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传(第二部)————北战
北战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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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云州位于大陆中部,南靠大胤昙州,北接昌夷,是凉裕、西戎、变离诸族的聚居地,曾为喃叶帝国统治百年,境内通行喃叶语。帝国分裂后,诸族曾起义争取独立建国,被当时的胤帝镇压,云州划入大胤版图。元佑十四年,大胤玄帝集倾国之力,兴师两百万进攻昌夷。却不料其弟趁朝内空虚,太子年幼,起兵自立为王。玄帝仓促回师,被昌夷大军追袭百里。最后据守昙云要塞,和昌夷签订城下之盟。云州自此成为昌夷属地。那次大败可称是大胤的国耻。大胤与南陆四国相比,尚武的风气较为浓重。数十年来,青年武士酒酣耳热之际,每每拔刀立誓有朝一日要收复云州失地,一雪国耻。

      昙云二州交界处有高耸入云的山脉阻隔,要塞就建在山口,扼住唯一的咽喉要道,易守难攻,堪称天策大陆最坚固的堡垒。同光十五年六月,风静海统帅六十万大军,离开昙云要塞,进入云州境内。

      风静海在南征攻城时,惯用长围和强攻相结合的传统战术,夺城后分兵把守。他知昌夷人彪悍骄矜,不似南陆人的谨小慎微,况且孤军深入敌国境内,兵力分散是大忌,粮草军饷都难以保证。于是决定采用新战术。最初,攻城时屯兵于城郊,随后在城外四周大肆杀戮,就地掠夺粮草。昌夷领将自恃长于野战,一旦按捺不住,出城迎击。早已埋伏在两侧的胤军立即突进,断其去路,犹如口袋收口,将守军围在垓心聚歼,乘胜夺取城邑。后来各地守军学乖了,一见胤国军队,哪怕城外已给毁得连根草都不剩也不敢出城。风静海便下令将四乡的青壮年和其他城池抓来的俘虏或作为民伕填塞壕堑,或强行编入军队。往往围城的军队只出动五六万而被抓来强迫攻城的当地人却有数倍之多。强攻下城池后往往大掠而去,弃而不守。稍遇抵抗则立即下达屠城令。不分老弱妇孺一概屠杀。不待休整,立即直扑下一座城池。胤国大军像一轮血色的风暴席卷整个云州,八十三座城池都在它的淫威下战栗。到后来,大军所到之处,城池纷纷竖起白旗纳降,守军要么仓皇逃窜,要么束手就擒。这种新战术与以往的传统战术格格不入,且手段过于残忍,而军人又是最守旧的一类人,于是军队高层反对声四起。一位参军在给兵部报告中称此人是“冷血的杀人狂”,“比蛮夷更像蛮夷”,“大胤在云州的百年基业正在毁于一旦。”

      这类无聊的意见,提一次风静海可以不予理会,说一句“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军队不需要有思想。”说上第二遍,他就开始考虑最近又有什么可以送命的任务了。他一般不会给你说上第三遍的机会。

      只有一次例外。对方是一名老将,虽说他常常在北征时到南方代表皇室搞访问,在南征时在北方签个通商条约什么的,但总算也称得上年高德劭。按说他这次也捞得不少了,居然还要仗着老资格说三道四,指手画脚。风静海实在没办法,只好请他回家抱孙子去了。御史台的联名弹劾就是他回京后上下活动的结果。不过要不是他的活动,风炎还没机会当上监军,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他。

      七月,在云州一座小城雍丘,风静海的大军遭遇了开战以来的最强烈的抵抗。昌夷名将苏博若率兵十万,据守雍丘,严阵以待……
      八月,风炎出任监军一职,领着五千轻骑直投雍丘。一路上但见千村荆棘,万户鬼唱。昔日繁华的城池只剩下恶臭的腐尸和冒着青烟的废墟,一群秃鹫在天空盘旋。连上过战阵的卫怀梁都私下里对风炎说:“太残忍了,简直是疯子、恶魔!他这是在毁了云州。”后来的大胤双杰之一在笔记中写道:“当时殿下痛苦的闭上眼睛答到:‘或许,他认为云州根本没有收复的必要。’”然而后世的史家一致不承认那个战场上的阿修罗具有后日“喃叶之狐”那样的真知灼见。比较一致的解释是,风静海以铁血手腕统军。御下严酷可称是青史留名。据载他麾下失职的数十个斥候官曾被拴在马后拖了七八里。四个上府共四千八百人的骑兵队违令后撤,被下令列队报数,报到十的立即拉出去在全军面前用马蹄踩死。十抽一的酷刑从此被后世各国广泛沿用。这样的高压统治下,如果不让下属有烧杀抢掠的机会发泄一下的话,恐怕他的部队早就哗变了。

