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出书版)上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1年07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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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节度使武大帅因为查人帅登基后只分给他江浙两省的地皮十分不满,因此特意挑在关键时刻杀个出其不意。徐

州一役后,武大帅便在南京自己加了冕,也起了个固号「望」。这个头一带,当初跟着查大帅起兵的其他两方节度

使也纷纷倒戈自立,天下分为四五家,再次大乱。

赵副将接到查大帅万岁的遣调圣旨,暂留五千兵守住本城。带其余士卒先增援中线。

赵副将一走,满城百姓全松了一口气。

程小六问宋诸葛,「咱们逃不逃?」

宋诸葛道:「天下都是一样的乱,能往哪里逃,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据老夫算的卦相,也是此处最保险。」

街上住的人也都眼宋诸葛一样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横竖大家都在乱世里历练出来,打让他们去打,过咱自己且

过。

东来西过的消息还能当乐子讲,今天查万岁的兵赢了武大帅的兵,明天李大帅的兵赢了查万岁的兵,后天王大帅的

兵输给武大帅的兵。四个大帅打的热闹,没留神程将军跟他的三万军只冒了那一个泡忽然不见了。等再次想起来的

时候,四方的兵都打得差不多干净,程将军的三万军再出来却变成了十三万。

这中间经过的时间,大概有一年。

一年里,程小六觉得自己长得比顾小幺高了,顾小幺觉得是自己长得比程小六高,不过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认定窦天

赐没长,因为他还是比顾小幺和程小六都矮了半头。

不过,用刘铁嘴的话来说:「这孩子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用宋诸葛的话来说:「这孩子比刚来时越发的精神

了。」

用程小六的话说:「天赐是我这个大哥教得好,他迟早做我兄弟,不同蛤蟆村的顾小幺玩!」

用顾小幺的话说:「程小六你别想,天赐只跟我一个玩。他都是我教的!」

大街上爱窦天赐的婶婶姨娘们含笑说:「天赐这孩子,全是被小六跟小幺两个猴崽子带坏了!」

窦天赐很疑惑,为什么人人都说他变了呢?他只是会爬树了能同人家玩了,谁欺负自己敢还手了,谁骂自己能回嘴

了而已。

这些都是怎么学的,窦天赐记得很清楚。

一开始,街上的婶婶们给自己东西吃,其他的孩子们不高兴,又打不过顾小幺,就趁顾小幺不在的时候打他。窦天

赐不喜欢人家打自己,第一次有个孩子挥拳过来的时候喊了一声下去。那个孩子不但没下去,还一拳头结结实宝打

在他肚子上。窦天赐疼的眼泪直流,那孩子又在他身上揍了几拳,边揍边哈哈笑。窦天赐拚命爬起来,抓住那个孩

子的胳膊狠狠咬下去。硌掉了自己正在摇晃的一颗乳牙。然后,居然是那个程小六从旁边冲过来,把那个孩子打跑

了。

程小六告诉他:「咬人在打架里头最下作,打架靠拳脚!你看我,要这样,下边打他个下知道,上面打他个吓一跳

!」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用眼瞟了瞟刚刚闻讯赶来的顾小幺,吹声口咱眼睛看天走了。

