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一顿,傅天霁意加重语气有所指地道:
「只是今夜你问的是我的意见,而我的看法是,守丧期间一切从简。在这三年丧期内傅府上下诸事不宜,包括饮
酒、酿酒等事,这是我的意见,你听见了吗,『云弟』!」
傅天霁藉一句「云弟」刺探鞠华,只可惜,粗心的鞠华半点也听不出傅天霁话里的试探。
得不到傅天霁的首肯而满心烦恼的他,根本无暇理会傅天霁话中是否有陷阱,还是坑洞。
但正因为鞠华不明白,所以也不懂得畏惧,傅天霁的用心自是落得一场空。
「三年!?」那还不如杀了他比较快!
压抑不住的失望让鞠华神情沮丧。
低着头,想到傅天霁一年之内不得沾酒的禁令,失望至极的他,连句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全然无视身后傅天
霁别有用心的神情。
第三章
秋月夜,凉风清,暗香飘送。
离开端砚轩,鞠华边行边想。
「就这么放弃吗?」
穿越回廊踏上小桥,月影垂柳下,鞠华自问自答。
「不,要我整整三年不喝酒,那我干嘛牺牲形象辛苦化身为人!?」
双颊不服气地鼓起,鞠华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傅天霁的命令没有道理!
「哼!没关系,山不就我,我可就山嘛……既然明的不成,那我就来暗的!」
想着想着,本来凝思回房的鞠华,直接改道转往酿酒坊。
***
十步之外,酿酒坊的酒香已飘至鞠华鼻前,引得他腹内酒虫大作。
鞠华迫不及待地,三步并作二步走进酒坊,全然不曾注意到同一时间,在月光照拂不达的阴影死角,有一道人影
摸黑从旁闪出酒坊。
「哇,我心爱的『秋月白』,我好想你们哦……」
穿越酒坊大门,鞠华直接扑向藏酒的地窖。
正因为曾经被傅天霁在酒坊逮到偷喝酒之事,所以这一次他学乖了,干脆连蜡烛也不点,整个人缩进阴暗的地窖
中,打开酒塞就开始喝,也不打算上去。
一口、二口……接着用力灌……
「哇!果然是好酒!我心爱的『秋月白』呀……我实在是不能一口没有『你』呀……」
稍解酒馋,鞠华忍不住满心感动地赞道。他爱恋不舍地拿自己的脸颊不停磨蹭着酒瓶,就差没有感动地痛哭流涕
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到分离不知相思苦。」
感动得痛哭流涕之余,鞠华真心地想,复而又恋恋不舍地多喝了好几口,心思不觉转到连日滴酒未沾的辛酸苦楚
,以及自从那个该死的傅肖康死后,自己坎苛悲苦的命运上……
自从傅天霁回来后,除去第一晚偷喝时被活逮那次不算的话,他至少整整有七天以上的时间滴酒未沾,差点憋死
他腹中的酒虫!
「哈!」
鞠华满足地哈出一口酒气,对着手中好酒倾诉情衷。
「不愧是让我舍弃安逸平静生活的好酒!若不是有你,不论那个食言而肥,活该下拔舌地狱去的传肖康说什么,
我绝不可能答应假扮别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对着自己最心爱的「秋月白」,鞠华衷心地倾诉着他满腔满腹的辛酸与不满,直到通往地窖之门突然大开,门扉
间闪进一道人影……
傅天霁沉声。
「半夜三更,你到底躲在这里干什么!?」
惊察来人竟是傅天霁,鞠华直觉身子一缩,顺手将手中的酒瓶往身后藏……
「没……没有,我没有偷喝酒……什么都没有做!」猛力地摇头。不论有什么事,做贼心虚的鞠华决定先否认并
湮灭证据!
「是吗?」傅天霁不置可否地扬眉。
纵使他心中对鞠华的身分有再多疑问,然鞠华天真率直的举动,仍让傅天霁不觉莞尔。
眸中的精芒流转,不觉间,傅天霁向来精明干练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逗弄的笑意。
「既然如此,请你告诉我,这时辰你不在房中就寝,反而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酒窖中做什么?」
鞠华昂首,张目结舌讶然以对。
然而傅天霁却佯装没看见,反而双臂环胸明知故问。「还是,你又想告诉我,你来这是为了悼念爹!?」
鞠华无言以对。这傅天霁怎么这么厉害,居然能轻而易举地一口道出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的借口!?
满心讶异的他心中不由得充满了佩服之意。
「对!对呀!你怎么知道!?」兴奋之余,鞠华用力的点头。
「知道,我怎会不知道。」傅天霁不怀好意地微笑,身躯缓媛踱至鞠华面前。
「这话,你之前不就已说过一次了。」
「呃……这个……」鞠华不觉尴尬辞穷。
咦!?嗯……啊……真的耶!这借口好象真的说过了耶……
又被逮到了……
怎么办?他似乎又被傅天霁逮到了!这次又该如何瞒过?
鞠华心想。
重点是,除了手上证据确凿的酒瓶不能叫傅天霁发现外,他身上的酒气也是则大问题呀!
