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了,让我想想......"
金历正大四年春正月壬戌,增筑中京城,浚汴城外濠。
"哥,你觉得蒲阿将军去收复平阳怎么样?"
"你不是和他关系不好么?这么大的功给他立了,你不是给自己添堵?"
"只要是为哥好,我无所谓的!"
"......"
"哥,这次兵部的拨款不用那么多。"
"为什么?虽然国库的银两有些紧张,但是元兵当前,这些是省不得的!"
"我知道,我已经用俸禄贴补进去了,还有府里......"
"你他妈的瞧不起我,你个俸禄还是我给你的!你少在哪儿给我起劲!"
"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只要大金能度过难关,做什么都是承麟愿意的!"
"死你都愿意?"
"是。"
"......"
"益政院的《大定遗训》听说已经好了?"
"是,哥,初稿已经出来了,正在给......郑公子审阅。"
"是吗,有他,我放心了!"
"哥,最近没有见过郑公子吗?"
"没,见了就吵架,没什么意思了......"
"哦。"
"承麟啊,好快啊,都六月份了!不翻黄历还真不知道。"
"跟哥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时间过去了呢!"
"我也觉得,好像又回到我们当初那个时候,想想那个时候,唉......"
"哥,你......"
"有话就说!别跟个娘们似的!"
"哥为什么会喜欢男人?那,我......"
"滚,你哥好女人,这点你十几年前就该知道了!还问个屁啊!"
"可是郑公子......"
"......"
"我知道郑公子对哥好,可是我,其他人都对哥很好......"
"......承麟啊,你有没有试过把一个人当作你身体的一部分,他不是其他的人,而是你身体里的一部分,好像
,就好像融进你的骨血里去了......"
"......"
"没试过吧,我他妈的以前也不知道,可是,碰上他了,怎么办呢,恨不得把他连骨带血地吞掉,就是那样的感
觉......男人?他郑允浩他妈的就是个棵树,是棵草,是个动物,我金在中都喜欢,只要他是郑允浩!"
"......"
"就知道跟你这个小屁孩说不通,不早了,跪安吧!"
哥,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长大了......
玉漏三更,新月疏星。
夜阑犹未寝,人静影窥灯。
六月开头的夜里,在中总觉得隐隐的冷,他喜欢侧着睡觉,总喜欢把大半个脊背露在外面。因为以前有允浩,所
以背后一直有温暖的胸膛贴着,不觉得什么,冬天棉被裹得紧,也没感觉什么,到了这个初夏的季节,却因为薄
衾太薄,总让在中在午夜时分惊醒。
"胖公公!"
"哎,皇上怎么醒了?"胖公公衣衫未整地冲了进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把敬事房的女官牌拿来!"
"现在?"胖公公显然没有完全醒来,居然反问了一句,看到在中立马蹙起的眉头随即改口,"是是,奴才这就给
您安排去!"
随便翻了牌,在中也没看见具体是哪个嫔妃那个昭仪,反正那个女人挺陌生的,抱在怀里的感觉也很生硬,完全
没有在中想要的温暖。
在中任凭那个女人在自己的身上取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身上更冷了。
在中没有任何要进去的意思,有些不耐烦地想要起身,那个女人忙不迭地惊恐万分地跪下去,"奴婢该死,奴婢
,用嘴给皇上开心,皇上饶命......"
在中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是看见那女人什么都没穿,在风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又于心不忍,闭上眼睛躺了下去。
她弄得很舒服,在中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但是很快在中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一个身影。
蓝衫似水,玉冠如月,意识模糊了他俊面轮廓,只见一抹意气昂扬挂在他眉底,仿佛眼前湛蓝无际的天空,一时
间叫人失神。
那人开口,在中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允浩......"在中低吼着一泄而出,喷了那可怜的女人一脸白浊。
在中没顾着她怎么离开的,反正这种事情,在中早已习惯。他只是躺在床上,身上还残留着浓浓的情欲气息,明
明已经从高潮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可是,为什么脑海里,依然出现的是他的身影。
身上,依旧没有温度。
雨打芭蕉,心欲碎,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画,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低垂,缃帙乱,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情尽还道有情无?
在中微眯着眼睛,看向床边的墙上挂着的那幅画,1241两银子买回来的画。
"真他妈的贵!"
在中借着幽幽的灯火,指尖轻轻地碰了碰画上的印鉴,缩回的手紧紧握成拳,复又渐渐松开。
一眠无梦。
六月丙辰,前时日刚送走前御史大夫完颜合周,去宋国做议和使,在中正和承麟谈论着元兵的进攻路线,提及关
中,承麟突然一脸向往,本来就温柔的脸上挂着一抹更加轻柔的笑,那样的安静让在中很舒服。
是不是如果当初谁都没有爱上谁,我们就可以这样静静地相处,相守,一辈子。
如果,不曾相爱......
