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反应过来,灭掉刺耳的警报声,冷静地道:“先生,请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人不停搓着手,一副窘迫相,“这颜料是用来涂医院那块招牌的,原本快收工了,我想先下去喝一杯水,将颜
料桶放在一边,诶,不该放在这么靠边的地方的,居然就这么掉下来了,我的天,保时捷,我的天。”
黎君和席锐相视一眼,同时皱起眉,席锐沉声道:“就这么掉下来了,这样重一桶颜料,没有理由会自己掉下来
的。”
那人一愣,一张脸慢慢涨红,“天,你们不是在说是我把它推下来的吧,不,不可能,我不认识你们呢,一桶颜
料,洒了还得我自己赔,还有保时捷,诶,我的天,保时捷。”
“先不要管车子的事情,”黎君温和却坚定地说,“先生,你离开后,屋顶上还有没有别人?”
那人又是一愣,“我不知道,我在五楼倒的水喝,听到响声往窗外看,刚好看见那桶颜料掉下来了。”他顿一顿
,露出怀疑的神色,向上看去,“你说这是人为的?”
两人皆不语,仔细地观察着这人的神情变化,黎君注意到他的外衣胸口处有一片水渍,想必是惊吓过大急忙中打
翻了手中的水杯。
席锐轻轻用中文说:“他没有说谎。”
黎君点一点头,突然冷笑一下,“至少这下不用猜测了。”
“是,”对方也目光犀利,“我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这百分之百就是威胁。”
那人见这两个高大且神情肃穆的男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不禁有些胆怯起来,
“说什么?不,真的不是我干的,先生,请相信我。”
黎君朝他笑笑,眼神放得温和:“我相信你。”
“嘿,先生,保时捷——”
黎君挥一挥手,正想说不用麻烦了,席锐却向他示意:“你回去通知那两个小伙子,我和这个冒失鬼交涉。”
他便又回到急救室,奥斯卡和凯利还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见他折转,露出惊讶的神色,凯利更是低低喊
了一声:
“天,詹姆斯,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黎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自己的衬衫上被溅上了几滴颜料,于是将事情始末与他们说了一遍,最后说:“我
想,我们正在受到威胁这件事,已变成不争的事实。”
两人脸上都变了色,互望一眼,声音低得不像话:“怎么可能,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黎君没有答案,他沉默。
凯利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恨恨道:“报警,我们报警。”
黎君苦笑,“不,他们做的很隐蔽,还是那句话,我们没有证据。”
“天,詹姆斯,我们怎么办,每天生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三人或坐或站着,都皱眉发呆。
这件事情极为棘手,黎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目前来看,我们三人都得告病假。”
凯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在家,等着,躲着?”
黎君朝他并无幽默感地扬扬唇角,重复一遍他的话:“在家。等着。躲着。”
黑夜降临得很快。
回到泊车的地方,席锐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摊狼藉边上,嘴角带着一个神秘的笑,黎君不禁问:
“你对那个可怜的人做了什么?”
“没什么,”对方朝他眨眨眼,“我只不过是替你争取必要利益。”
“唏,这是公司的车子。”
席锐朝他露出牙齿:“所以我让他等你们公司的单子。”
黎君摇摇头,颇为无奈地看着惨不忍睹的保时捷和地上那滩血迹样的颜料。
“我已让他打电话给AA,一会儿会有人来处理,我们可以先回去。”席锐斜眼看他。
黎君还是不答话,似是在出神,唇角却慢慢扬起来,最后说:“干得好,秘书。”
“嘿,明明早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席总裁。”
黎君用手机通知办公室众人:“对,是,只是个意外,需要留院观察,但不会有大碍……精神很好,要求公司赔
偿他一个iPhone,是的……不,应该没有脑震荡……”他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在一边不停抽动嘴角的男人,“但是
碰到了些小插曲,不,没关系……我先回去了,周一见。”
合上手机,黎君的脸色有些凝重,随即又恢复正常,向席锐示意:“走吧。”
席锐微笑看着他:“是的,少牵扯进一个人是一个人,他们没必要知道。”
黎君的脚步一顿,忽而朝天笑起来,脸上的神情近乎无奈,“总是猜想别人的心思累不累?”
