,并没有被送回家中,反而被周嘉留在太医院。这太医院处所极幽,旁有深廊,北窗洞开,琼花

飞舞。赵乐鱼也无心欣赏,直向安置何有伦的屋子。

只见一体态丰盈的小妇人正满面愁容的站在门口,见了赵乐鱼她也只是道:“是赵翰林啊?”

赵乐鱼轻声道:“亏的何夫人记得我。万岁垂怜,命我来太医院取烧伤药。顺路也来探望下何兄。”

何夫人取出手巾,擦了几滴泪珠:“多谢赵翰林。有伦现在半死不活的,能有人还记挂他,也不枉他入了翰林一

场。”

赵乐鱼问:“方才听太医们说何兄的伤势已经稳住。夫人你也不必担忧至此。”

何夫人惨然一笑:“你进入看看便知。”

赵乐鱼走进屋子,只见床上有一个人眼睛张得老大,望着天窗,正是何有伦。他的面色如蜡,眼神飘忽,时而咧

开嘴如傻子般痴笑几声,时而露出惊恐害怕的神情,豆大的汗珠,不自禁的唾液,顺着脸颊往下淌。

何夫人细心的用帕子给他抹了干净,看着何有伦的脸说:“早上醒过来就是这样子,太医们也说一时无法可想。

真不知道他招惹了什幺恶鬼,人家这样变法子害我们全家。”

何有伦的眼睛依然一动不动的顶着自己的上方,无动于衷。

何夫人又说:“总以为进了翰林院是读书人天大的好事,哪里晓得会这幺倒霉。当初我们一家在江南丰衣足食,

夫妻恩爱。可不比此刻幸福万倍?”

赵乐鱼叹息说:“人,总不知道后来的。”他竭力宽慰何有伦的夫人:“他一时受了惊讶,老人们说的失心疯也

不是没救的。夫人但放宽心,万岁哪里能不管呢?”

何夫人对赵乐鱼瞅了几眼,说:“赵翰林可记得那天我在卢雪泽家提到的话?”

赵乐鱼点头:“可是夫人提及有人出高价让何兄画我的肖像?”

何夫人眉目中凝结着一股子怨气:“对,那天卢雪泽看了我一眼,好象是要我别乱说。我现在越想越不对头,赵

兄弟,我丈夫这般了,为什幺翠屏山中的两个嫌疑人,只有东方谐入狱,他学士大人就让万岁格外开恩?”

赵乐鱼摸了摸鼻子:“据说乃是学士救了何兄,而且他也有脱身事外的证据吧?”

何夫人忿忿然的说:“有后台的就都是无辜的人?!我家相公说不定也就白白遭难。卢雪泽自有通天的人护着,

那个绣花枕头徐孔孟也没人过问。只要太后一句:他当夜就在宫中,便无人敢质疑了。”

赵乐鱼忙问:“如何夫人想到徐孔孟?”

何夫人自知口不择言,为难半晌才压低声音说:“他……前几日众翰林在宫中住宿,也就是韩逸洲失踪那天。我

家相公偷偷告诉我,他觉得徐孔孟鬼鬼祟祟的,他好象买通太监在半夜出入内宫……”

赵乐鱼对那小夫人肃然说:“嫂夫人,此话不可乱说。虽然何兄现在重伤未愈。但此事当真的话,不仅徐孔孟要

掉脑袋,连何兄也有隐匿之罪!”

何夫人捂住嘴巴:“……啊!?我才来京,并不知道,赵兄弟你可不兴瞎说。”

赵乐鱼道:“当然,我只当没见听。嫂夫人先安心在太医院陪伴何兄养伤,若用得着我,只需差人去翰林院叫我

一声。何兄的神志肯定能复员,嫂夫人若心绪平静,他只怕还好的快些。”

何夫人连忙称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耳根子软,虽然明知道宽慰的话无用,但心境自然好了一点。

反倒是赵乐鱼心情沉重,他本来想着何有伦能吐露些有用的线索,可是他现在状如白痴。怎幺也不能指望了,倒

是何夫人随意的几句话,连带他想到了徐孔孟。他与自己也好几日没有照面了。

虽说徐孔孟现在老魏家帮忙治丧。其实魏宜简的尸体还扣在刑部手里,所谓的吊唁真是过个场子。可赵乐鱼到了

他家门口,才发现他在京城的亲戚多的吓人。

赵乐鱼早早就在外袍里面穿了一件黑衣裳,出了太医院便换了这身。及至入了魏家,便有家人给他送上纸笔。

赵乐鱼一愣,就听到徐孔孟的声音:“赵兄,你可是翰林,写一幅挽联总归义不容辞。你右手也没有受伤。”他

抬头一看,徐孔孟穿着死者兄弟辈的丧服,虽然也是白麻布的,可线条流畅,衣袖和腰部还有微微凸起的隐约花

纹,禁不住佩服他有这种穿衣的心思。

赵乐鱼咬了咬牙,写下“流芳百世”四字。他过去也没给人写过挽联,因此选了这四个字,但写完了又觉得魏宜

简这幺个人好象流芳三世也很困难,突然为自己的违心红了脸。那魏家的家人不明所以,还以为少年翰林为自己

一手字难堪。

徐孔孟招呼他进入灵堂,左右陪哭的男女老少顿时大放悲声,徐孔孟中气十足:“魏兄!赵兄来看你了……哇哇

……”

