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并不急着看,先称赞:“把这样重要的东西藏在这样简单的地方,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儿子。”
黎君想说有吗?哪个父亲会把这种东西教给儿子?却没出声,坐在一边。
席锐从厨房里回来,悄悄倒了半杯威士忌加冰,放在老人手边,朝黎君眨眨眼。
两人都等着老爷子发话。
只见老人将那些报表翻得哗啦哗啦响,脸色越发严峻,最后说:“将音量拨高些。”
待屋子里充满“洪湖水,浪打浪”的悠扬女声,他才接着说:
“这件事,不能在这里处理,要通过中国政府。”
两个年轻人互望一眼,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都沉默了下去,便老爷子讶异:“你们已经想到了。”
黎君微笑:“尚未讨论过。”
席锐不忘展示一下:“不过,身无彩凤双飞翼。”
老爷子不禁大乐,“心有灵犀一点通,小伙子,你过关了。”
黎君咳嗽一声。
老爷子马上改口问:“那些人有表示吗?”
两人都微微笑,轻描淡写:“有。”
“有无威胁到人身安全?”
黎君答:“我一个同事在中国城被袭击,不过就目前来看,对方还没有动杀机。”
老人笑一笑,目光一下子变得犀利:“等他们动了就太迟了。”
两个年轻人皆沉默不语。
黎君的手机又响起来,他起身,一言不发地将它关掉,回到座位,轻轻说:
“这件事——”
“我知道,”席锐马上答,“我已经替你去了电邮,应该很快可以拿到答复。”
“会不会带来麻烦?”
席锐朝他笑一笑,“这世上没有不麻烦的事。”
“噫,”老爷子终于忍不住,“抱歉,恕老朽愚笨,没说出的话我一概听不懂。”
席锐笑答:“詹姆斯心思缜密,他一早想到我家里人和中国海关方面有联系,可以将这些报表交进去。”
黎君接着说:“不仅仅是一般联系,是有可以随便扣下货物开箱查看的权力的交情,如果善加利用,那么哪怕只
是这些报表,也可以成为我们手中的王牌。”
老人微皱眉:“可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两人都轻轻笑起来。
“这世界上事情都是可简单可复杂,要看你怎么处理。”
老爷子需要想一想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呵一声,“原来你们并不想做英雄,好极,好极,”脸上竟有宽慰之色
。
黎君淡淡道:“善不一定能战胜恶,因为这世界善恶已经不再分明。”
席锐朝老人眨眨眼:“您培养的哲学家儿子。”
老爷子又恢复得意神色,同样朝他挤挤眼睛,“都交给你了。”
席锐大喜,乐颠颠跑到厨房再给老人泡了杯咖啡,毕恭毕敬献上。
这一老一小索性当着黎君的面讨论起他本人:詹姆斯看起来性情淡漠,其实很爱玩;对对,詹姆斯的幽默简直致
命,还有,在床上——
“父亲!”黎君突然开口,笑得高深莫测,“有件事不得不澄清一下。”
席锐只需要看他一眼,马上举起手做投降状:“好,我说,我承认,咱俩都有屁股疼的时候。”
老爷子嘿一声起身,“看来我该走了,否则一直在这里闪闪发亮。”
黎君马上站起来:“叫计程车。”
两人一直看着黑色计程车驶远才关上门。
席锐笑嘻嘻看着身边的男人:“我表现如何?”
黎君看他一眼,“人神共愤。”
“什么,什么,”对方怪叫起来,“你没看老爷子多兴奋。”
“谢谢你,我父亲有高血压病史。”
两人找不到更好方法消磨时光,只好躺在床上下飞行棋。
这情景太过滑稽,席锐不禁叹道:“年轻真好。”
黎君将他两个棋子吃掉,一面说:“年轻?我看是没发育成功,不,也不对,你简直有违达尔文的进化论。”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发现自己已经差不多输得精光,索性将棋盘抹乱,翻身压上来,手脚并用,一脸无赖:
“你摸!你摸!我身上哪里有毛?”
黎君忍着笑,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席锐却突然想起兵不厌诈这四个字,正要挣脱,晚了,黎君轻一用力,卧室里
顿时惨叫连连。
“会秃头的!我的天,地中海!”
黎君不说话了,放柔力道,慢慢按摩着他的头皮,手法专业,席锐只觉得一阵阵酥麻从后背一直荡漾下去,不由
得舒适得眯起眼睛
片刻,黎君将他的头往下压,抵着他的鼻尖:“身无彩凤双飞翼先生,猜猜我现在心里在想哪五个字?”
席锐并不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淡淡微笑:“饱暖思淫欲。”
黎君揶揄地看着他:“也就你会这么想。”
“唏,”对方大为不服,“那你怎么想?”
