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下——崔九
崔九  发于:2011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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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条瞬间就成了碎片,随风而去。

第六十七章

暴风骤雨,一匹汗血马在大路上狂奔。小鱼终于望见了长安城郭。他来到在一间废弃的房屋内避雨,用袖子将马

头上的雨水抹去。从怀里掏出一点燕麦,一边喂马,一边喃喃说:“汗血宝宝,别耍脾气,这回要找的公子脾气

不好,杀人比切葱还快。”汗血马不屑的鼻孔出气。

有人在黑暗中笑,赵乐鱼回头,冷静晨从门背后绕出来:“你在说我?”

小鱼惊喜道:“静晨?我正想去骊山的山庄呢。”冷静晨衣裳也湿了:“盟主的事情才安定下来。夫人也记挂你

。我本想去洛阳看你……但派在韩府外的人说,你今早上就一路往长安奔来……还好我告诉了你这个歇脚点。”

“姐夫怎么了?”

“已没有大碍了,回头细说吧。”冷静晨皱眉:“你还好么?”

小鱼点头:“还好,我找你是想要你帮忙……”

冷静晨目光流动:“对你我这公子只配当苦力使。洛阳的花,好看么?”

小鱼低下头,没搭话。冷静晨收拾起一堆柴火:“算了……。告诉你,我也怀疑一个人,因此这些日子想方设法

去查他底细,居然被我查了破绽出来。真想不到……”

小鱼猛抬头:“难道你和我想的一样?”他困扰的在冷静晨的手心写了几个字。冷静晨短促的叹息:“我吃不准

如何办,无论如何……,我永远不想你为难。”小鱼感激地靠在他身旁:“你是我最铁的朋友。”

冷静晨默默注视他,微微一笑。

雨幕笼罩在京城的上空,似乎有不祥的云气,卢修在高处望了一会儿雨,呆滞的下了高台,在橘楼里挑了本“春

秋”来看。太后下午称病,太医院把卢雪泽请了去。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翻了几页书,眉头深锁,忽然丢开了书本。他在屋子里踱步,拍了拍屋角的一面墙壁,书架一转:里面有个暗

室。卢修小时候就偷偷来这里,为此还挨大哥责骂。可是……他小心的抚摸着里面的物件,不同的药材分门别类

搁放。卢修犹疑的看了看一个绿色的罐子,低头嗅了水晶瓶子中紫色的粉末。

“这不是你可以乱动的,二弟。”卢雪泽的声音飘过屋子,卢修也不害怕,只是笑了笑:“哥,你的脚步总是轻

的吓人。”

卢雪泽走到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定睛看他:“不可以……我说了绝对不允许。”

卢修脸上哲人那般深邃的表情加深了:“哥哥什么意思?”

卢雪泽审视他:“你怎么想,我就什么意思。”

卢修一愣,卢雪泽的神情十分疲惫,卢修想了想,微妙的问:“大哥,是不是皇上又病了?”

卢雪泽也一愣:“你……怎么知道?”

卢修惨淡笑道:“我也不是笨的无可救药,虽然大哥说:我比你狠就可以控制这个家。但大哥你在,我并不想占

上风,我只是想帮你……”

卢雪泽不动声色:“不错,今天万岁在太后那里晕倒,太后当然只有假托自己生病才可瞒住风声。这回太后假传

万岁圣旨说要给母后侍病,连万岁身边的人都得不到风声。”

卢修动容:“病势很重?”

卢雪泽道:“反复的很,我看大约要四,五天才可起床……”

卢修坐在他的身边,安静的看他,忽然说:“那婚事……”

卢雪泽打断他:“婚事当然还是如期。你这几天不快活,我也发现了。我问了涉儿,你的疑心太重,还让孩子去

打听这个……”

“这是疑心倒好了。人死也死的明白,我虽然没有插手翰林院案情,但我当了几个月大理寺卿……我也真倒霉,

什么事儿都让我碰上了。本来我就不喜欢这段姻缘,现在女方也和我一样……”卢修一反常态,激动的说个不停

,卢雪泽反手打了他一下嘴巴。

卢雪泽自己也呆住了,他看看自个的手,还有卢修平静的脸:“……我。”

卢修一阵难受,道:“我没有想逃婚,也没有想自杀,我还是能过下去。大哥,我知道你心里烦……不怪你。我

们不要争了,我以后决不让涉儿涉足这些了……”

卢雪泽凝视他:“只要卢家在,你就得忍。你也知道公主心中有了别人,那又如何?你把她娶回来,我们家不过

多一个客人。她对你要是一片痴心,反而是你负她。今后的日子还长,不怕不遇到你真心喜欢的。就算一生没有

了情爱,还是要过下去。譬如我……”

卢修闭上眼睛。

卢雪泽道:“你不愿意看到那人在翰林院和你共事。你放心,我会让他退出翰林院的,……但他这人并不坏。原

来估计他怂恿你和公主的婚事,也是因为信赖你为人好。”

卢修淡淡说:“徐孔孟在不在翰林院,有什么关系?我眼里要没有一个人,尽管可以没有这个人。他至今不娶,

本来蹊跷。大公主常年养在太后身边,除了他还有谁可以常见?鹦哥是大公主的小名,知道的人极少,要不是涉

儿和太子玩无意中知道了。徐孔孟酒后的那一声,就是千古悬案。可惜他们辈份有差,不能成夫妻……徐孔孟像

个花蝴蝶,平日在京也小有风流名声。这种人对公主有几分真心?”