顾小幺卷袖子去找刚才打人的替地报仇,窦天赐站在旁边,实际观摩学习了一番,下一次有人来打他的时候比样照

葫芦打回去。他力气小,一开始总吃亏,最后都是顾小幺赶过来帮他把别人打跑。打了下知道多少次之后,窦天赐

发现自己渐渐能跟人打成平局,到如今,顾小幺同人家打架的时候他还能帮个忙。

孩子们打不过,开始骂人,站在街角拍着手骂。窦天赐起初听不懂,眨着眼傻站。经过顾小幺的傅道授业解惑,知

道了XXXXX和XXXXX是什么意思,再听人骂气得小脸通红。程小六鄙视他:「切,傻站有什么用,有人敢骂爷爷我,

他敢操我奶奶找就操他祖宗!看谁能耐!他操我也操!」终于某一天,窦天赐听见有个孩子对他喊:「我操你爷爷

。」忍不住结巴着回了一句:「我,我操你祖宗。」话出口,觉得心里顺畅很多,一回生二回熟,渐渐的便回顺口

了。

窦天赐学东西快,念过书又学过对仗押韵,一经发挥应对又快又准,出口成章。街上不识字的孩子渐渐无人是他的

对手。打过了骂完了,窦天赐忽然发现孩子们都来找他玩,莫名其妙便成了这条街上孩子的自己人。

窦天赐在窝棚里也有了自己的草褥子与破棉破。大盛的娘还送给他一个糠芯的小枕头。窦天赐单睡的第一晚,半夜

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从梦里头哭醒。于是那天以后,窦天赐还是把自己的褥子与顾小幺的褥子拉在一块儿,挨着

顾小幺睡。白天如果有人欺负他,或者跟人打了架,顾小幺就准他睡在自己被窝里,还带他枕一个枕头。不知怎么

的,窦天赐就觉得顾小幺的被子比自己的软,枕头也比自己的舒服。

到夏天,他、顾小幺、程小六三个合睡在一张破大席上,程小六睡觉挤人又打人。每天晚上一定把窦天赐挤到席子

外面,打人一定打到顾小幺。顾小幺被打醒便跳起来骂,两个人连骂带打,打到宋诸葛或者刘铁嘴爬起来一只手拎

住一个的耳朵,再拎回席子上继续睡。

所以窦天赐还是喜欢春秋跟冬天,尤其是冬天。天一冷顾小幺每天都让他到自己被窝里睡,连程小六都仰着下巴同

他说:「嗳,别跟顾小幺唾了,过来睡我被窝。我攒够大子儿带你吃冰糖。」窦天赐当然从来没答应过程小六,不

过听这话很开心。

两床被叠成一个被筒,两个人睡又舒服又暖和,窦天赐把小脑袋蹭在顾小幺肩膀上常常想,一年要都是冬天多好。

等两条被的被窝越睡越热的时候,春天便悄悄地来了。

跟着春风一起来的消息,程将军的大军已经过了江,直打向这里与京师。刘铁嘴着眼坐太阳底下长叹:「这一岔换

一岔换得多了,听着都不觉什么了。」

从查万岁的兵到李大帅王大帅,若再加上程将军,昌应府总共换过四岔主子。只要新来的兵爷不杀人放火抢东西,

满城的人谁都无所谓。

城里王大帅的兵已经全撤走了,都在离昌应府百十里的地方与程将军的兵死战。估计离程将军进城的日子不远。全

城人只有程小六一个兴奋,站在街角同孩子们大声说:「程将军的兵一定能把王大帅的兵打的落花流水。程大帅是

我们大槐庄的!我们村的人都夸程将军厉害!」顾小幺当时蹲在沙子堆上,哧道:「他要真跟你说的那样厉害,为

什么连皇帝都没保住,让查万岁爷爷做了皇帝!?」

程小六被噎的顿了一顿,转即大声道:「才没有,没保住皇帝全是因为你们蛤蟆村的吕丞相使的坏!蛤蟆村的人只

能坏事,要没有吕丞相,程将军绝对能把皇帝保住!」

顾小幺也大声道:「才不是!如果程将军听吕丞相的话,就不会打输,他输了小皇帝才当不成皇帝的,是你们大槐

庄的程将军的错!」

两个人梗起脖子,被闻讯赶来的宋诸葛一只手拎住一个的耳朵拎回窝棚。低声斥道:「不怕死的东西们!哪个教你

们谈国事的!?万一王大帅的兵打赢了回来,这一群人每人长十个头部不够砍!」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耷下脑袋不吭声,宋诸葛正欲喝斥,窦天赐轻轻拉拉他袖子,「先生,莫说了。」宋诸葛叹声气

转头出门,窦天赐咧开缺了三颗牙的嘴对顾小幺笑笑。

宋诸葛的一番话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懂得,于是一整天耷着脑袋过日子,心里暗中捏了一把汗。顾小幺也顾不上程将