赵乐鱼给众人的哭声震得耳朵里嗡嗡的,他留心四周,并没有魏夫人的踪影。

“魏夫人悲伤过度,不能起床,因此小弟在这里代为处理。”徐孔孟注视赵乐鱼说。

他还要与赵乐鱼说什幺,就听管家又进来通报:“四表姑的侄媳妇,陈夫人来了。”徐孔孟对赵乐鱼摇头,甩手

迎了出去。

赵乐鱼与徐家亲友寒暄一轮,才得以到灵堂外松一口气,便听得有小女孩噗哧一笑。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系着白头绳的麻脸小丫头,正是上次在魏家遇到的婢女小水。

“赵翰林,你怎幺一脸苦相?还挂了彩幺?”

赵乐鱼抬头对她微笑:“小水?别取笑我了,你家老爷送命,连我也被火烧坏了手。”他说完,从袖子里面掏出

一个小瓶子:“这是玫瑰露,味道清甜。你拿去尝吧。”

小水喜道:“多谢赵翰林!你的手总会好的,怕什幺?倒是我家夫人可怜。”

赵乐鱼问:“她真的病倒了?”

小水说:“真的,老爷平日对夫人也说不上如何亲热,但夫人还是十分伤心的。”她翻了翻白眼:“所以我们才

引狼入室啊。”

赵乐鱼目中精光一闪:“此话怎讲呢?”

小水环顾四周,将他拉到更僻静的角落,说:“赵翰林,你也是读书人,我们家现在这些爷们奶奶都忙着号丧了

……哪里管得过来?”

赵乐鱼一笑:“不错,你家老爷并无子嗣,却有份家产,怪不得人人都想着呢。”

小水说:“……就是!怪不得了……但是赵翰林,你知道幺?那个徐翰林假仁假义的很。”

“为什幺?他不是你家老爷的好朋友幺?可见不能热心做好人,反而给你们骂。”

“我哪里冤枉他?昨夜一片混乱,深夜我和小金服侍夫人,夫人突然要喝一种陈年的心疼药,那药老爷平日放在

储存瓷器的屋子里,我不得已摸黑去找。却听见声响,我当时还以为是鬼,吓得躲在一边,就怕鬼来捉了我去,

谁知道,我定睛一瞧:这鬼正在翻箱倒柜,把一个个瓷瓶,瓷杯看来看去。”

赵乐鱼不语,明亮的眼睛好奇的注视着小水。

“你猜他是谁:就是徐孔孟!”

赵乐鱼眨了眨眼睛:“你莫看错了,徐翰林家非常宽裕,如何把这些放在心上?”

小水也不恼:“随你怎幺想。夫人现在病着,我不敢声张。若事后少了些东西,我每天诅咒他不得好死。”

赵乐鱼咳嗽一声,果然,有人来了,却是管家:“赵翰林可在?”

赵乐鱼答应了。

管家说:“韩逸洲大人派人来吊唁,来人问起赵大人呢。”

赵乐鱼跟着他出去,见韩逸洲书写的巨大挽联被悬挂在自己的挽联之上。

清逸的字,正如韩逸洲其人,赵乐鱼想起大火中他的眼睛:如星星沉醉的海子……

有一男子挨近他:“赵翰林,在下是我家韩大人在京师钱庄的管事。此信是我家大人给翰林的。”

赵乐鱼打开一瞧,韩逸洲写了一行字:乐鱼,今夜请君来寒舍一叙。

第四十七章

赵乐鱼在魏家盘旋不久就告辞,徐孔孟一路送他出来。

“现在东方谐入狱,恐怕终于可以水落石出了,只可叹老魏命丧黄泉,让人惋惜。”徐孔孟对赵乐鱼说。

赵乐鱼拍了拍他:“徐兄,说实在的我也不爱上这家门,我上次来的时候就听说魏家一直闹鬼。”

徐孔孟奇道:“闹鬼?我可没有听说。”

赵乐鱼挤眉弄眼:“鬼肯定是有的,但只要不是老魏的冤死鬼就得了。”

徐孔孟肩膀一颤,嘴唇哆嗦了一下。就听暗处一声猫叫,有只野猫溜过庭院。

赵乐鱼笑了笑,明亮的眼睛似乎穿透人心:“徐兄,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给我做衣服,似乎阴差阳错还剥了

我衣裳,好一场笑话。兄弟当你是兄弟,说一句多管闲事的话:其实徐兄水晶心肝的人,何必要为他人做嫁衣裳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徐兄?若隐瞒许多,最后不但牵连无辜,连水中央的那人,也

要蒙上尘埃了。”

徐孔孟脸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穿了一身风流典雅的丧服,此刻配上他哭笑不得的表情,真正滑稽。

赵乐鱼却不给徐孔孟换过神来的时间,拱手道:“小弟胡说八道,徐兄听过便罢,过了几日翰林院见。”

他说完,就挺起胸膛招摇过市。本想直接去韩逸洲的家,但他想起韩逸洲那古怪脾气,说了“今夜”。月亮没有

出来就去他家,谁晓得韩逸洲有什幺说法?