空气中弥漫着「秋月白」独特怡人的芬芳,除非傅天霁的鼻子不管用,否则这么铁证如山的酒气,叫他想赖也赖
不掉。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顺利瞒过傅天霁呢?
眼看着傅天霁逐步逼近,在本能趋使下,鞠华双脚亦不由自主地,跟着一步步向后退……
一双不懂得欺瞒掩饰的眼睛左顾右盼地,鞠华专心寻找脱身之道,自然没看见傅天霁眼中不觉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
傅天霁含笑看着鞠华,心想:
多么单纯无欺的性情!
身为一名假冒者,这种一眼即可看穿心底是何种企图的单纯个性,还真是少见呀!
对这名有着如同其弟天云一样的相貌,性情却南辕北辙的假冒者,傅天霁的疑虑虽尚未全数消除,但至少他已确
定对方绝对害不了人——
这么「单蠢」的阴谋者坏不了什么事——这名不明来历的假冒者,虽然还不清楚对方的用意,这一点却是无庸置
疑的事!
心思这么透明的一个人,不论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他脸上神情变化便能判读八成……
这么个人,别说骗人了,只怕被骗了,还会一脸感谢,傻傻地帮人口贩子算银两呢!
这样的看法虽不免带有对自己能力的自信与骄傲,但这却是傅天霁心中真正的感想。
不觉间,两人步履一进一退,眼看着鞠华已无后路,即将返到墙壁,察觉继续这么退下去也不是办法,傅天霁乍
然止步,主动伸出一只手朝向鞠华道:
「过来。」
鞠华用力地摇头,眼眸警戒地注视着傅天霁的手。「不要。」
「哦!?为什么?」
「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要我过去,可以,但你要保证绝不处罚我,否则我绝不过去。」
鞠华眼含警戒之色,开玩笑,就算他鞠华再笨也知道,不能随随便便靠近傅天霁的身!
这个人——傅肖康的次子,傅天霁——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他在朝当官时呼风唤雨的事姑且不论,然离家数载的人居然能在回府不过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便迅速建立起十
足的权威,让所有的人对他又敬又里,这样厉害的人物说什么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
再者,不论是新、旧人,他一律公平看待、赏罚分明的态度虽是建立威信的利器之一,但公正无私不念旧情的惩
处,同样叫人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很快地,在其恩威并施的管理下,府里上上下下的家丁、仆佣无一不战战兢兢度日,尽责尽心之处比起旧
主傅肖康在世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足见其御人手段厉害——包括他也是。
而今他居然违背傅天霁的令命!
明明前半晌才刚问过他的意见,背过身就犯规,还被傅天霁逮个正着,这下不知会受到什么样的责罚呢!
鞠华可没有乐天到会认为自己是傅天霁家规中的例外。
「处罚你?为什么?」傅天霁不解。
「因为我没有遵守你的命令偷喝酒。」
始终记不得自己现在也是傅府王人之一身分的鞠华老实道,已将自身处境与府内其它仆佣相比拟的他,浑然不察
自己正亲口坦诚罪状!
「哦……原来你偷喝酒呀!」真是名无害的伪装者,傅天霁心想。
这么老实的答案让他不由得再次微笑。
而当反应慢三拍的鞠华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色瞬间大变,一阵青、一阵白不住闪动变幻的模样,更是让傅
天霁不由自主漾起的笑纹,逐渐扩展成明朗的笑意。
「你就这么喜欢喝酒!?」他含笑问道。
咦!?傅天霁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贼心虚的鞠华不敢回答。他一脸担心受怕的模样,饱含警戒光芒的眼眸,担心受怕地注视着温文含笑的传天霁
……
不知怎地,鞠华本能地畏惧着傅天霁,总觉得笑容满面的传天霁好可怕!
微笑的传天霁让人摸不清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像是头不怀好意却面带微笑的猛兽,浑身散发着某种让人打从内
心发寒打颤的危险气息!
傅天霁含笑凝视着鞠华。
他当然明白鞠华心中的想法。眼前,这么坦白的言语与表情,让他毫不费力地便能一眼看穿鞠华的心思。
事实上,傅天霁暂时不打算对这名假冒者采取任何行动。
甚至,为了查明府里变故的真相,傅天霁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纵容这假冒者,小过不断的一切行为。
可他并不打算解释,至少,在他还未看腻这么坦白无欺的表情前,他还不打算说破!
迥异心思,截然不同的情绪,两人一者微笑,一者畏惧地凝视着对方,直到明显的烟味、热气盖过两人心中的算
计与猜忌……
浓浓呛人的烟味让傅天霁直觉蹙紧眉心。「这是怎么回事?」
「咦!?」鞠华恍然回神。「发生了什么事吗?」
傅天霁不语,心中隐然有所预料。
眉心越蹙越紧的他,迅速登上通往上层酒坊的楼梯,然当他推开上层的门扉察看时,炙热的风暴与焰火让他立即
关上门。
上方已化为一片火海,熊熊火势势不可挡地蔓延烧毁一切。
因是藏酒之处,厚重的门扉挡住了上层的焰火与热气,以致他这么晚才察觉状况有异。
当下,他虽以暂时以这扇厚重的门扉档住了外面的火势,让人在一时半刻间还烧不到这来,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越早离开越好!