卢雪泽垂下眼皮,好像也在出神。

卢修又说:“我与某人已经无望。我也想开了,若能跟着大哥,在执政的时候为天下苍生谋些福利也是好的……

卢雪泽悲苦一笑。

卢修察觉他神色异样,道:“大哥?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卢雪泽站起来,推了一下墙壁。暗室内顿时一点光亮也没有,黑的怕人。

只有兄弟俩人的呼吸之声。

许久,卢雪泽才说:“二弟,我是九鹰会的长老,你早就发现了?”

“……是。我小时候曾经躲在橘楼读书,因此有的事的确知晓,但我那么做……并不是光为了你……”

“为了韩逸洲?你才偷了这屋子的毒药?”

卢修默然,许久才说:“大哥,你知道?”

“你动了药粉,又补了同等量的珍珠粉进去。然而你不知道,我在每个药罐子的扣上都涂了特殊的粉末,只要火

折子一加热,七天内手印都浮现在瓶口。”

卢修笑一声:“厉害……。其实,我在除夕夜出去约见了杨青柏。我装作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劝他好自为之,

不要伤害了韩逸洲。我说我就要当上大理寺卿,要是与他鱼死网破的追究勒索。他至少丢了乌纱。我这么做,因

为好几次发现韩逸洲接待他,若没有什么把柄,我不信韩会与他相熟如此。他说晓得不能坏我的好事,也劝我放

心。他盯住的那人,与我没什么关系。如此……我还是不信。他被杀的那夜,我本已经在桌上放了茶杯,用的就

是那边书上写的慢性毒药。我自己不会去喝,韩逸洲有洁癖,也不会去喝。他这人向来容易渴……我想让他试试

自己的运气。不过,半路杀出程咬金,另外有人杀死了他。我进入现场,脑子一片混沌,我们读书人,即使此人

可恶,也不会看人血淋淋的死。我趁乱,将没有动过的茶杯藏了起来,可是……他并不是因为我才死。我也不是

凶手。”

“来人是谁?”卢雪泽追问。

“我不知道,韩逸洲拉住了我。他的神色凄楚,我心里有鬼,也不敢去看个究竟。大哥,你知道是谁?”

卢雪泽沉吟,似乎答应了一声。他在屋子里摸索什么,一股月光从扇打开的微型窗子射了进来。

“雨停了?”卢修说。

卢雪泽拉住他的手,手心冰凉:“是的。二弟,还好你的一念之差没有得逞。不然……我们亲兄弟,我总要帮你

收尾。你现在说出来,心里就没有结。但是,我有一件秘密要告诉你,你大了,也要有个准备。”

卢修紧张的注视他,却看不清大哥眉目。卢雪泽缓缓说:“天下你知我知,万岁绝对活不过三年去。你与公主成

婚后,一定要赶快排除朝廷异己。在三年之后,太子已经长大,你只要顺遂他的意思,辅佐他成为一个明君即可

。我绝对不能帮你了,因为万岁一死,我就会自杀……跟着他去……”

卢修大惊,几乎语无伦次:“这……啊?哥……为什么?忠臣……就算知己……爱人……也不用。万岁三年会驾

崩……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死?”

“我不得不死,别无出路。”卢雪泽的面容,转到那暗淡的光线下,他的脸被冷汗湿了,仿佛一张不牢靠的美丽

画皮。

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不想想万岁的病何时而起?我为什么那么了解医治的方法?连他什么时候死,我什

么时候死,我都早盘算停当。”

卢修微张开嘴,他赶到自己根本不能呼吸。他的瞳孔放大了,某个疯狂的念头一扫而过,……所以大哥一直要他

接班,要他来保护卢家……!