军是大槐庄的事情,一心巴望着他一定打赢。

到了晚上吃饭,人人都不说话,窦天赐挨着顾小幺坐,夹了自己一筷子野菜放在顾小幺碗里,他也没有对自己笑。

饭吃到一半,外面街上忽然辚辚一阵车轮声响,还杂着一群人的脚步声。程小六竖起耳朵,听声音越来越大,车轮

声渐渐到了棚子外面,忽然停住,脚步声也渐渐止了。程小六吓得呆着脸,小声道:「刘先生,宋先生,该不会王

大帅打赢了,过来抓我们了吧?」

顾小幺心里咯登一声冰凉。刘铁嘴与宋诸葛心中也忐忑上下,却又不能摆在脸上。

刘铁嘴板着脸道:「瞎说!继续吃。」吃字还未落音,窝棚的帘子掀开,两个仆役打扮的人引着一个人躬身进来。

那人的后面还跟着四、五个人,陆续进来,都敛气站在先进的人身后。

刘铁嘴与宋诸葛看来人的打扮不是官兵,先松了一口气,放下碗筷,迎上去躬身一揖,「贵客至访,有失远迎。诸

位老爷屈尊来这脏杂地方可有什么事情?」顾小幺与程小六早被这阵仗吓呆了,抱着饭碗张大嘴坐着,顾小幺只觉

得窦天赐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服,也顾不上安慰他一声莫怕。

先被引进来的那人穿着一身缎料的长袍,看年纪有三、四十岁,白净面皮,文质彬彬,含笑拱手道:「唐突造访。

两位老先生莫怪。老先生太抬举了,学生不是什么老爷。学生姓李,乃是漕帮窦帮主府上的管家。今日奉窦帮主之

命,特来接小少爷回家。」

李管家的眼看向桌前,刘铁嘴与宋诸葛半张着嘴回头,窦天赐抓着顾小幺的衣服,往他身后缩了缩,一双眼睛却紧

盯着来人。

李管家举步向前,顾小幺与程小六眼看他走到桌前,整衣双膝跪下,必恭必敬道:「恭请小主人回府。」

程小六与顾小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势,惊得一动下动。窦天赐抓着顾小幺衣服的小手紧了紧,渐渐松开。李管

家含笑抬头,窦天赐放开手,向前。顾小幺眼睁睁看着李管家攥住窦天赐的小手起身,拉着窦天赐转身向外,进棚

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李管家轻声向刘铁嘴与宋诸葛道:「学生要带小主人回去向帮主复命,先就此别过。」向地

上跪的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径直出门。窦天赐挣了挣被牵着的手,回头看顾小幺一眼。

只这一眼,把顾小幺看醒了,摔下饭碗跳起来:「天赐!你带天赐干什么去!」

刘铁嘴厉声道:「小幺,住口!小六给我搁着他!」

顾小幺一面跟程小六厮打一面喊:「天赐!天赐!」窦天赐挣扎着要从李管家手中挣出手来,李管家俯下身,在他

耳边说了一句话。窦天赐低下头,再偷偷看了一眼棚内,由李管家拉着走了。

程小六奉命拦截顾小幺,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顾小幺被他揍翻在地,压住肚子,只能手脚挣扎,程小六一面按住他

的手一面道:「刘先生吩咐的,你别乱动。」

顾小幺直着嗓子喊:「刘先生,宋先生——那人,那人把天赐拐走了!你拦着他,刘先生!——」

刘铁嘴与宋诸葛都下理会他,刘铁嘴向站起来的几个人作揖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乱叫,冲撞了诸位爷,请莫怪。

贵府的天赐少爷在小人这里一年受了不少委屈,麻烦诸位向贵帮主捎话说小人在这里给他叩头。」

其余人都不理会刘铁嘴的话,迳直一个接一个退出去,其中一个回身的瞬间,宋诸葛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依稀是当

年赵副将身边那位军师的模样,但不待细看,人已经走了出去。只有两个仆役与方才李管家点头的那个年轻人留在

原地。

那人向刘铁嘴拱手道:「两位老先生这样说,在下等人无地自容。小主人全仗诸位才保全姓名。帮主本说要亲自过

来跟两位老先生道谢,只因为事务繁忙,才让小人等过来。」说话间向后便了个眼色,其中仆役将手中捧的一个木

盒送上来,那人笑道:「这是帮主的一点薄礼,托小人转交,望两位老先生莫嫌寒酸。两位大恩,若他日有机会,

定再重谢。」

刘铁嘴与宋诸葛忙推辞,那年轻人道:「两位老先生莫推辞,在下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二位。」刘铁嘴与宋诸葛一