      八月十七,风炎到达雍丘城郊大营的第三天,由风静海率领的西路大军才到。两人乍一见面,风静海立刻当着全军的面来了个激情拥抱。虽然两人的暧昧关系差不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不少没见过铁血统帅另一面的士兵还是被吓到了,当天去军医那里看眼科急诊和神经过度刺激的特别多,门槛都踩烂了。

      监军的到来并没有给军营带来多大的不同,在召开作战计划的会议时,风炎照例是一边应着“好”、“不错”、“就这样吧”,一边在桌下拼命挡开那只在大腿上乱爬的狼爪。然而谁也不知道,十六岁的少年在这段时间里如饥似渴的学习着各种战术思想和军事知识。战争,在精于权术如他看来,不过是大而化之的宫廷斗争而已。

      自八月十七日起,雍丘不再有纯粹的黑夜,这座小城周围所有的村落屋舍和森林,只要有碍于进攻,统统被一把火烧掉。黑烟冲天而起,火光映亮了天空。
      八月二十日,经过几天战备,大胤的六十万军队及被强征入伍的云州各族共百万人完成了围城的集结。黑夜里在雍丘放眼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条光亮的长蛇,蜿蜒的呈新月形包抄过来。营地里的点点火光与天上的星光连成一片。天亮的时候,冲锋的号角声响起,战鼓震天,百万大军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呐喊,黑压压的像狂潮一样一齐向小小的雍丘猛扑过来,似乎只要一个浪头就能把这座小城夷为平地,刀枪旌旗立得像望不到边际的森林,城墙不停的颤抖。城头上的守军惊恐的发现,在第一拨冲击之列的赫然是昌夷族的老弱妇孺。还有很多青壮年,是各地昌夷守备队的俘虏,他们背负沙袋,被喃叶军队用皮鞭和马刀逼迫着前进,哭喊声直上云霄。

      苏博若熟知风静海攻城的手段,知道他想借此法强渡护城河,更想以此炫耀军威,动摇守军军心,忍痛下令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放箭!”守军却犹豫了,下面的毕竟是自己的同胞。苏博若见状大急,拔刀斩下了身边一名弓箭手的人头,大喊:“谁敢违令?”弓箭手们流着泪弯弓搭箭。一时城上箭矢如雨。惨叫声中,俘虏们纷纷中箭扑倒在尘埃中。一些人回头便走。喃叶骑兵在后督队,一见有人后退,立即拔刀砍杀。剩下的人在刀剑的逼迫之下,只得继续前进。一批一批的俘虏被驱赶着,潮水一样一浪一浪的刷过这个绝地。护城河变得血红,渐渐被沙袋和尸体填平。

      第二轮冲击开始了,喃叶步兵推着几百部巨大的云梯和登城车慢慢驶近。城下军队虽然人数众多,但阵形丝毫不乱。盾牌手居前,弓箭手在后,掩护着步兵呈一线逼近,没有出现常见的大型攻城器械陷在人群中无法前进的毛病。

