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阁传(第二部)————北战
北战  发于:2009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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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叫他进来。”一个黑衣人从外面进来,躬身行礼。一看他忧虑和焦急的眼神,风炎什么都明白了。

      输了,我终是输了。

      “殿下,在下孙文靖。圣京……”黑衣人说到这里,一抬头,吃惊的发现对上的竟是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空洞悲哀如同模糊的黑色玻璃。床上的少年怕冷似的缩紧了身子,拼命摇头:“不要说,不要说!我不想听!”


      孙文靖猛的跪下,向前膝行半步,大声道:“京中九殿下已登基,如今圣上年幼,恭亲王矫诏自封摄政王,意图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社稷危在旦夕,请三殿下赶快回京主持大局。”


      风炎不看他,只是更紧的抱着膝头,喃喃道:“为何负我,为何负我?我不回去,我再也不要见他。”

      孙文靖膝行到他面前,紧紧的抓住风炎的衣襟,“三殿下,三殿下。这里有先帝留下的书信一封,请殿下看完了信再做定夺。”

      风炎接过他贴身收藏,如同性命般珍贵的信,缓缓的撕开封口,说实话,那一刻,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低下头看着那些黑色的字迹,在遇到某些字眼后,散漫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


      片刻之后,他的眼里迸出狰狞凄厉的寒光,“哧哧”几下把书信撕得粉碎。

      原来当日北大营的事全是你一手策划的,你一手毁了我的势力,再来假惺惺的帮我。可笑我还傻瓜一样以为你是为着我好。静海,你好狠!好厉害的手段!你何曾将我当什么爱人?父皇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你的男宠,不过是个任你玩弄于股掌间的小傻子!所以,也难怪,既说不上爱人,也无所谓负不负了……心里的感觉,如此激烈而愤怒,想哭又想笑,却偏偏哭不出,也笑不出,只是咬着嘴唇,木然的一把一把撕扯着碎纸,任它们化做枯蝶飘散在身周。


      孙文靖心惊胆战的看着他的沉默,许久之后,风炎慢慢抬起头,目光中已恢复了平静,“备马,立即启程回京。”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风炎却似换了一个人,目光中已没有了那种暖暖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摄人的气度。


      “殿下,禁军那里,先皇早已安排好了。”

      风炎点点头,问道:“圣上还好吗?长大了,应该不会再哭着缠人了吧?”只有在问起爱弟时,那双眸子里才会流露出些微逝去的温情。

      “圣上龙体安康,全亏了淑妃娘娘的照应。”

      风炎点点头,当日他出任监军之时,就已将小毅重托于淑妃,淑妃是个聪明的女人,他不曾看错。

      他转头看看昙云要塞在黑暗中孤峭伟岸的身影,往日所有的脉脉温情都留在了那里,被撕碎了的心,再不能完整,远去了的,再不能回来。

      他挥臂扬鞭一击,“驾!”两匹马向京城方向飞驰。


      五月十六日,早朝上,七岁的天子高坐龙椅,惊惶的扭动着身子,脸上尚有泪迹。摄政王立在御阶,高居百官之上。在主事太监惯常的“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催促声中。左丞相出列,拿着笏板开始奏事,才没说了两句,小皇帝一声清亮的“炎哥哥”的叫唤打断了他的话头。


      一时群臣震动,大家一齐向门口望去。风炎一袭皇子朝服,丰神俊朗,如玉树临风静立,将满朝文武窥探揣测的目光视同无物。他日夜兼程,沿途换马,整整三日目不交睫。到了京城,又匆忙沐浴,更换朝服,竟不曾得歇,体质本弱,全凭着一股意念支撑,面上竟是丝毫不露疲态。


      风毅一见他,立刻飞奔下殿,嚷着要抱,许久不见,倒不曾生分了。风炎微微一笑,拉住他的小手。群臣不由目瞪口呆。

      风静海在阶上一眼望见他的丰姿,心下一跳,恨不得立刻将他扯入怀中温存一番。几番按捺,更兼心中隐隐意识到他此来蹊跷,才终于冷静下来,摆出摄政王的威仪,沉声道:“殿下身为边地任守,不得王命私自入京,是何道理?”