黎君拍拍他的脸,“孺子不可教。”
席锐气结,低头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黎君低低地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背脊,突然一用力,翻身将对方压在下
面,眼神里透出一丝挑衅:
“既然是斗兽场,就要物尽其用。”
席锐朝他露出一口尖牙:“我柔道六段。”
黎君也回报以温柔微笑:“我空手道黑带。”
两个人翻滚在一起,一不留神,齐齐翻下床,席锐垫底,幸好有黎君的手扶在脑后,否则恐怕真会敲成脑震荡。
“我的天,犯规!”
黎君早就笑得停不住:“我是说,我中学时候空手道黑带,现在早就荒废了。”
“噫,我也是,小时候学得一些正规武术,后来就只会打野架。”
两人索性躺在地板上接吻,渐渐感觉不到从背后传上来的凉意,只有抑制不住的情欲。
黎君将一只手向下滑去,席锐一边喘气一边笑:
“等等,先看看今天星期几?哎哟,痛,好好,让着你让着你。”
黎君挑眉看他,眼神很是露骨:“痛,我会让你痛。”
“Oh, have mercy. (天,仁慈些。)”
两人正纠缠不分,手机铃声响起来,黎君微怔片刻:“你的。”
席锐皱皱眉,“别管他。”
可这铃声响个不停,黎君不由得叹笑,拿起身边一个衣架去够床那边堆成一团的外裤,扔在他头上:“自己接。
”
席锐嘀嘀咕咕地掏出手机接起来,才听了一句,脸色就变得凝重,“是的,是我,父亲。”
黎君一愣,正欲起身,被对方一把拉进怀里,压在胸口,力道有些大得不正常,他便没有挣扎。
只听席锐说:“是的,我很认真,对,很重要。不,不是玩笑,是,两个人。”
黎君抬起头,对方的眼神里带有安抚的意味,似是有些笑意,却很快被讶异代替:“什么?”
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几句,语气强硬,席锐微微张开嘴,惊讶之下连围在黎君肩膀上的手也松开了,“父亲,这
有必要么?”
黎君拍拍他的脸,示意自己去倒杯水,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的音乐已经放到鲁冰花,稚嫩的童音:天上的星星眨呀眨,地上的娃娃想妈妈;黎君突然觉得一阵惘然。
在厨房磨蹭了一会儿,席锐在里面喊他:“黎。”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
黎君走进去,伸手将他拉到床上,微笑:“岳父大人怎么说?”
席锐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是混合着喜悦,不安,和难堪,半晌轻轻说:
“岳父大人他想见你。”
第 31 章
“想见我?”
黎君略显讶异。
席锐摸摸鼻子,似有些尴尬,却并不避讳:
“是,席家和梁家有生意上的来往,这张报表若由我们递到海关,梁家不可能查不到,他想看看这样一系列可能
的……麻烦,是为了谁。”
黎君不语,微微皱着眉沉思。
只见席锐跪坐在他面前,探头去看他的神情,放软了声音:“黎,取决权在与你,他们就算有一万个理由,也不
能把你强硬拉到美国。”
黎君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悄悄拢过来,呵,终于要被赶去参加展出了,这家子人的做事风格他也略知一二
,正如席锐所说,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过是借口。
被别人牵着走不是黎君喜欢的办事方式,但现在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他轻轻问对面的男人:“办美国签证需要多久?”
席锐只是看着他,微微地笑了,摩挲着他的手臂,随后给他一个短暂却紧窒的拥抱,鼓励与安抚的意味不言而喻
。
席锐说:“我会去办。”
黎君并没有反对,他一向不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装熟手,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岂不更方便。
他将护照拿出来交给对方,裹了衬衫去客厅烧水。
老爷子带来的发电机运作起来颇有些噪音,黎君只烧得小小一壶热茶,便忍不住将其关掉,可那嘀嘀声却还不停
,凝神一听,原来是客厅的传真机。
一张纸从机器里面缓缓吐出来,黎君拿起来一看,是中国制造和KPMG签下的那张合同,上面被人用油性笔涂了大
大一个词:Terminated。
他刚舒展些的眉头便皱得更紧:梁启生在此时突兀中止合约,简直和下战书无疑。
正踌躇着是否要致电办公室询问详情,便听见席锐在卧室里喊:“黎,电话,”声音里颇带了些古怪。
黎君走回去,发现自己的手机还躺在一堆被单里,席锐正递了他的手机过来,并做了个手势,黎君立时明白,沉
声道:“梁先生。”
那头的人也淡淡答:“黎先生。”
黎君听出对方话语里的疲惫,不禁有些讶异,这个梁启生,按理说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上,相斗也好游
戏也罢,正占着上风,没有理由露出倦意。
只听得他说:“黎先生,很快要去美国了可是?”