心念一转,傅天霁立即当机立断回身对着鞠华沉声命令。
「将身上外衫脱下,罩在头上,以免待会冲出火场时受到伤害。」他命令道,自己亦迅速解开身上的外衫罩住裸
露在外的头、脸。
这时上层渗入袭人的猛烈热气,让他的额头不由自主地冒出颗颗汗水,鞠华讶然张口。
「咦!?为什么?冲出火场!?上面着火了呀!」
显然,后知后觉的鞠华,这会才意识到上面已化为一片火海。
「好热呀!」阵阵逼人的热气,让鞠华不觉以手充扇本能地搧啊搧地,丝毫不曾把傅天霁的话放在心上。
「动手!」鞠华的态度让焦急如焚的传天霁忍不住怒吼。
「咦!?动手?动什么手?」鞠华被吼得莫名奇妙。
「动、手、将、外、衣、罩、在、头、上,我、带、你、冲、出、火、场,听到了没有!?」
面对一脸无辜的鞠华,傅天霁强忍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重说一遍,寄望自己的耐心,能换得鞠华的配合,
只可惜,他错估了!
「咦!?冲出火场!?跑到上面去!?」闻言,鞠华猛力摇头再摇头。「休想!上面现在一定热死人了,好好的
地方我不待,反而自个主动往火堆送,这种蠢事我才不干!」
鞠华不知死活地大声反对,他的态度让向来以冷静自制出名的传天霁不觉气得浑身颤抖。
在这种危机存亡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说这种事!?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呀!?究竟是谁找这么个蠢笨的人来冒充云
弟!?
傅天霁心想,然而现在却也不是追问的时机。
心思翻转,衡量得失之间,傅天霁迅速决定先救人再谈。
「如果你不想被活活烧死,就乖乖别动。」傅天霁识时务地放弃说服鞠华的念头,他抓了鞠华的胳臂将他揽入怀
中就打算往外冲……
「等……等一下!」
惊察对方企图,鞠华惊慌不已,手忙脚乱地摆脱傅天霁的钳制大声抗议道:
「火,上面到处都是火耶……要去,你自己去就好了,我才不要笨笨地跟你往火窟钻!上面的火势这么猛烈,如
果不幸被烤成菊花干,叫人捡去泡茶,那我多冤枉呀!」
「傅天云!」傅天霁大吼。「你到底还想不想活命!?」面对这个不识好人心的蠢蛋,任他传天霁有再好的修养
都无法止住脾气!
「当然要,可是我不跟你走,开玩笑,大火耶……」闻言,鞠华用力摇头表示意愿。「若你自己喜欢水里来、火
里去那也不关我的事,但千万不要拖我下水,我才没那么傻呢!」
该死!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傅天霁气得咬牙切齿,差点想一掌掐死这个不明是非,不知好歹的假傅天云消气。
若不是看在家中变故仍需从这个假傅天云身上追查起,他哪管这假小子死活!
「不出去,难道你想活活在这烧死?」傅天霁怒斥。
时间紧追!
适才他开门察看时火势已不小,再加上酒坊内,不论是已酿好的酒,还是用来酿酒的原料米粮,全都是一些易燃
物品,以致火势蔓延迅速。
先不论起火的原因为何,但若他还想留着性命查清一切真相,则必须在火势尚未完全失控前,将自己和这名假的
传天云弄出火场!
不管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念动身动,将自己的衣衫分一半盖住鞠华的头脸,傅天霁抓了他的人直接往外冲。
「不要!我不要跟你从火里出去,我要从暗道离开……放开我!」鞠华大吼,极力反抗挣扎。
「什么!?有暗道!?你怎么不早说!」闻言,傅天霁乍然止步,追问:「暗道在哪!?」
「哼!」见傅天霁松手,鞠华连忙躲到距离傅天霁最远的角落,一面生气地厥嘴,心想:
骂我不早说!从头到尾,我忙着不让自己被你抓到火场,去烤成菊花干都来不及了,哪来的机会说呀!
鞠华斜眼瞪人。
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也明白指出暗道所在。「哪,就在那,把那坛酒搬开往上推,就是了。」
时间紧迫,听完说明,傅天霁马上行动。
果然,正如鞠华所言,酒坛后藏着道通往上方的暗门。
「快走吧。」
傅天霁说道,然而鞠华却用力的摇头,眼光不舍地看着酒窖中的藏酒,心思全放在怎么将这些酒移到外面去,保
护这些宝贝不受祝融的损伤。
「你先走,我待会再上去。」
看穿鞠华心底打什么主意,傅天霁先是眉峰敛收,然后是下定决心地舒展。
长臂伸展,傅天霁拦腰抱起鞠华就冲,不让鞠华有半点机会反抗。
鞠华吓了一大跳,待回神时,他已在被傅天霁强行抱进暗道中,飞快冲出危险之所。
「我的酒……放我下来……!」
鞠华一路高喊,却无能阻止傅天霁将他带进酒窖,当两人自暗道平安脱离火场时,四周传来喧天锣鼓声与家丁灭
火抢救的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