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兄弟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母亲,琼宝润玉的母亲秦小婉才是正牌夫人。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偏房小妾。虽然早生了我却并没有得到多少宠爱,是以吃了颇多的苦。
琼宝和润玉长的都像父亲高大俊朗,而我却是像母亲多些,纵使生气也做不出凶恶的形状,眉眼间还总充溢着不属于男人的娇弱。
是以我看少照镜子,一是着实不喜欢这张男生女相的脸,二是……我怕想起母亲。
将脸上清理干净时,秦少洛推门而入,一直盯着我看,最后在神卷故意咳嗽的提醒才呢喃道:“方才,方才我去找父亲了,忘记和你打招呼。”
“不妨。”我拿起一张新的面具准备往脸上贴,却被他扯住:“听说这人皮面具都是有毒的,梦生为什么要一直戴这种奇怪的东西呢?”
这问题怕是不能回答,我但笑不语,悄然转移他的话题道:“庄上情形可还好?”
他神色沮丧下来,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失落,“不好……很不好。”
神卷吐舌道:“主人,我方才在外面看到很多蝴蝶,想要出去玩一会儿,可以吧?”
“去吧,小心些。”
神卷刚走出去,秦少洛从背后伸手将我搂住,“梦生……父亲跪下来求我,他跪下来求我救暮云山庄,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说,明天你便会成为本宫的第七位男宠。”
“我不急,因为不消明日,柳老头便会将你打包送过来,到时候,且看你如何哭着求本宫。”
高傲如秦少洛,又如何接受得了这种屈辱的交换?帮他?不帮……帮他?不帮……
我陷入良久沉默。
“我觉得此番回来便是个错误,解什么诅咒,直接死在外面算了。”他自暴自弃道。
我垂眼:“你不会死。”
他苦笑,“你总说这话,好像有什么玄机一样,与其做那混蛋的男宠,我倒是宁愿选择撒手去了。父亲说,给我一个晚上时间考虑,今晚举行盛宴替那混蛋接风,要我务必参加。倘若明日不答应的话,便将自己悬挂在山庄门外,以此给那些凶徒交待。”
“他……”
“他当然不会自杀,”秦少洛笑的凄凉,“他当众人与我下跪,痛哭流涕的说要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整个山庄……只不过是用正义两字逼我去找肖琼宝罢了。永远将自己的生命和利益放在第一位,这便是暮云山庄的庄主柳青云,名满天下的前武林盟主,我的父亲……”
“他不配。”利用舆论出卖自己的儿子苟活,这样畜生不如的人又怎能为人父?!
“可我不能拒绝……梦生,你说我如今还有第二条路走么?”他用力抓紧着我的肩膀,似要将身体的疼痛皆数传给我一并分享。昔日明亮的眼睛已如一潭死水,绝望悲凉。
“有。”我轻抚着他的脊背微微一笑道,指间沾水在桌面上书下四个字,取而代之。他这般聪明,定能了解我的意思。
“这……”他后退半步,看我的眼光皆是难以置信。
“今晚家宴后,我设法替你解了那诅咒,便可以恢复你的武功……只此一夜时间筹备,明朝便是与那些亡命之徒刀戎相见。失败自不必说,倘若侥幸存活,定一战成名从此荣耀,不过这机会却是渺茫,简直可以说是没有,不知你愿意试否?”
他握拳思索,眼中慢慢窜出火花来,声音漰出独属男人的激情高傲:“宁可血战死,不愿跪着生,暮云山庄有热血男儿六百,不信斩不了这几条臭泥鳅!”
那便好……说话间,我已将面具戴好收拾妥当,秦洛洛抵在我后颈喃喃道:“梦生……梦生,倘若你是女子,我一定娶了你。”
可惜梦生并非女子,上天二十年前便已注定的。
接近黄昏的时候,管家过来邀请我一并前去赴宴。
秦少洛穿了条宝蓝色的袍子,身姿挺拨修长,苍白脸色居然被衬的容光焕发。一路上不停的转脸看我,颇有欲吐不能的犹豫之色,我只顾浏览院中景色,对他的异视若未见。
山庄很大,沿着路径走廊环环绕绕半天才到目的地,席宴便设在五颜六色的茶花丛中,白色、粉色、红色掺杂,艳丽却丝毫不显庸俗凌乱。
一轮硕大的红日半浸到碧湖水中,照的满池水赤艳如血,傍水依山还有茶花可赏看,这庄主倒还算是个雅人。
位置设的并不多,想必全是些较为尊贵的客人。除了下人忙碌之外别无所见,我便和秦少洛两人坐下,背靠背闭目倾听柔风吹过湖面。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香味还有……一丝狡滑诡异的血腥,这茶花,果然有问题。
坐了约一盏茶时间,突然感到背后的秦少洛身体僵硬,下一刻便听到耳边琼宝的抱怨声:“一个武林世家装什么风雅,直接让那呆子给我做几道菜就行了么……谁稀罕吃他的这顿饭……喂,喂,那个谁。”
声音已到耳边,我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到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我看,“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站起来,看到秦少洛晃晃悠悠似要晕倒,连忙伸手扶住,“头痛?”