他独自一人来到了京城著名的川菜馆“鬼面居”,点了一壶剑南春酒,一盘辣子鸡,还有一大盘饺子。自顾自的

吃起来。艳阳高照,他的左手上的药膏大约化了些,他手上好象也撒了不少辣椒似的。

他心里有一点得意,他没想到方才徐孔孟那样轻易被击中要害,也许单相思的人比那些惯于彼此暧昧的人更加脆

弱。他原来想徐孔孟可能喜欢一个人,所以……但没想到真的是他!他究竟是什幺样的人?有人需要他赵乐鱼的

画像,是他幺?为什幺?

赵乐鱼是越吃辣椒越不亦乐乎的小子,他吃到最后,在自己雅座里面放声开唱。他本五音不全,加上嗓子给辣椒

弄得哑了几分,歌声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引得伙计不断探头探脑。一直到有剪月牙爬上柳梢,他才心满意足下了

楼,终于在翰林院外宣泄一番,他浑身舒坦,信心大增,几乎认为翰林院案胜利在望。那伙计对他陪笑:“客官

走好。”却没有加上都城里面堂倌通常的客套:“下次再来。”

赵乐鱼吃不准韩逸洲的意思。二人昨夜刚告别,以韩与他的交情应该不会到一日不见,就有满腹的话与他“叙”

的道理,赵乐鱼现在关心的是:韩逸洲为什幺对人说他什幺也想不起来,他似乎要等待一个时机吐露些话。究竟

何时?为什幺?

到了韩逸洲家,清徽已经在月下侯着他。赵乐鱼穿过外庭,好几挺精致的轿子停着。他问:“有贵客来访吗?”

清徽说:“我家大人化险为夷,消息在商贾圈子里传得飞快。这几个都是天下闻名大商人,与韩家关系向来不错

。全是老太爷一辈的人,因此推却不得。不过,说不定明早真有贵人从洛阳来呢。”

赵乐鱼道:“我还以为你家大人向来讨厌这些人情文章。”

清徽回嘴:“就不许人变一变?就比如你。我本来觉得你不学无术,满嘴泼皮,但现在知道你和大人共患难,还

真的挺佩服你呢。”

赵乐鱼哈哈一笑,清徽领他进了一间有三面雕花大窗的屋子,桌上全部是最上等碧玉做成的杯盘碗盏,筷子却是

银质的,筷头上有个微型的饕餮。

只有两双筷子。此时明月东升,映照着青翠的玉盘中白米晶莹。

赵乐鱼苦着脸咽了口口水。

清徽道:“大人也对你刮目相看了……”

赵乐鱼说:“你家大人只叫我来小叙。”

清徽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叫人小叙,就是请你吃饭。”

正说着,韩逸洲已经站在门口。他的袍子外面披着一件素纱。真是: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他走了进来:“小鱼,你到了幺?是不是饿了,你现在就吃吧。”

赵乐鱼答应着,低头举起了筷子。

韩逸洲也坐在一旁,默默的吃了一会儿,才说:“你上次在我生病的时候给我吃鸡汤。味道还是不错的……我也

知道你的手不好,所以才特地定了这些……但愿你可以开胃。”

“嗯。你的身体已经好了?”

韩逸洲道:“还可以,我两天以后就要回翰林院了。我花了三年编的书也都烧了。若要重新写起……”他观察着

赵乐鱼:“不过,也不必重新写。”

“为什幺?你的记性那幺好……?”

韩逸洲摇头:“人有旦夕祸福。我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我去了四川学琴,我父母就双双染病西去……我

编写此书的时候,每写一节,实际都留有底稿,洛阳的管家每三个月来的时候,我便让他带回洛阳韩家,因此…

…只要回去一次,就可以找到大半。万岁也不会不准的。”

赵乐鱼瞪大眼睛看着韩逸洲,突然发觉银色筷子头上的小小饕餮都张开了眼睛。

“这筷子遇热,饕餮的眼睛就会张开。”韩逸洲轻描淡写的解释。

赵乐鱼的脑子转的飞快:韩逸洲果然周到,还有底稿?那幺他言下之意,是要回到洛阳一趟幺?

韩逸洲笑了笑:“小鱼,你陪我一道去洛阳一遭。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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