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第一、二卷——红爻
红爻  发于:2011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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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那三个字,安笙回过头去,乌黑的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露出雪白的脖子。

“任青……李任青……我和他认识的……”

“我知道。”关于这点,罗紫卿上次就已经问过了,听见安笙忽然提到,不禁一愣,随后明白过来。

单纯的安笙啊……

他是在替李任青向自己道歉,向那冤死狱中的陈进道歉。

可是看著对方那双碧蓝的眼睛,罗紫卿觉得自己又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沈默了半晌,才犹豫著开口,“那不关

你的事情……真的……你和李任青……其实……那个……真的不关你的事情……”

说到后来简直是语无伦次,罗紫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不免尴尬起来,呐呐难言。

好在安笙似乎已经知晓了他话中含意,轻轻的笑了。

“谢谢……”他安心的俯在桌上,眼睛还看著一侧的罗紫卿,脸上丹霞弥漫,双眸里含著一分朦胧的醉意,似睁

不睁的半眯著,给原本就俊秀的脸庞更添了三分的风致。

瞧在罗紫卿眼里自是说不出的诱人,只觉得脸上又滚烫了几分,连带呼吸都渐渐粗重了起来。

紧张的连心都快跳出来了,罗紫卿鬼使神差似的,居然轻轻伸手抚上对方的脸,手指刚触到那温润的肌肤,就又

是一阵难以抑止的心动。

对方却忽然嘀咕一声,吓得他连忙收回手。可是安笙并没有睁开眼来,罗紫卿靠近细细一看,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安笙已经俯在桌上沈沈睡去。

细细的看著他安静的睡颜,良久,罗紫卿缓缓起身,来到安笙身后,也俯下身子。

手指轻轻的抚过他乌黑的发,一缕又一缕,光滑柔亮,给指尖带来一丝淡淡的凉意。

紫卿低下头,嘴唇轻轻的吻过他鬓边,再吻过他白玉一样的浑圆耳珠,然后缓缓的,如同蜻蜓点水般的吻上他的

唇。

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似的,吻住那自己梦中不知梦见过多少次的诱人双唇。

安笙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耳畔似乎有什么东西轻柔的抚过,温暖的感觉。他睡眼稀松的睁开双眼,罗紫卿正坐

在一旁。

“你醒了?”见安笙醒来,罗紫卿脸上微微一红。

想到刚才的情不自禁,他便不由得低下头去,掩饰自己满脸的不自在神色。

酒意乱性,刚才他……他居然会对安笙作出那样的事情来!趁著对方睡著而轻薄……从小读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

哪里去了?可……可是……唇上似乎还残留著的温润感觉,竟让自己觉得是如此美妙难言,心中隐隐觉得欢喜…

安笙哪里知道罗紫卿此刻心中是如何的千回百转跌宕起伏,侧头看见肩上披著对方的外衣,不禁稍微愣了一愣,

“这是?”

“咳……呃……天气有点转冷了,我怕你受凉……”罗紫卿呐呐的解释,心里忐忑,唯恐安笙知道了自己刚才对

他的轻薄行为,以对方那性子,怕还不翻脸?

好在安笙并未多想,反而笑著对他道谢,“紫卿,谢谢你。”

“不……不用……”见对方一如既往的笑容,罗紫卿更加结结巴巴了。

安笙低头见桌上壶中酒已经空了,遂笑道,“这么快?紫卿你酒量也不差啊。”

“呃……”

“说起来,其实我最不能喝酒,倒是石头很能灌的,几坛子下去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安笙一边笑著说话,一边

起身,“我再去换一壶。”

他刚走到门口,房门却忽然打开了,朱颜惊惶失措的跑了进来。

“安笙!”她一见安笙,也不顾得还有人在,抓住对方双臂就著急的问,“安笙,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安笙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又被朱颜摇得眼前发晕,越发的不知所以,“我最近连翠涛居的门都

没出,想得罪人也得罪不了啊!”

“那怎么会有人来指名道姓的要找你?”朱颜焦急的不得了,“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你确定你没给人甩脸色不

理不睬?一次也没有?”