“猜,不用猜,”对方指指他的头,“我能听见,这里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像弦一样。”
黎君还以为这是做律师的职业病,转过头,却看见对方眼里极致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会给他带来冲击,而身边的男人不过是想拉住他不让他深陷下去。
黎君轻轻地笑起来,不,这不是二十几年来他受到的最大冲击,他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变得懦弱。
英人虽说心态平和,重在你不能触犯他们的底线,而现今,黎君觉得他的底线已经被人重重侵犯了。
他对席锐说:“他们很明显是在试探我们。”
“是,”席锐同意,“一罐颜料,还是塑料桶,不能说是理想的杀人武器。”
两人朝地铁站走去,黎君的语气渐渐降温,“我想,若是这种威胁继续,我们也会采取手段。”
席锐不语,侧过头盯牢身边的男人,眼神幽深,黎君则一把拉住他:“小心撞树。”
“噫。”
黎君微笑,“傻子。”
席锐觉得这声傻子大有深意,又看住了他,这下真的撞到树上,一颗法国梧桐,颤巍巍地落下两片叶子。
黎君站在边上,平静地问:“还好吗?”问完,将唇角固定在一个礼貌的弧度。
谁知对方自暴自弃,索性抱着树唱起咏叹调,“啊,人生,啊,脑震荡。”
黎君再忍不住,大笑起来,直到街上有人因听见声音侧目,才拖着席锐的手离开。
第 29 章
刚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在响,黎君将鞋脱了一半,一跳一跳地去接,却半晌不出声音,席锐心下了然,从厨房倒了
两杯威士忌加冰,笑嘻嘻对他说:“一切按剧本发展?”
黎君放下电话,点点头:“一切按剧本发展。”
“对方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只有沉重呼吸声,像星际大战里面的黑武士。”
两人碰碰杯,各自笑起来,那笑容颇含深意,似是只有他们看得懂。
黎君将自己打理干净才回到客厅,席锐正趴在电脑前处理一日里堆积下来的电子邮件,一边抓头发一边飞快敲击
键盘,神色似有一丝苦恼。
黎君手捧水晶杯站在后面,将双肘撑在他的椅背上,探过头去看:“怎么样,挽不挽得回大局?”
“如果大家同心协力或许有可能,可是这帮人,个个见了梁家如见猛虎,宁可改行也不愿起来搏一搏。”
黎君喝一口酒,“所以中国在二十世纪初会沦落到西方强国手里。”
“嘿,”席锐被他说得笑起来,“黎先生太有学识了,什么事都能扯到自己本科专业上去。”
黎君将酒杯搁在他头上:“我来教你,你想表达的应该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电话铃又尖声响起来。
席锐伸手去够免提键,身子一侧,酒杯失去平衡掉了下来,黎君眼疾手快地去接,却还是洒了一些,淅淅沥沥地
浇在对方的右边肩膀。
电话里还是那个像是哮喘老病号的呼吸声,黎君也不去理他,拉开席锐的衬衫,俯下身去慢慢舔过对方的肩骨,
席锐轻嗯一声,露出舒适的微笑,片刻觉得还不够,伸手拉过黎君的头,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舌吻。
两人像是对接到恐吓电话一事毫不在意,玩得动情,直到电话里传出一个沙哑男声:
“Don't……Do……Anything……Stupid。” (别做傻事。)
黎君唔一声抬起头来,不无讽刺地用带着中国口音的英文回答:“We make love, don't like, don't listen.”
(我们做爱,不喜欢就别听。)
席锐喷笑出来,“学的真像。”
黎君挑挑眉,意有所指地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没必要用蹩脚的英文来威胁我们。”
那边电话里的人像是听不下去,咔地挂掉,两人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黎君说得对,这种蹩脚的威胁还吓不到他们。
然而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见恐吓不成功,改用骚扰战术,电话一个接一个,每响三声就挂下,每隔五分钟再拨一
次。
黎君看看表,半夜两点,对方很是有毅力。
席锐却说:“没准是机器。”
黎君便将家里电话线拔掉,可过了十分钟,手机响起来,号码为无法显示,接起来听还是那沉重的呼吸声,对方
这次改用蹩脚的普通话:“你们逃不掉的。”
席锐劈手夺过电话,大声道:“你好你好,这位大哥,很辛苦吧,做这份工作也不容易啊,他们付你多少工资?
