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酒醒梦回时 下+番外——我意逍遥
我意逍遥  发于:2011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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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管它急景流年,又是一岁。

第 44 章

天色蒙蒙发亮。

老汉睡在地上,翻了个身,一脚搭在儿子身上。儿子模模糊糊地睁眼,往边上挪了挪,撑起上身,往床上看去。

盛过鸡汤的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在一边,床上被褥整齐,却哪里还有人在。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转小。千里黄云白日,青年对着巷陌一枝梅花,看得有些痴了。

“雪树银花,燃烧红唇一怒。”

青年转过身来。

赵凤情踏着一地落雪,缓步而来。

“源源。”

夏清源微微笑了一笑。他美丽的脸庞带着青紫,却比雪清澈,比梅妖娆。

赵凤情走上前去,撩起他披散满肩的长发,在鼻尖轻轻一嗅:“源源,我找了你一夜。”

“他们……也是。”夏清源抬起脸笑着。四面隐隐约约听见嘈杂的人声,追兵快要来了。

“跟我走。”赵凤情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痕,笑眯眯道,“小言儿担心得不肯好好吃饭,我答应他要带你回去。”

“跟你走?”夏清源弯起了眉眼,“此时若跟你走了,我便永远成了逃犯。”

“等我成了皇帝,有谁还敢拿你?”十七王爷郑重其事道,“这一局天下的棋,你先不要下了。往后我为帝,你

为臣,一起创一个不输给先祖德帝的清明盛世,不好么?”

夏清源想要摇头,十七王爷握住他的手:“源源。”他看牢那一双杏眼,缓缓道,“我已经等得太久,过了今日

,再不能等下去了。我到严怀卿那里为你作证,明明对你有利,你却不肯承我的情份……你,你还是在意我的,

是不是?”

夏清源垂下眸子。

“不……”他摇头道,“封平王,我只是不能信你。”

赵凤情倒退了一步。

“好……”他苦笑了一下。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赵凤情沉默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源源,你若执意阻我夺位,我便不能留你。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邀你共佐天下。”

夏清源点了点头:“我知道。”

赵凤情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住顺着他长发滴落的雪水。

“落尽琼花天不惜……”赵凤情长长一叹,转身消失在巷陌。

大队的官兵包围上来。

开永二十三年腊月三十,京兆尹夏清源再捕入狱,以杀人逃狱定罪,十日后西市问斩。

季慕之披散着长发,赤足走出屋子。他循着声音一路向前,拐过曲折长廊,看见孙若盼跪坐在地上,正在烹茶。

“茶者,南方之嘉木。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野者上,园者次;

阳崖阴林紫者上,绿者次;笋者上,牙者次;叶卷上,叶舒次。”

孙若盼轻轻笑着,“大人,前些日过年,府中收到最上等的茶叶,大人要不要尝一尝?”

季慕之走了过去,牵起孙若盼一只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吻:“茶不醉人,煮茶的佳人醉人。”

孙若盼抽回手来:“大人,坐吧。”

季慕之依言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面,看他煮水。

“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氤氲水气袅袅直上,季慕之笑道:“若盼,你在等什么?”

孙若盼眉眼一弯:“大人看出来了么?”他抬起眸浅笑道,“京兆尹罪名坐实,将西市问斩。若盼看文和王迟迟

收不到消息,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告诉他了。”

“你在等他离开两广回京救人?”

“是。”

季慕之歪着头问道:“你真觉得他会么?小四一走,失了三百万粮草,这一局输了,要扳回来可就难了。”

孙若盼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等着。”

他一双手,好像花间飞舞的蝶,茶香渐渐四溢,熏暖了整个房间。孙若盼双手捧茶,送到季慕之跟前。

“茶有九难:一曰造,二曰别,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煮,九曰饮……”孙若盼眼眸

亮如繁星,“不知季相,会不会饮茶?”

季慕之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口。

“明前龙井,经年梅花雪,清冽艳丽。你又为何要加三片十七年的玉龙普洱?”

孙若盼莞尔一笑:“季相当真懂茶。水至清则无鱼,太过清冽,就要加些醇厚的才不会无趣……这是我家王爷说

的。”

季慕之撅着嘴道:“小十七有什么好?他说的歪理哪里听得。”

孙若盼吃吃地笑起来:“文和王中规中矩,修纯正帝王之学,尊贵威严,封平王万万不及。他贪玩好色,随心所

欲,但对于看中的人,却极其爱重。例如京兆尹,再是对他不利,不到万不得已,王爷也不愿除他。这是王爷的

缺点,也是他的优点。若非他这份爱之重之的心意,我和停雁、问秋也不会跟他。”

季慕之搂着孙若盼一条手臂,急巴巴问道:“你该不会对小十七生了情意?”