“有一些,怕是坐久的缘故”,他偏头靠在我肩膀上,“咱们去位置上坐吧。”
琼宝扯一把将他扯开讥讽道,“装的可真像啊。”
秦少洛气的嘴唇发白,“你,去死吧。”
“松手。”我对琼宝淡淡道。
“你这是在求我么?”他脸上露出恶作剧的兴奋。
“不是,是警告。”
他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突然将手收了回来,一滴嫣红的血从指间流出来,他生气的吼道:“你这妖人,又对我做了什么!”
“他身上有诅咒,你不可以随便碰他。”
“要你管?本宫就喜欢碰,你能怎么着?!”他蛮不讲理的开始耍横。
“好,我不管你,你好自为之吧。”我心中轻叹一声,扶着秦少洛走向位置。
秦少洛在我耳边许许的吐着热气道:“梦生,你这是为我好还是为他好呢?”
血咒会传染,不让琼宝碰自然是为他好。至于少洛,自然也是不能让琼宝伤了他的。
接下来,客人便陆续走了进来,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有年轻壮实持剑的少年,也有形容古怪的女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从秦洛对他们的尊敬态度上看,想必在江湖中颇有声望。
最后来的是柳老庄主,跟预想中的无耻老人形象完全不符,或许是道行较深的原因,居然是个长相古板严肃的老人,瘦却健康,两眼泛着睿智的冷光,坐在位置上扫众人一眼,下面顿时鸦雀无声。
虽未将琼宝对众人做介绍,态度却是极为尊敬,反倒是看到秦少洛时并未作丝毫停留,平静无波的将目光移过去了,宛若生人。
照例是几句客套话,感激大家近些年来对暮云山庄的抬爱及照顾云云,琼宝听的一脸不耐,若不是花晴在一旁劝慰安抚,怕早起身离去了。
环视四周后,我才惊讶的发现,居然还有一个上席是空出来的,虽然琼宝和我也坐上席,那位置却显得极为特殊。
椅子铺设的极为精心华美,就连面前的案桌也与别人不同,这一切都无形中彰显出着那人的尊贵与特殊。
正在揣测时,突然听到花晴一声低呼,琼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脸烦闷也登时化为欣喜。
我心中一紧,将脸转向入口处,看到那里有一位年轻的漂亮公子,神情云淡风轻不知已站了多久。
那人有着和琼宝近乎一样的容貌,气质却明显不同。俊美无瑕的脸上带了四分华贵三分皎洁二分孤傲一分疏离,清冷令人不敢逼视。
听到花晴的声音后,瑰如宝珠的眼睛便望了过来,眸色清透如泉,无喜无忧。
时间似乎已经停止,周围人都屏紧了呼吸,我用指甲将自己掐了又掐才忍住不露出异样来。润玉……润玉他也一样长成美男子了啊……
“哥!”琼宝出声打破寂静。
润玉露出一抹浅笑,缓缓行在茶花丛中,白衣胜雪更增其清俊秀雅,身姿出尘绝俗。
随着他的便是一片流动景致,明明是人淡如菊的存在,却反衬的背后艳景黯淡了几分。
他只是看着琼宝,对众人或好奇或惊讶或猜测的目光通通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他面前轻声道:“玩的可好?”
“不好。”琼宝干脆的摇头。
润玉微微诧异,用哄孩子的语气柔声问:“怎么了?”
琼宝伸出早已止血的手指语出惊人道:“哥,有人欺负我……”
08.真真假假
他身材高大挺拨,撒起娇来居然不显半点扭捏。
润玉接过他的手指察看,从袖中掏出小纱布仔细包好,“还痛么?”
“痛!”
“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俩人均长的俊秀如画,站在一起兄弟情深的模样更是惹得众人唏嘘,已有人开始小声打探他们的来历背景。
“哥,那人不但打我,还骂我,你绝对不要放过他……”方才的魔头此时缩为鹌鹑,继续添油加醋诉说我的诸多恶行,全然不顾周围人的愕然诧异。
他这般斤斤计较的告状,比街头黄口小儿还要幼稚上几分,却丝毫不显做作,反而令人觉得率真可爱极了!这难道是仅因为我是他大哥的缘故么?
润玉微微点头道,“好,绝对不放过他,我们先坐下来吃饭好么?”
琼宝拉了他坐到自己身边,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我道,“听到没,你死定了!”
我张口无言,下一刻润玉便望了过来,目光微带惊讶却不动声色的冲我微笑,并不见半点恶意。
他应该是不会相信,欺负琼宝的人不是一个武大三粗的壮汉而是一个孱弱不堪的书生吧?倘若说琼宝的娇纵蛮横是对教育失败打击的话,润玉的温和儒雅便是对我的莫大安慰了。
心中激动再加上说不出的骄傲自豪,雾气便禁不住浮上来遮了眼睛,我连忙低头平稳心绪。
秦少洛在案下抓住我的手关切道:“梦生,你怎么了?”