黎君微顿,也不回避,不动声色答:“是的,去见对方父母。”
梁启生愣了一愣,呵地笑出声来,连笑声也是疲惫的:“啊,是,父母,嗯,恭喜。”
黎君和席锐交换一个眼色,神情中的讶异更甚,对对方的举动甚至有些摸不到头脑,一时没有出声,静静和电话
那头的人对峙着。
梁启生最后说:“我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这点请黎先生和同事放心,祝美国之旅愉快。”
放下手机,黎君久久回不过神来,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压抑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何种原因
,不由得蹙起眉。
席锐一直在看着他,又翻看那份合同,最终说:“原来不是战书,反而是举白旗。”
黎君唔一声同意,“他们撤退,只求保得平安,但他们为什么撤退?”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得要领。
席锐又说:“他既然能查到我的号码,并通过拨我的手机和你联系,根本又是另一种变相警告……”
是,黎君觉得背后一阵寒意,那个梁启生知道的太多,而他们知道的太少,这种相差,永远对他们不利,可对方
却又做出和平保证,言语中也不见往日的挑衅与犀利,这更是令他们大惑不解。
在表面上,事情开始草草收尾。
那段日子人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又是评估解除合约后的损失又是派人前去交涉,梁启生方面只是说计划有变,愿
意尽数赔偿,对真正毁约原因却闭口不谈,众人郁结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黎君上司大为光火,多次拨他下属电话,无果,索性杀上门来。临到他家门口却觉得肚子饿,坐进街口那家
粤菜馆点了一只火锅,吃完后不幸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更是恼怒不已,一出院便上告食物卫生督察部,结果上
面来了人,刷刷检查两圈,以‘食材不符合卫生标准’为由,逼迫新开张不久的饭店只得关门大吉。
黎君得知这个消息,啼笑皆非。
然而至少警报解除了。
席锐道:“好歹也是帮了我们个忙,要不要拿点东西去慰问慰问你的上司?”
他送去两盒安神补脑液,结果那老狐狸一眼看见中文字,又是颜色味道都很奇怪的液体,吓得连声说No No No,
连谢谢都忘了加。
两人一路从上司办公室笑到家里。
电源已经恢复,电话线也插了回去,冰箱里也有了新鲜牛奶鸡蛋,一切再正常不过,黎君在去过美国驻伦敦大使
馆后照常上班。
在办公室里,黎君神色自若,沉着指挥善后大局,却始终未和同事提起那几张报表之事。
又过了几天,奥斯卡带着他已经痊愈的脑袋来报道了,喜气洋洋,拉着黎君凯利就说:“分手了,我和她分手了
。”
凯利很是讶异地看着他:“这世上恋情破裂还这么开心的人还真不多。”
奥斯卡大力拍着他的肩,哈哈笑,却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也不问,这世间分分合合,原本就没什么道理规律可循
。
日子像是又平静了下来,办公室众人开始策划下一个假日,说是要去威尔士爬山,勇气可嘉,又照例来邀请他们
老板,黎君却只是笑,笑而不答。
他订了两张去旧金山的机票。
出发那天老爷子特意赶到希斯罗机场送行,搭着黎君的肩,神情无比严肃:
“詹姆斯,风萧萧兮易水寒。”
黎君骇笑:“父亲,不会这么严重。”
老爷子咳嗽一声,改个说法:“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父亲!”
席锐原本在一边显得异常沉默,此时也不由得露出大大笑容,过去拥抱了老人,在他耳边用很坚定,像是哄小孩
的声音说:“放心交给我。”
老头子一边唔唔着,一边朝黎君眨眼,后者装没看见,将头扭过去。
飞机七点起飞,两人在免税商店里消磨时间。
一旦只有他们两人,席锐便陷入一种不正常的的亢奋状态,似是有些不安,时不时陷入旁若无人的沉思,相比之
下,被押上战场的黎君显得平和许多。
“要不要给岳父大人带点礼物?”他讽刺地问。
“唔?”身边的男人吸一口气,“啊,好,呃,可惜家父不喜欢喝茶。”
黎君看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在一旁坐下。
“黎,去吃点东西?”对方轻轻说。
黎君又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吃得下?”
席锐也坐下来,突然用手捂住脸:“怎么办,我的天,万一他们异想天开做出些什么事,怎么办?”
黎君耸一耸肩,“我们不是买了回程票么?”
“不不,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征求他们的意见了,私奔多好,像你说的,私奔到河北乡下,不不,也不行,大隐隐
于市,我们去北京吧,还是上海?”
黎君一脸悠闲地坐在软椅里听他唠叨,末了伸出手去拍拍对方的膝盖,简短地说:“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