孙若盼哑然失笑,斩钉截铁道:“不会。”

“为什么不会?”季慕之嘟着嘴,“我看小十七对你可好得很……”

“多情人无情。”孙若盼摇头道:“他对我好,对问秋、停雁难道不好?他一生多情,可是越是如此,便越没有

真心。三年前他为了得到停雁相助,喝光了醉红楼二十三坛陈酒,一个月后才能起身。那一个月里,停雁无可奈

何地照料他,被他日日缠磨,那般冷清冷性的人竟动了私情。若是王爷有心,又怎么会将停雁放置北境,三年不

允他回京?”

孙若盼微微地笑着,在几位弱柳公子中,他容貌最是平平,却最是通透,善识人心。那一份豁达从容,仿佛在他

面容上孕出异彩,让人见之难忘。

孙若盼慢慢说道:“季相,若盼才学不如问秋,兵法不及停雁,却最是懂得爱惜自己。若盼愿相助封平王夺取天

下,却绝不会,爱上一个无心的人,也绝不会……”

他转过脸,看向四王爷赵凤玉依旧毫无动静的西厢房,“爱上一个谋夺江山的帝王。”

季慕之半晌不语。他饮掉杯中剩余的茶水,缓缓叹道:“若盼,你最懂人心,却恐怕……看错了这两个人。”

随着他的话音,西厢房的门轰然打开。

《天朝史传》载:开永二十四年正月初九,京兆尹夏清源被诬为胡氏遗孤,以谋害温宏舒等九名朝廷大员之罪,

于西市待斩。三千百姓聚于西市,长跪叩首,为其鸣冤。刑部侍郎卫小可屡次上奏为其陈情,皆不允,弃官归田

野。兵部侍郎曾广文、礼部侍郎李文若随之。

兆尹府大门“啪”一声被踹开,瘦高的男子连滚带爬窜进来,一把抱住院子里的老管家,抬起水汪汪的泪眼:“

张伯~小回……小回怎么被抓了呢?”

张伯和小史言正扭打成一团,小史言被提在半空,不停地挥舞手脚,踢打道:“放开!爹爹,我们一起去劫法场

,把大人救出来!”

“好好好……”张伯一手揪住一个,“但是法场那么多官兵,咱们总不能空手去吧。走走,老奴带你们去拿兵器

。”

连哄带骗把史家父子拎带柴房,大锁“喀嚓”一响。史家父子正在柴堆里翻兵器,齐齐回头,扑到大门上嚎啕。

“别闹。”张伯拍了两下门,“大人说了,要是史老爷回来,就把你们一起锁起来。”

“张伯,快开门!”史平又捶又踢,“你把我锁起来谁去救小回?”

“老奴去。”张伯挺了挺胸,把大斧头抗在肩上,“不成功就成仁,老奴豁出去了!你们就在这里,等着老奴吧

!”

透过小窗子,看着张伯白发飘飘出了院子,开门往右一拐。一排乌鸦停在柴房门口,此起彼伏“哇哇”大叫。

小史言在冷风中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来问自家爹爹:“张伯很能打么?”

“嗯……勉强能杀鸡。”

小史言目光更加萧瑟:“那为什么大人不让我们去,却不管张伯呢?”

“大概……”史平沉重地拍拍小史言的脑袋,“大概是因为小回知道……张伯他绝对找不到去法场的路吧……”

第 45 章

青天白日,响鼓三声。

风格外的大,风沙迷了人眼。夏清源跪在刑台之上。

监斩的段青衣坐在北面高台,眯起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心中鼓噪难安,仿佛一锅即将烧开的水,灼热了五

脏六腑。

他第一次见到宋太子赵风声,在七年之前。他听说这倒霉太子其实是得罪了一个小小京官,起了好奇,想看看他

到底窝囊成什么样子。

段青衣在大理呼风唤雨,养成目中无人、骄傲自负的性子,心里虽然想了,却不肯屈身去见,整日里在自己府邸

里,等着赵风声来。

那倒霉太子果然就自己来了,寒暄几句,客套两声,转身就走。留下他愣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本以为,他会和其他人一样,或怕他的善变,或敬他的战功,或赞他的聪明,或爱他的容貌。他却万万没有想

到,他在众人的目光追逐下活了二十年,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赵风声,根本看不见他。

然后,他便听说了夏清源。

直到他放下身段,愿意相助那倒霉太子,离开大理,赶赴京城,真正见到了京兆尹,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

“我初见他时,觉得他该被养在高床暖被的金屋中,后来觉得他该生在刀枪剑雨的战场上,再后来,我觉得他化

在江南春雨里,该穿着缓带轻衫吟一场风月……”

他想着赵风声说的话。

月白衣衫的青年被按在刑台之上,段青衣站起身,朗声道:“夏大人还有什么愿望么?又或者我替大人抱了长天

琴来,让大人学一学稽康,奏曲广陵绝唱?”