"笑什么?"在中合上奏折轻轻打了一下承麟的头,"这么严重的问题你也能笑,皮痒了?"
"不是,突然想和哥狩猎了。记得吗,有一年,就我们两个人,去的关中那片林子,还打了一个熊呢!"
"可惜啊,那熊跑了......"在中被承麟勾起往事,心事也跟着漂浮起来,"不然,可以好好炫耀一番的。"
"哥的箭术那么厉害,根本不需要炫耀的!"
"箭术?"在中面色一僵,尘封已久的事情,慢慢地浮起。
彤云漫居,碧草连天。
他抓住自己冰凉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
他说,"我只想关心你,仅此而已......"
他的笑脸如同那迷雾树林中的那丝丝缕缕的阳光,渗透在每一个地方,包括另一个人的心里。
然后,拿着弓箭的自己对着允浩说,"好,你郑允浩现在是我的朋友了......"
"哥,哥?"承麟看在中看着桌角愣了好久,推了推他,在中方回过神来。
"哥我们十一月的时候,去打猎吧,就去近郊的地方,那儿挺好!"
"哟,还有大半年呢,早......"
忽然轰隆隆地几声响动,承麟反射性地抱住在中往桌下滚去。
大地不停地摇晃,桌子上的奏折不时地因为震动掉在地上,茶杯茶壶不停地碰撞,响声连成一片。
承麟死死地抱住在中。
"不行,那边的屋子可能没有这里牢固,我得去看看!"
"哥你疯啦,不行!"
"滚开!"
"皇上,龙体为重!"
在中略微迟疑的档子,承麟有些松懈,在中趁势挣脱他的牵制,冲向门口。不料一直在横梁上歪斜摇摆的牌匾禁
不住震动的压力,摇摇晃晃,终于坠了下来。
承麟一个飞身,扑到在中,牌匾在离他们三寸不到的地方,摔成两半,重重的轰天巨响让在中吓得脸色苍白。
在中真的被吓到了,自己没有意识地看着承麟,他的发丝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蛋清般的皮肤
上,瞪大的眼底流转有些慌乱的波光,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开,重重地喘着气息,胸膛一起一伏。
承麟静静地压在在中的身上,没有动。
直到允浩慌乱的一声,"在中--"才惊醒两人。
在中衣衫不整躺在承麟的身下,两人气喘吁吁,相对凝望。
这就是允浩不顾一切跑进御书房见到的一切。
"允浩?"
"郑公子?"
"允浩,你没事吧,怎么这个时候跑过来?不知道有多危险吗?"
"打扰皇上了吗?"
"什么?"
"皇上好兴致啊,郑某来的真不是时候,对吧?"
"......又来了,你见了我除了想吵架还想说点什么?"
"是啊,这样见面就吵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你他妈的找我来就是跟我吵架?就连地震的日子你也不放过,今天要不是承麟我就完蛋了,看你跟谁吵去!"
"是吗,完颜将军是比郑某重要多了,难道皇上才意识到?"
"郑允浩,朕问你,你来找朕,有什么事情?没事的话,不送!"
"本来......是想给皇上过目一下修改好的《大定遗训》的,可是,我想现在的皇上应该没有那个心思,郑某告
退!"
允浩冷冷地扒开在中一直拉住自己手,嘴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容,转过身,两手空空绝然地走出门外。
在中怔住,望着自己的手静静地发呆,刚刚允浩的手,拉开自己手的手,很冷,没有他一直寻找的温度。
真的,都冷了吗?
包括,那颗心?
(二十一)当时明月照云归下
金历正大四年八月,遣总帅完颜讹可、元帅庆山奴守盱眙,与全战于龟山,败绩。
很多次允浩都想和在中好好谈谈,可是国家的情势越来越紧张,败仗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只是可惜,他们没有生活在和平盛世的年代,没有那么多的风花雪月可以缠绵,在中没有那个时间,允浩没有那
个时间,大金,也没有那个时间。
虽然在中励精图治,勤勉非常,但是金国的败势越来越明显,一切在势如破竹的元兵的攻势下,越发地难以挽回
。
允浩有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御书房外面的假山旁,看着那个指挥若定,从容不迫的在中,他宛如水晶般绝美
的容脸被烛光映得时橙时赤,双颊嫣红;眉色飞扬,双眸里凝聚着璀璨而坚定的光芒,他的两片薄唇抿得极紧,
表情严肃,却有一番脱俗出尘的风韵。
那个他,好像还是当年的他。
允浩也知道,在中不服。
怕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六月萤夏,七月流火。
八月桂香,九月空秋。
十月露重。
一晃又是半年,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吵过。
因为再也没有见过。
允浩苦笑,见了有什么意思呢,没说几句就觉得没有接下来的话题了,往往他谈军事,自己说文学,一文一武,
天壤之别。
更多的时候,是自己还没说上多少,他就趴在桌子的一边,睡着了。
"真的不知道那些在流景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也许那个才是金在中,现在的,只是完颜守绪吧......"