听有事,均知道底下的话必定不大让人受用。果然,青年又笑了一笑,慢慢道:「其实,这件事情是在下擅做主张

拜托二位的。我们漕帮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小小虚名,此次少爷流落在外,只因为帮主家中出了些难对外人启齿的事

情。若此事传扬出去,帮主也罢,漕帮也罢,面子上都有些损碍。所以在下想恳请两位老先生,莫将收留我家少爷

的事情对外人提起,只当这件事情未曾有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当然应好,宋诸葛道:「请这位爷放心,贵府少爷的事情若漏出一个字去,爷只管来拿我们两个老

儿问罪。」

年轻人又笑道:「老先生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恳请,望二位能答应。有这句话小人再没什么不放心。只下过……」

刘铁嘴与宋诸葛均暗自皱眉,还有个只不过。

那年轻人道:「只下过,两位在这条街上也住了许久。四邻八户天天见着我家少爷,若明日不见,必要询问,到时

候老先生不好做答,也是一场尴尬。」

刘铁嘴此时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躬身道:「那依爷的意思……」

年轻人道:「在下等人此次出来,颇有几辆车骑。方才李管家已带少爷先行,老先生若不嫌弃,可收拾东西先搭在

下的马车出城,在下在三十里处的小镇给老先生等人已备下客房,明日赶路就方便了。」

刘铁嘴与宋诸葛对望一眼,宋诸葛道:「多谢爷的美意,不过小人这个破摊子没什么可收拾,也怕弄脏了爷的车骑

。小人等收拾一下,顷刻便可出城去,向东十里有个土地庙可以过夜,不到三更便可到了,明天赶路也方便。」

年轻人笑道:「那也好,既然这样,在下便不勉强。在下还有事先别过了,若他日有缘再见罢。」再一拱手转身。

刘铁嘴伸手接过仆役手中的木盒。小盒子出乎意料的沉重,刘铁嘴手一沉,险些没抱动。

等人都走尽了,刘铁嘴与宋诸葛方才松了一口气。打开木盒,倒抽一口冷气,红色的底衬上金光闪闪,足有十根金

条!

「先生、先生,大半夜的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刚才那人给了咱们钱,让咱们马上搬。」

「为什么那人要咱们搬?」

「你不是听着了么?人家怕少爷跟咱们住的事情传出去丢人,让咱们不要住在这地方免得人打听。」

「我刚才没听到,先生你让我压着顾小幺来着。为什么窦天赐跟咱们一起住就丢人了?」

「……」

「顾小幺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先生刚才都说了,窦天赐家的人嫌他跟我们住丢人。我就说不要你捡他!他都没

哭,我就知道他才不会哭!你看你个脓包样儿,你们蛤蟆村的都是脓包!哎呦——哎呦——刘先生宋先生,你看你

看,顾小幺打人!」

「刘——刘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土地庙?」

「累了么?累了就在这里歇罢。」

「顾小幺你个脓包,就会嫌累,刘先生,我不累。咱们走到土地庙再歇吧。」

「就在这里歇吧,你宋先生骗那人的,没土地庙。」

「咦?先生,你为什么要哄那个人,我们搭他的车不是比走路舒坦?」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若搭了他的车,你我此刻还有命没有都未可知!」

「为什么?先生?为什么?」

「……」

「宋先生,咱们要到哪里去呢?」

「不知道,先闭上眼一会儿,等天亮。天亮了,先生我算上一卦,看走哪个方位吉利。」

半弦月,三更天,夜风入车帘。

一只手轻轻揩掉窦天赐红肿双眼上渗出的水珠,柔声道:「十五殿下,莫哭了。臣日前曾与殿下说过,天下之道,

道有不同。万岁由程将军亲自护驾,今日已在京城复位。万岁与太后太妃几位娘娘都想念殿下的紧,车若不停,后

天便可还京。路上有臣等在,十五殿下放心睡罢。」

风吹薄云半掩月,匡朝重熙元年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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