卢雪泽点头:“不错。因为万岁身上的毒,是我亲手下的。”

第六十八章

卢雪泽将头面向那一束月光,轻轻的诉说:“十四年前,我因神童试第一,进入翰林院。太子喜欢看书,学士指

派我专门给东宫去送书……。一天天过去,我察觉到太子对我不是普通的好。开始的时候,太子身边总是围绕许

多美貌宫娥。但后来……每次只有他一个人等着我,我们坐在阳光通透的房间里谈心。我无论讲什么,他都有兴

趣听,眼睛专心致志的望着我。他懂得许多,也告诉我他的想法,他的抱负,他设想的新政……我只有十四岁,

在家里我是顶梁柱,翰林院里他们排挤我,我面上挂着笑,实际上气都喘不过来。他庇护我,关心我……父亲去

世以后,只有他对我最好。我跟了他去了一次江南……,虽然知道男人之间不可能长相守,但我却也不能去喜欢

第二个人了。我发现,他的太子位置并不很稳固,先帝昏庸好色,几位宠妃所生的孩子都威胁他的地位。这时候

,先帝因为服用春药昏厥,太医院不敢下药,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引荐我给他治病。”

卢修静悄悄的听着,不错,在大哥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以医术知名全国。

“我给他用了药,先帝果然大为精神。他指名以后由我来代替太医院那帮‘庸医’。他的身体足可以再活十来年

。我回来整夜辗转反侧,有一个念头老挥之不去:他这样的皇帝,为什么还要在皇位上尸位素餐那么久?十年前

的中国不是今日的太平中国。国内灾民遍野,边境北狄猖狂。内忧外患中,并不止九鹰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其他

许多人也希望有新势力主宰天下。大家的期望就是太子。他是元后嫡子,娶大将军女为妃。他英俊,勤奋,聪慧

,明睿,和他日渐衰老和糊涂的父亲鲜明对比……。太子说过,几年以后一旦狄人入侵,先帝一定会派他去。他

早想好了如何应付战争,只是害怕他的叔父和弟弟在背后捅他一刀。我不想给那些人这个机会。我的机会呢?就

在眼前。从第二次给先帝调理开始,我放下了毒药。每一次,毒药的剂量都很小,加上有些中药材本身有毒性,

因此即使用银针也不易察觉。为了让先帝喜欢我的药,我故意加入提神的物质,想借此让他上瘾。果然,偶尔不

是我开药,他就脾气烦躁,身体不舒服。我从来不对太子讲这事,他也忙着联络九鹰会作为外援,当然,我在其

中也起了作用。过去两年,先帝的病忽然加重,大家都以为是他纵欲过度所致。我还没有成家,不过是个孩子,

以温良恭俭出名。我这样一手遮天。真是笑话……。太子日夜守候在病床边,我看他累了,就伏在他父皇床沿睡

。每天煎药完毕,他都要从我手里拿去,亲自喂先帝喝。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怕看见这种场面,因此我总是躲开

了。可是有一天,我意外的发现……太子喂药前,会亲自品尝这种药……。而且他年轻,觉得嘴巴里苦涩就大量

喝水。他告诉我,他一个月来每天都是这样……我头昏目眩,但我无法把心里的苦说出来。那时太子望着床上的

人道:他是我的父亲啊。我赶快停止下药,反正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可是他呢?我希望他实际吸入的毒药很少,

但他登基大典以后第一次在我面前发病,我就知道比我设想的还厉害。这种毒药,摄入少量,也会吸附骨髓,无

法消除,随着岁月,越来越厉害。杨青柏死的那夜,万岁第一次吐血了,我在他的身边想了一夜,到时候我和自

己清算了。我不能对他坦白,不止因为我怕,还因为有了你和涉儿。万岁一旦吐血,最多活三年,我呢?我害了

对我最好的一个人,难道在他死后我还活着?我无法忍受。”

卢修忍不住说:“哥,为什么你不可以活着?宫廷斗争本来就残酷,过去的事情情有可原。万岁不是不知道么,

你……难道你那么的……?”

卢雪泽冷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但问题是:即使我不选择这样的死。别人岂能放过我?当年皇后知晓我与

太子亲厚,故意让我去帮她丈夫诊治。先帝病重的时候,她是最冷静的一个。万岁在,谁也不好点破先帝事。万

岁对我总是恩泽绵长,她作为母后,要杀我不能,要揭穿当年事,她也是我的帮凶。现在万岁偶尔发病,她摸不

到底子。万岁自己也以为还可有十年的光阴。但是一旦万岁死了,她怀疑到万岁的病因,难道会放过我?只有我

也死了……她也无法追究……”

他回头,眼睛中含满了眼泪,对卢修安然一笑:“都说我是聪明人,其实我的聪明从来没有让我快活过。在我还

年轻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都是沧桑了。我不能再去爱别人,因为我连自己都不爱……。我的一生中,即使有一

些光明,在黑暗的年月中也被磨灭了。每当我在万岁身边,常常感到过去要把我吞噬……。二弟,好在你没有这

份心计,这也是一种天生的福分。所以……你必能保全。”

卢修抱住卢雪泽的衣服泪如雨下。

冷月无声,今霄不忍圆。

第六十九章

方纯彦把一圈浸透了药膏的白布小心的取下,那双手依然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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