      胤军甫进射程之内,雍丘城头一声锣响,千百张昌夷天下闻名的破山弩搭上箭垛。那破山弩一发十箭,箭镞登时像暴雨一样泻到胤军头上。士卒们在战前曾得到许诺,第一个进城的人,无论种族,都可以获奖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风静海率亲兵在后面亲自督阵,一见有人临阵退缩立即手起刀落。严酷的军纪和丰厚的悬赏,使士卒们一个个舍生忘死,卯足劲头向前冲。前面的士兵不停倒下,后面的立即踩着前面同袍的尸体前进。护城河外围渐渐垒起一片尸山肉海。可胤军仍在呐喊着抢向城下。城头上苏博若举手一扬。数十台投石机一起发动,守军挥刀斩断系着巨大滚木的绳索。滚木擂石雷霆一样轰鸣着撞到地面。一时惨叫声四起。坚硬的头盔被巨石砸扁,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从裂缝里飞溅出来,涂满了城墙。滚木压倒了不少冲锋在最前的勇敢士卒,伤者在下面发出绝望的惨嚎。

      前方伤亡惨重,风静海不断调拨着一个个生力团队,流水一样补充上来。云梯搭上城墙的代价是胤军的尸体在城墙外垒起一个斜坡。城头上弓箭手忽然后撤,没有了头上黑压压的羽箭,胤军以为城破在即,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立即有一队敢死队抢上云梯,直扑城头。忽闻一阵急切的梆子声,城头抢上一队挠钩手,将云梯勾住用力向外一推。那云梯上的一串士兵就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从高处摔下。城下的队列是如此密集。这些掉下来的士兵反倒充当起了守军的滚木擂石,砸死了下面不少自家人。

      此时与城墙平高的登城车也靠近过来。上面的弓箭手开始放箭还击,一阵密集的箭雨登时射死了不少挠钩手。几百人的敢死队乘着这个空挡争先恐后的攀爬上来,急着想成为登城的第一人。城墙上蚂蚁一样爬满了胤军的士兵。梆子再响,挠钩手一退,立即上来一队守军,一拉铁链,设在城头的百口大锅登时倾覆,滚烫恶臭的火油浇了下去。士卒们的铠甲被烫出了洞,皮肉烂得深可见骨,惨叫着跌了下去,又带倒了后面的一串人。尽管如此,在胤军仿若不要命的冲击下,已有两支敢死队同时登上城头,与守军展开白刃拼杀。苏博若微一沉吟,命手下军队让出一道百尺的缺口。瞬时,成百上千的胤军爬上城头。一个特别的勇悍的一刀将掌旗的守军断为两截,抢过旗帜向城下挥舞。城下一片欢呼,士气大振,更多的士卒爬上云梯,蚁附登城。苏博若眼见登城的已有千人,举旗一招,锣声急响。埋伏的精兵从两侧杀出。弓箭手和挠钩手立即填住缺口。那千余人登时成了瓮中之鳖,眼见没了活路,一个个红了眼睛。匕首折断了,马刀刃钝了,他们就敢赤手空拳的扑上去肉搏,和守军滚成一团。明明胸口扎着一支长矛,背上已被射得象个刺猬,还死死掐住对方的喉咙,至死也不肯松手。苏博若这才明白为何风静海的部队在云州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那简直是一群疯子,一伙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风静海在城下见数次强攻不下,黑旗一挥,城下的军队立即潮水一样退向两边。百名胤军推着巨大的撞车抵至城下,两边火箭齐发,将那巨大的木质吊桥点燃。撞车借着火势轰隆一声撞破吊桥,直撞到沉重的铁门之上。此时城上滚木已尽,守军竟只能坐看撞车将城门撞得吱嘎乱响。天崩一样的金铁交鸣声中,随着那最后一撞,城门轰然中开。胤军欢呼着“杀啊”冲进城去。城头苏博若沉声的命令:“放悬门。”铰链声中,门道中暗设的悬门缓缓落下,立时将胤军截为两段。城门两边突然出现大队弓箭手,一阵箭雨过后,满地都是死尸。

      城下又是新一轮的攻势,两百面战鼓敲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不管是呐喊,惨叫,厮杀,什么声音都被盖住了。士兵整团整团的被调上前线。风静海麾下的军队恶名远播,守军深知破城后没人活得了,生死关头,谁不奋勇争先。城头多次陷落,又被守军舍生忘死的夺回。城头上的尸体越积越高,脚下滑腻腻的是血,软绵绵的是尸体。血腥的味道呛得人不敢呼吸。弓箭手干脆以一堆堆尸体为堡垒射杀攻上城头的士兵。胤军每每不支溃退,只要战鼓一响,又疯了一样向前冲。