夜阑卧听风吹雨,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忽然闯入的人影,让允浩一惊,果然是稀客。
带着翻译,完颜承麟静静地站在允浩面前。
允浩看了看他旁边跟着的人,心中大概明白承麟要说一些重要到必须一字一句精确翻译的事情。
"和宋国的和谈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你,可以回去了!"
"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守绪哥是我的!"
"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重要吗?"承麟见允浩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反而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没有任何发火的痕迹
,"你这样耗着,没什么意思!"
"相信我的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
"他,不会让我走!"
允浩笑笑,风淡云轻。
"你霸住守绪哥有意思吗?都吵成那样了,都那么长时间不见面了,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承麟急了,揪起允
浩的衣领。
"我们之间的问题,轮不到第三个人多嘴!"允浩顿了顿,"我们吵了打了怎样了,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与任何
人无关!"
"郑允浩,你听清楚了,我,完颜承麟可以保护守绪哥,你算什么东西,你保护得了他吗?如果,如果元兵打进
来了,你能救他吗?你一个破书生,什么用都没有!"
"我会抱着他一起殉国!绝不独活!"
允浩轻轻拨开承麟的手,抚平衣领上的皱痕,忽而定定地看向承麟慌乱的眼底。
"已经拥有爱情的人要去嫉妒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何必何必......"
承麟被允浩的话刺激得再也说不出什么,一张略显黝黑的俊脸因为生气微微发白,一身绛红披羽华服,浅褐的头
发打理得很干净,原本威震刚烈在冷静若冰的允浩面前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气势。
允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承麟,最后落在了承麟咬得死紧的嘴唇上。
眸深如墨,深不可测。
金历正大四年十一月丁酉,猎于近郊。
在中的体质本来就偏寒,一到冬天便懒得动弹,宁可整天窝在有火炉的御书房内看奏折议国事,也不想出去,但
是半年前答应承麟的事情,作为一国之君,当然不能失信,不过听说承麟又叫上了允浩,在中犹豫了一会,还是
答应了。
寒风细雨,霜逗一路花石。
不语垂鞭,衰草连天无绪。
在中的眼神不止一次与允浩纠缠,几天没见,他好像又瘦了,已经四年了,他到底还是没有习惯自己的生活。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尘满面,鬓如霜,他大概半年没看到自己了吧,从他上次地震之后,转身离开御书房的
那天起,半年的时间就那飞快地过去了,很多次,自己带着随从悄悄去了翰林院,去了益政院,去了他的屋子,
只是他从未转身,更从未回头。
他比自己,爱得更累吧。
曾经以为隔山隔海,很远。
现在方知最远不过,是心。
自己可以向他解释的,承麟的事情,立后的事情,包括和南宋改约的事情,只是时间一拖,什么都忘了。也或许
,自己是在赌,赌他会不会一直等着自己,等着自己说一句。
我爱你。
在中左手松开缰绳,静静地看向掌心,那一个早已无影的"等"字。
"守绪哥,小心啊!"
承麟策马上前,一只手拉住在中松开的马缰。
"呶,这缰绳得好好握住,守绪哥,你有心事哦!"
承麟突然变得撒娇的口气让在中有点不太适应,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你哥会骑马!"
"呀,哥好凶哦!"
"你最近皮痒了是吧?"
"哥,你放开我,我不敢了不敢了!"
前面的允浩听见后面一阵阵的喧闹,微微侧头,又不着痕迹地掉了回去。
在中虽然跟着承麟打闹,却一直瞄着前面的允浩,可惜,允浩始终没有回头。
"哥,那边是个小树林,我们过去吧?"承麟今天显得很激动,"郑公子要不要一起比一比?"
允浩察觉到承麟竞争的意思,欣然点头。
三个人,三匹马,三种心思。
林下荒苔,数归鸦。冷雨葬花,绕天涯。
"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在中一路想着心事,没注意前面突然出现的人影。
"你犯规了,说好三个人各自行动的!"
在中没有接过话题,轻轻一笑,勒住前行的马。
没有见过穿着胡服的允浩,在中有点闪神,颀长身形中淡淡透着清峻的气度,举手投足间沉冷如旧,难以捉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