      风炎竟不略加理睬,对着小皇帝一撩前襟,跪了下去。“臣风炎,参见吾皇万岁。”

      满朝的大臣登时长出了一口气,先皇各位皇子中,论起年龄资历,这皇位原该是这三皇子的。他这一跪,显是承认幼弟即位的事实,自甘称臣了。

      然而。就在众人这口气还没出利索。殿外忽有阵阵厮杀声传来。吓得群臣个个变颜变色。风静海却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一番相思之意登时冰消雪融,不由暗暗的惊疑恼怒。京城中不在他掌握下的部队,只有禁军一支。风炎何时入京,何时将禁军收归麾下,他竟是毫不知晓。他带近宫内的,只有数十亲兵。眼下的境地,却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他望向风炎,风炎却并不看他,脸上有清冷笑意。

      殿外刀戈打斗之声转瞬逼近。一列禁军忽然举着长矛冲进殿来,大臣们赶忙战战兢兢的闪避。风静海森然道:“三殿下,你这是何意?难不成是要逼宫谋反了?”风炎依然全不理会,俯身抱起腻在身边吓得小脸苍白的弟弟。


      小毅此时已有七岁,分量颇是沉重。风炎本就力弱,再加疲惫,咬牙几次方才将他抱起,艰难的一步一步走上阶,将他轻轻放在龙椅之上。随后俯身再次跪了下去,“陛下休惊,此后倘有宵小觊觎皇位者,臣必终身与之为敌,誓死捍卫陛下安危。”


      众人至此明白,三皇子这场戏,从头到尾都是做给摄政王一个人看的。那些原本担心风静海大权独揽,危及自身利益的贵族权臣,不由个个心中称快。

      风静海望向风炎,他手中虽握有先帝遗诏,并不怕落人口实,却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这件事的底细,阿炎知道的一清二楚。只因那秀媚的眼眸中已少了脉脉温情,多了冷锐锋芒和报复的快意。


      小皇帝听了哥哥这一番话,开心的拍手道:“炎哥哥就是老师说的忠臣,你对朕那么好,朕就封你做……嗯……”歪着小脑袋想了半日,“前朝有个大忠臣是做镇国将军的,我就封你做镇国将军吧。”言罢学着风静海平日理事的模样,挥挥小手道:“群臣可有异议?”


      禁军在殿上立着,有异议的也不敢说。大臣们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心知“镇国将军”的封号非同小可,只比摄政王低半个品级,如此一来,纵是风静海再如何权倾朝野,也总有一人能遏制住他的野心。


      风炎口称“谢主隆恩”,赶忙拜谢了,心道:“这小子真鬼,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一刻他和风静海两人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此日当晚,幸帝执意留风炎入宿内宫。两人才用完膳,就有人通报:“摄政王入宫求见皇上。”风毅正扯着哥哥撒娇撒痴,一听见是他求见,立马扮出个苦瓜脸,扯着哥哥的衣袖,小小声的说:“炎哥哥,我最怕他了,能不能不见?”风炎淡淡道:“您是皇帝,想不见谁就不见谁。怕他怎的?”小毅嚷嚷道;“我是不想见他,可他才不理会我的意思,他上次就是自己冲进来的。”风炎轻哼出声,此人的专横跋扈,他早已不知几次的领教过了。知道他今日是冲自己来的,虽不愿见他,可也不必躲着,伸手拍拍小毅的头道:“我出去替你挡掉他。”小毅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朕不准你去。”风炎柔声哄道:“乖,我去去就来。”小毅发急了,死命搂着他,只是道:“哥哥要陪着朕,哥哥不准去。”风炎哄了他好久,他总不肯松口。结果很不幸,风静海又一次直闯进来,把当今圣上扯过来丢在一边,拉上风炎就走。小家伙气直了眼,恨恨的发誓说总有一天要他死得很难看。


      风静海将风炎拉到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松林里,紧抓着他的肩,沉声道:“阿炎,你到底想干什么!”风炎侧头避开他火辣辣的目光,淡然道:“我没想干什么,你松手。”对着他那般全然漠视的态度,风静海怎能沉得住气,手臂一紧将他揽入怀中,“阿炎,你还怨我!我也是没法子,当时情势危急,先帝的遗诏分明就是那么写的。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法子?”