      双方如此混战了五个时辰,胤军伤亡惨重。小小的雍丘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犹如恶魔的血盆大口,默默的吞噬着整团整团的士兵。风静海敏锐的察觉己方士气已颓,无复开始时的视死如归,立即下令鸣金收兵。胤军留下无数死尸,潮水一样退了回营地。风静海轻夹马腹,赶上监军正在掉头的战车,见风炎脸色惨白一片,吓了一跳,忙道:“吓到你了?明天就不要来了。”

      风炎戟指城头朗声问道:“他们死得值得吗?退守昙云要塞,把这六十万人调到南疆。不到五年我们能让大胤的领土扩大一倍。这样做,值得吗?”
      风静海望着他,轻而有力的回答:“阿炎,你不懂政治。”
      后来风炎才明白,军事与政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单以军事角度而言,他的话并没有错。但从政治角度来说,云州与南陆一块同样大小的土地意义大不相同。明帝靠军人相助夺得天下,酿成了日后的将领专擅,士卒效忠的对象是将领。而皇帝反倒失去了崇高的地位。收复云州,一雪数十年来的国耻,明帝就能成为大胤古今第一帝王,赢得无上的尊崇。这就是云州的政治意义。军队生活教会了风炎很多东西,他的视野不再被圈定于狭小的宫廷,而是放眼整个天策大陆。雄鹰振翅起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第十章

      昌夷处于北陆,以放牧为生,政体结构相对松散。昌夷八部,以却月部为尊。每有重大决策,则需召集八部宗王,共同商议,称为重节雁会,意为来往人等,迢递如雁。北陆土地贫瘠,不勇敢战斗就无法生存,故而民风剽悍。昌夷屡次南下,皆为险关云昙要塞所阻。而大胤数十年来采取守势,谁料到此次会突然发兵奇袭云州,匆忙召开雁会,已自不及。北陆辽阔,各部逐水草而居,行踪不定。以往重节雁会往往要提前数月知会各部,这次紧急召开,足足用了两个月才把宗王们召齐,为胤军赢来了宝贵的时间。再加昌夷族长于野战,不善守城,所以,风静海能在云州势如破竹的挺进,也并非纯是部下骁勇善战。

      昌夷历史上何曾有过如此惨败。重节雁会上,各部的宗王在聆听了前方的战报后,一个个群情激昂,嚷嚷着把那个嘴上还没长毛的南陆小子扒皮抽骨,碎尸万段,把他的头剁下来当球踢。(插花:小静:作者,拜托,什么叫嘴上还没长毛?就算我长得比较帅,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啊。如果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看你们这帮同人女有谁受得了。)因为秉承了对南陆军队由来已久的蔑视,各部纷纷要求打头阵。经过一番表决,最终商定由狄鹞部的头曼呼邪台率领本部雄兵充任先锋。表决的时候场面空前的热烈,据说那晚有几个没争到先锋的宗王回去还气哭了。

      风静海后来在雍丘又发动过几次强有力的攻势。但守将苏博若并非寻常庸将,城中军民又齐心协力,不但精壮男子尽皆上城戍守,连老弱妇孺都帮着拉车牵牛,搬土运石。所以那小小雍丘竟久攻不下。九月八日,圣京传来消息,南陆三国合纵成功,三国联军将南疆守军杀得大败,现已进入大胤国境纵深,直扑圣京。明帝急令从云州抽调四十万军队回师保卫京都。昌夷大军出动,情势对胤军显是不利。万一给他们的前锋咬住了,只怕这剩下的几十万人都要埋骨云州。与此同时,风静海从斥候那里得到消息,昌夷前锋呼邪台过于轻敌,贪功冒进,领着麾下两个万人队的轻骑直奔雍丘,将后面的大军甩开了一大截。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开始成型。

      自八日,雍丘城头守军发现,胤国开始撤军了。胤军大军的主力以精兵殿后,井然有序的缓缓向南撤退。只留约万人在城周扎营。雍丘被水泄不通的围了数月,与外界的联系早已断绝。可是即便如此,城内守军也已猜到--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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