四周围得密不透风的百姓疯狂地怒骂着,夏清源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逐一落在四周人群上,看见卫小可、李文若,看见严怀卿和严素素,看见昨日救他的老汉父子……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段青衣身上,轻轻笑了起来,吐出了两个字。

“够了。”

变故发生在一瞬之间。

尖啸的箭鸣压过鼎沸人声,四面高楼落下数十个人。刽子手吓得大叫不止,抱着头跌在地上,却迟迟没有刀剑落

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夏清源逆光站在他面前,月白衣衫随风而舞。

“没事……”他听到夏清源平和的声音,“他们不是冲你来的。”

他惊恐地张大了眼,果然看见那刀剑都冲着高台而去。台上的段青衣惊得倒退了两步,他身后白光一闪,一柄长

剑冲了出来。

夏清源眉梢一跳,闭上了眼睛。

刺耳的剑鸣响彻云霄,他听到周围百姓倒抽冷气的声音,然后什么都安静了下来。

夏清源睁开眼。段青衣的脖子上横着数把长剑,他身前一个黑衣的男子倒伏在血泊之中。

一个人影跃上刑台,一剑斩断了夏清源的枷锁。夏清源揉了揉手腕,淡淡道:“没有杀了他吧?”

“没有。”

“好。”夏清源走下刑台,段青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越走越近,挣动着身体叫道:“夏清源!你……你居然劫法

场……你反了么?!”

夏清源仿若未闻,他弯下身子,打开黑衣男子的衣服,仔细检查了男子身上大片的紫斑,开口道:“周大人,你

认得这个么?”

段青衣瞪着他。

“温宏舒是原鹰军轻羽营的统领。”夏清源道,“苏紫曾送了他一柄短匕,他在上面抹了剧毒,随身带着。就算

没有被划伤,碰着皮肤,毒素也会慢慢往里渗透,长出这样的紫斑来。”

夏清源叹了口气:“周大人,你若不是恨我入骨,又何必画蛇添足,要自己的贴身护卫冒这个险。”

段青衣气得浑身发抖:“你一个要问斩的阶下囚,有什么立场与我说这番话?再过片刻,禁军就会……”

“禁军来不了了。”夏清源站起身来,“就在你方才擂鼓监斩之时,你义父禁军统领曹恒因此案解职下狱。皇上

秘旨,得到确切证据,抓着谢护卫,便请周大人也一起去牢里坐一坐,此案大理寺再无权过问,由我兆尹府会同

刑部重新审理。”

西市雅雀无声,三千百姓傻傻地盯着他们,救了夏清源的砍柴老汉狠狠地一跺脚,骂道:“兔崽子,也不早说,

看老头以后还担心你个鸟!”

夏清源偏偏听见,回过头来勾着唇角轻轻一笑。他笑得如此温柔可人,吓得京师鸟雀齐飞,三千百姓一哄而散。

他看着人潮向四面八方涌动、散开,让出的刑台之下,有一个人,一匹马,还静静留在原地。

夏清源的眸子倏然放大。

那人带着满身的风尘疲惫,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心头倏然一痛,隔着千山万水,阅尽人间离合,他不能信他,他不能爱他,却到底……

到底还是来了么?

他喉咙干涩,那个名字在喉间绕了又绕,发出沙哑宛若呜咽的声音。可是那个人没有听到,打马转身而去。

“开永二十四年正月初九,大风。法场惊变,禁军统领曹恒、大理寺寺正周全忠、护卫谢雁下狱。京兆尹夏清源

无罪开释,返回兆尹府。同日,在兆尹府赖了六个月的封平王赵凤情离开府邸,搬入东郊别苑。

夏清源正躺坐在床上修养身体,听闻此事,沉默良久,曰:‘悔之,不知东郊有别苑也。’”

史平停了一停,史言顿了笔,转头望他:“写完了。”

“乖儿子。”史平把他抱在膝盖上,转头向外望去,隔了半个小院,夏清源的屋子里没有灯光。

“不给大人改错字么?”

“不了。”史平摇头道,“小回伤成那个样子,要好生休息。”

“大人才不会好生休息呢。”史言撅着嘴,跳下他的膝盖,“爹爹,你去看看大人,哄他睡觉吧。”

史平答应了一声。他安顿好史小公子,横过院子,到了夏清源房前。他在门口听了一听,屋里寂静无声,他想了

一想,推开门去。

门“吱呀”一响,床上的人顿时坐起身来,在黑暗中两人沉默了一阵,夏清源问道:“是史平?”

“嗯。”

史平回身关了门,摸到他床边去:“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史平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你在发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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