别挂啊,我失眠,我们好好聊聊,喂,真没礼貌。”
黎君在一边笑得简直停不住,两人一点都不觉得被此事困扰。
可是骚扰电话还是接二连三地来,无奈下连手机也关掉。
席锐正准备关机睡觉,突然又噫一声,招手让黎君去看:“他们还很高科技。”
原来他的电子邮件箱里已经被塞满类似于“小心点”“你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之类的邮件,数目多得令人咋舌
,将邮箱整个塞爆。
黎君拍拍他的肩,语气同情:“下次换Gmail吧,3G容量,这样一封只有几行字的邮件,随它塞几封都可以。”
两人切断一切能和外界联系的渠道,打算收工,突然间整个房子都漆黑一片。
“靠。”这次席锐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也欺人太甚了。”
黎君拉开窗帘往下看了一眼,“不,他们还没这么大能耐,是真的停电了。”
“保险丝的问题?还是总闸?”对方竟然摩拳擦掌起来,“电工这种男人活我能干。”
靠在窗边的人似是沉默了一下,淡淡地答:“是吗?我也能。”
席锐一怔,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君并不搭理,指着楼下:“恐怕是附近发电站的问题,连路灯都灭了。”
在黑暗里席锐看不见黎君的表情,对方平静的语气让他更加尴尬,索性站起身来将手放在对方肩上,
“呐。”
“干什么?”黎君转过头看他,借着微之又微的月光打量他的脸,“这是什么神情,好像做错事怕被骂的小孩。
”
席锐眯起眼睛,对方的脸上并没有不悦的神色,反而似是有淡淡宽容谅解,微微放心,却依然不知道说什么。
黎君轻轻道:“第一次遇上保险丝被烧断,自己动手去修,根本不得要领,差点触电身亡,从此立志要去麻省理
工读物理博士。”
席锐不由骇笑,半晌问:“你那时多大?”
黎君笑而不答,接着道:“后来发现就算是麻省理工读出的物理博士也不一定会修保险丝。”
席锐稍作沉默,说:“我从未把你当——”
“我知道,”黎君拍拍他的脸,笑意在他眼里一闪而过,“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至于男女不分。”
席锐嘿一声,想反驳,却又悄悄笑了:这男人,不是不明白的,和他在一起就从来没有不轻松愉快的时刻。
黎君摸索到厨房,提高声音说:“你困不困?”
席锐摇头,又发现对方看不见,也提高声音:“毫无睡意。”
咦,真奇怪,只有等到停电才发现其实和这个男人已经练出极佳的默契,平时连话语都不用就能交流,如今事事
要说出来,反而觉得不适应。
黎君说:“找一下有没有蜡烛。”
两人随而翻箱倒柜,黎君的公寓一向简洁不放置多余物品,翻遍整个厨房客厅都找不出两根蜡烛。
席锐抓抓头:“你难道从没做过烛光晚餐?”
门口传来淡淡的回答:“一个人的烛光晚餐多寂寞。”
不知为何,席锐的呼吸一窒,真是像个傻子一样扬声道:“那下次我们一起好不好?”
卧室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他觉得又可以呼吸了,然后听见黎君啊哈一声:“是真的有。”
那是两三根白蜡烛,最最普通的外貌,点起来却也有温暖明亮的火光,两人将几支蜡烛堆在桌上,又一人倒了一
杯红酒,面对面坐下来。
有了光,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席锐咳嗽一声:“这些蜡烛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君伸手去沾了一点烛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温蜡烛,你说是用来干什么的?”
席锐一口酒呛在嗓子里,睁大眼睛:“不会吧?”说着也用手去碰,却烫得马上缩了回来,嘿一声,“说谎。”
黎君但笑不答,将腿搁在另一把椅子上,挑起眉:“你脸红了。”
“哈,”对方也不甘示弱,毫不避讳,挑眉回击,“是你让我产生联想。”
“原来你对我有这种欲望。”
欲望这个词让席锐想起和对方还在试探阶段的时候,不由得微笑:
“大众社会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欠缺,其实这也并没有很多人想象得那么可怕。”
黎君点点头,“旧金山在这方面是风气更加开化的地方。”
“伦敦呢?”
“苏豪区或许有,不,苏豪区一定有。”
两个人都笑起来。
黎君突然又说:“是否和信任有关?”
对方淡淡笑着看他:“全部和信任有关。”
黎君不语,他的人生经历是拿得上台面的,尽管有过坎坷,却出众,且从未堕落,对于一些疯狂边缘的事物他没
有对面的男人经验丰富。
席锐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眼神温柔:“嗨,怎么说起这个了,这样好的气氛,该说鬼故事才对。”
黎君笑一笑,突然露出恶作剧的神情,轻柔问:“你信任我吗?”
“呃——”席锐感觉到圈套,警惕地眯起眼睛。
果然,对面的男人朝他勾勾手指,笑容高贵却有毒:“做我的m吧。”
席锐的下巴掉到桌上,一阵干笑:“我想我们还是讲鬼故事的好。”
黎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鬼故事?不,我不认为你有那个胆量,我还没开始讲,你就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了
。”
“嘿,”席锐怪叫起来,“快看,平时我就被你如此虐待,若真是做了你的m,哪里还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