“呃……”

甩脸色……肯定有……不过不记得是对谁了……

不理不睬……更是家常便饭……陌生人自己又不认识……理会来干嘛……

安笙略带心虚的想。

见两人还杵在那里努力回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人,罗紫卿提议,“既然对方找上门来了,不妨出去看看,再随机应

变好了。”

前堂确实有人。

都穿著一色的青衣,不知是哪家权贵府里的家仆,个个眼高于顶的模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有权有势,

谁也不能也不敢开罪。

罗紫卿见状眉头就皱了起来。

为首那人他是认得的,杨氏家奴,平时横行无忌,狐假虎威。

只是杨家的人找安笙作什么?

罗紫卿不安的看了看身边的人。

安笙也正茫然的看著他,又看了看堂中的那群人。

对方显然看见安笙了,居然一改素日趾高气扬的行径,带著一点客套上前来。

“这位定是连圣上都夸赞不已的波斯大师了?”

“大师不敢当,我便是安笙,请问何事?”对方客气,安笙自然也客气,微微行了个礼,回道。

“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安笙皱眉反问。

“虢国夫人!”来人甚是自豪的一挺胸,大声回答。

听见是杨氏一门中鼎鼎大名的虢国夫人,周围的客人都齐齐惊呼一声,又把目光都落到了安笙那边。

这波斯少年,与师傅献宝九龙冠,当今天子亲口夸奖“鬼斧神工”,早已是整个长安人人皆知的事情,哪知连现

在最蒙恩宠的虢国夫人都另眼相看,专门遣人客气的来迎。看向安笙的眼光中,不禁多了几分艳羡甚至嫉妒。

可罗紫卿和朱颜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

杨氏一门恃宠而骄,更与权倾朝野的李林甫相互勾结,把持了整个朝政,连太子李亨都丝毫不放在眼里,飞扬跋

扈,满朝侧目。

而安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波斯玉工,无权无势也无后台靠山,虢国夫人为何要这般客气的来迎?

两人越想越是忐忑不安,朱颜靠近一步,伸手拉拉安笙衣衫,低声道,“安笙哥哥……”

安笙却回过头来笑了一笑,“不妨。”

他安慰般轻轻拍了拍朱颜的手,也低声回道,“我去看看到底什么事,想来也是无碍的。”

说完皱眉看向那几个杨氏家奴,继续道,“他们不比那些万骑营的兵士,要是拒绝了闹腾起来,可就不是打一场

就能解决的了。”

“……”朱颜听了沈默不语,一旁罗紫卿微微点头,“不错,若得罪了杨家,翠涛居以后说不定就永无宁日。”

他看了看那几人,又回过头来看向安笙,“我瞧虢国夫人这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不过,安笙,你还是要

小心一点。”

尤其是要收敛好你那一言不合就给人脸色看的性子……

不过这句话罗紫卿并未说出口。

安笙也点点头,“我去去就来,紫卿,你们也别太担心了。”

说完轻轻一笑,便随著杨氏家奴上车去了。

虢国夫人新建了宅院,南向而成,朱门粉墙碧瓦,里面花木扶疏,绿荫掩映。

马车一直驶进了府里才停了下来。

安笙在身穿绫罗绸缎的侍女引导之下,拐弯抹角,来到华堂深处。

越往里走,香气越浓。安笙认得有芸辉香的味道。

这是一种出在于阗的香草,色如白玉入土不朽,和泥涂抹墙上,异香常年不散,但价比黄金,是珍贵的奇货,可

虢国夫人府里,屋壁内外都用芸辉香圬涂不说,户牖也全饰以金银,沈檀做栋梁,一律水磨,透出香气来。而在

杏木铺的走廊上,全是波斯地毡,毡下也铺著一层龙脑香和郁金香。

廊下一连排水磨青铜大镜,都是京城中波斯名匠的杰作,映著四周的梧桐青荫,晶莹透彻。人在廊上走,身影映

在镜中,恍惚间一种蓬莱仙境的不真实。

侍儿卷起珠帘,里面高坐一人,浅黄色衣衫,乌黑的云鬓上只装点了几枝简单的发簪步摇,脸上也并未像时下贵

妇流行的那样贴花钿,脂粉不施,双眉淡淡,乍看之下给人一种淡雅宛然的感觉,却又含著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身旁,侍儿小声说了一句,“这就是夫人了。”

安笙于是行礼,却被虢国夫人出声制止。

“大师不必多礼。”虢国夫人笑道。

她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安笙一番,又道,“久闻大师鬼斧神工,今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真是叫人意外。”

安笙不知虢国夫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见她模样素雅并不妖娆,言谈间也并非想象中那种居高临下咄咄逼人的