“无事,我只太开心了,今天是我这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说罢斟了杯酒,仰首一饮而尽,暖意从心口向四肢扩散开,眼睛也舒服了些。
“你当真没事么?”
在我连饮三杯之后秦少洛再次问道,我摇头将手抽出,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我虽生性嗜酒贪杯,却从来都不敢放怀饮醉,今时不同往日,梦生要喝到尽兴不醉不归。来,来,少洛陪我喝一杯……”
他不再劝,接过杯子喝了,我又倒,他便又喝到一滴不剩。
记不得在饮了多少杯后,不经意的往对面一瞄,便对上润玉略带探究的视线,忍不住念起幼年趣事来。
……
“哥,睡了么?”
“没呢,刚躺下,润玉有事么?”
“我有东西给你吃,娘说是梅妃送的。”
“大哥不吃,你留着和宝宝吃吧。”
“才不呢,这点心本来有两盒,那头猪已经把自己那份全吃光了。我只好趁这个时候偷偷拿来给你,万一让琼宝看到了,又会哭着要。”
琼宝从我被窝里钻出来,揉着嘴角的口水睡眼朦胧道:“你们在说什么吃的?”
润玉扑上去揪他耳朵,“你这头猪,怎么睡在大哥这里?起来,你给滚我起来!”
“我看到了,我听到了……大哥,润玉放着吃的不给我……呜呜,大哥,润玉欺负我,还凶我……呜呜。”
“萧琼宝,你要死了是不是!吃我给大哥留的东西,你想的美!再假哭,再装可怜看我怎么揍你!”
“我要吃点心,我要吃点心,我要吃点心!!”
“雅言,雅言,开门!我听到琼宝在你房间哭了……润玉,你怎么也在这里?全给我回房睡觉去,以后不准来这里听到没?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雅言,弟弟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没吃过点心是么,那就开口跟我要,用得着哄骗两个弟弟么?”……
对着润玉若有所思的眼睛,往事浮浮沉沉将我心浸的既是幸福又是难过。
十年两世间,相逢不相识。
梦生梦生,人生如梦,梦如浮生……此番短聚,再见怕是难矣!了却心愿之后,梦生也该归去,从此与他们便阴阳陌路,再无任何牵扯了。
手边酒已空,坐席人面孔也皆已模糊不清,我轻叹一声终于醉了,便含笑着闭上眼睛。
梦里,有一双犹豫不决的手在我脸颊上徘徊不去,眉毛眼睛鼻端通通都不放过。
是谁生的这般讨厌,难道不知在旁人五冠上乱摸是很失礼的事情么?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拨,却感到运力如抽丝,肢体都酸软的厉害。偏偏那些酒又如烈焰在胸口熊熊燃烧,一时间都不能停止煎熬。
那只手顺着脖子滑了下来,触到我胭喉时顿了下,在我以为他要卡上来的时候却又继续前行了。
“梦生,梦生……”
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哦不,我不叫梦生,我的真名叫做萧雅言。
“梦生,我,我……”
谁的唇堵了我的嘴,仿佛暴风疾雨又似疯狂猛兽,使我五脏六腑都忍不住翻腾。
“你做什么?”意识终于恢复了些,我模糊辩论出一个男子的轮廓,大口喘息着问他。
“我想要你。”
“要我做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两个人在床上纠缠能做什么呢?”对方像是有些怒了,极具侵略性的手闯入了我的胸口。
凉,我忍不住打个冷战,慢慢的将腰弯起来躲避他,紧张的恐惧感逐渐笼罩了全身,“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还挑逗我?人皮面具下的这张脸就像毒药,看过一次便令人如何都不能忘掉……和一个男人拉手同床更是随便的不得了,这种事,是谁都可以的吗?还有这双眼睛,我恨不得挖下来自己收藏。一个男人,你长成这样子做什么?别用这种乞求的眼光看我,我不止一次的警告过你,轻易对陌生人好是很危险的事,农夫与蛇的故事听过么?我便是那条蛇,我现在就想吃了你……”
我隐约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便试探道:“少洛?”
解我腰带的手顿住了,“再叫一次……”
果然是他,这么奇怪的场景,是梦还是现实?我已分不清楚了。
他喘着气压下来,用牙齿磨着我的锁骨威胁,“叫我名字,再叫一次……”
我皱眉,“你的计划实施了么?”
他低咒一声,“在床上不要讲这种煞风景的事情!”
“你身上的诅咒……”
“该死,你威胁我?”
“是提醒。”
他屏紧呼吸,僵持了半天后猛然起身。
我神经陡然松懈下来,汹涌的睡意再次袭卷而上。迷糊着召唤出神卷后,自己则裹在棉被里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