      他这话不说则已,一说,风炎再也压不下满腔的愤气了。所有的屈辱、愤怒、憎恨、悲伤一股脑儿全涌上来,不由歇斯底里的大吼道:“你还骗我!你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风静海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吼吓慌了手脚,只知道死命搂着他,一遍遍的说“我没骗你,我没骗你……”风炎委屈的泪水“唰”的流了下来,抽噎着道:“骗我……骗我……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告诉你,那遗诏根本是我和父皇的一场赌局,赌的是你的真心,你的真心……哈!”他竟怒极反笑,“还有当日北大营的事……你全当我是傻子一样戏耍,你怎能那般待我……”想到那里,他忽然狂怒起来,挣扎的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风静海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制住他,心里乱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用力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按在胸口,似乎一松手他就会凭空消失一样。好不容易才从纷乱的思绪里找到一句话:“阿炎。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说……”


      风炎已是挣扎得脱了力,软倒在他怀里,冷冷道:“好,我听你解释,我听你解释……你为什么不说,说啊,你说啊!”风静海悲哀的凝视着他的黑眸,那狂乱的眼神里此刻只有憎恨恼怒,全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


      我终究要失去你吗,阿炎?你叫我怎么说呢?告诉你,长久以来,我一心只想折了你的羽翼困你在我的怀里?告诉你,我一直自私的只想独占你,完完全全拥有你?告诉你我恨不得成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连呼吸的力气都是由我给你的?告诉你我纵然想和你比翼齐飞,却怕终有一日你能飞得比我更高,就此弃我而去?这般卑鄙龌龊的心思,叫我怎能对你说得出口。


      他心中波涛汹涌,却是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搂着风炎翻来覆去的说:“阿炎,我爱你,别离开我……我怕你离开我,比死还怕……我爱你,所以别离开我……”风炎忽然用尽力气将他狠狠推开,软软的跌坐在地上,捂了脸崩溃一样的痛哭,泪水从他的指缝间蜿蜒流下,淌湿了衣襟。


      泪水模糊了眼睛,隔着水气看到的面庞依然如此英俊,以往那种被宠溺的感觉依然如此清晰,然而却再也回不去了。静海,你为什么要负我?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我也喜欢被你宠着,喜欢被你重视,喜欢你的抱,喜欢你的吻。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不会如此痛苦。为什么要把我托上云端再狠狠摔到冰冷的地上?我不要了,再也不要你的爱了,就当一切不曾发生过,你我也不曾认识过。哭了一会儿,他忽然放下手,直盯着风静海,眼里没有泪了。


      “你说你爱我,欺骗也是爱吗?强权也是爱吗?伤害也是爱吗?不尊重也是爱吗?如果这就是你的爱,那我不要了,我求你别再爱我了,这样还不行吗?”

      风静海神情木然的听着他的话,他只明白一个意思:阿炎要离开我了,他要永远离开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一瞬间天地仿佛都崩塌了。他慢慢蹲下去,轻抚着风炎满是泪痕的脸庞,“阿炎,可是我爱你……”风炎一把揪着他的领口:“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吗?我受够了,我再不要你的爱了!你要我跪下来求你吗?”“我再不要你的爱了!”那句话像根尖针一样插进他心里。他忽然暴怒,猛的把风炎压到身下,惩罚一样狠狠掠夺着他的唇。周围蓦然静了,万壑无声,惟有松风传林而过,发出“飒飒”轻响。天地间仿佛只剩了那一吻。唇齿交缠,气息相通,如此的美好,可是他心中却弥漫着怎样撕心裂肺的绝望。阿炎俊秀的脸庞近在咫尺,然而他的心却再也不愿对自己敞开了!因为那熟悉的气息,一瞬间风炎几乎没有挣扎。等到回过神来,立刻羞恼的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风静海的脸上立即多了五道红红的指印。风炎就趁他一愣神的工夫一把将他推开,站起身来,转身离去。走出两步,他忽然回过头,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摄政王,以后你我同殿称臣,还要请你多多关照才是。”那雪亮的目光竟是让风静海不自觉的心寒彻骨,他言罢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风静海怔怔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阿炎,你就这么走了么?从此以后,真的是相望不相识了么?

      耳边有松涛阵阵传来,一地儿的树影瞬间又暗了几重。

      (中部完)

      各位大人们,战战要赴京求学了,《凌烟》的下部也许要到寒假才能和大家见面了,不过,如果大家回帖勤快一点,或许还能看到下部第一章。这要看战战的心情了。阿炎和风静海最终还能走到一起吗?后十年阿炎会有哪些改变呢?他的生命中还会发生些什么呢?他怎样面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毅那越过雷池的禁忌之爱呢?敬请关注《凌烟》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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