颐指气使,反而一派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心里倒先存了三分的好感,言辞应对之间也不由得缓和了一些,“安笙

不敢妄称大师,夫人过奖了。”

“难道九龙冠不是出自大师的手里不成?”虢国夫人抿唇一笑。

对这点,安笙倒是早有应对,不慌不忙慢慢说来,“安笙功力尚浅,九龙冠都是师傅之功,我不过是帮忙搭把手

而已,怎么敢妄称‘大师’?夫人这样说,真是折杀安笙了。”

其实胡言年岁已高,眼神也不济了,九龙冠几乎都是安笙完成,他只是一旁指导而已。但安笙记得师傅临走前那

句“露巧不如藏巧”,便轻轻松松,把功劳都推到了自己那个早已不在京城的师傅身上。

虢国夫人闻言又是一笑,“大师可真是谦虚。”

她见安笙低著头站在一旁,便从几上的锦盒里拿起一支翡翠步摇来,开口道,“可否借大师一双眼,看看这支步

摇如何?”

侍儿把步摇递到安笙手上,安笙细细看了看,回答道,“雕功上乘,不过……”

“不过什么?”

“却不是好玉。”

虢国夫人嘴角一动,笑了,“果真好眼。”

然后又道,“若说好玉,雕琢九龙冠,那块玉至少十几斤,如今冠只得几两重,剩下的玉呢?”

安笙闻言心里笑了。

虢国夫人果然厉害,倒真不是那些随便糊弄就能过去的,怕是什么都早打听清楚了,才来“请”的自己。但是他

路上早就想过这些,心里有了主意,不慌不忙,跪下来行了一个礼,然后道,“夫人容安笙回禀。”

“你尽管说来。”

“这玉比不得其他,并非整块都是,而乃一层石质夹一层玉,原先确实有十几斤重,但师傅量材度势,车磨掉石

质才露出那一层层的玉来,成了这顶九龙冠,事前并无主见。”

“真是这样?”

“安笙不敢打诳语。”

听安笙这样说来,虢国夫人微微皱了皱她那双蛾眉,片刻之后又笑道,“也罢,今日请大师过来,原也是为了借

大师一双好眼睛,帮我验验。”

她吩咐侍者把玉石搬出来,二十多块,都有十几斤重,灰沈沈的,其貌不扬,都堆在了几前。

虢国夫人说,“这都是南海进贡的玉,大师只管看,瞧瞧可是正色?”

安笙走前几步,先是逐块将玉石放在手里掂,又用指甲刮了刮,指头弹了弹,瞧色听声,看罢,静静的站在一旁

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

“安笙若说,怕冒犯了夫人。”

虢国夫人笑起来,“大师今日是客,乃是上宾,有何说不得?但说无妨。”

安笙这才抬起头来说道,“这些玉石,倒都是白玉翡翠,南海来的,一点也不错,但玉硬,不是做精巧玉器的料

。”

虢国夫人听了,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好像早就知道这些玉石的质地,一点也不以为然,又道,“若是得了好玉石

,大师可还做不做?”

安笙闻言心里一动,抬起眼来看向她,却见她脸上带著笑意,似乎刚才那句只是无心之言。于是又低下头去,想

了想,才回答,“若得了好玉,安笙自当全心全意。”

“多一件宝物给这世间增添光彩,不好吗?”

“……”安笙不答,心里却三分的翻滚不定。

虢国夫人说的委实不错。

他和师傅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一朝献宝,入了唐朝皇帝之手,为的什么?还不就是那一句“给世间增添光彩”

不甘心自己一身的本事埋没,不甘心那玉石蒙尘,便细细的雕琢了,造出稀世之珍来,更不惜千里迢迢的送来长

安,把自己的心血双手奉上,为这世上锦上添花!

多一份光彩!

留一份光彩!

千百年之后,也许人已成灰,可是至少这天地还记得,曾有那么一抹光亮的异色,眩彩夺目!

“若要好玉,大师何必舍近求远?我府里要什么样的玉石没有?”虢国夫人继续道,“就算都入不了大师的眼,

难道我虢国夫人,想求一块好玉还求不到吗?”

她一边说,一边细细的观察著安笙的神色,见他略有动心的迹象,又开口说,“其实大师完全可以到我府里做事

,不用什么规矩,只要作出好东西就成了,难道大师不想再出一件稀世之宝?”

“这个……”安笙毕竟年少,见虢国夫人态度语言和蔼早已松懈了几分戒心,再被她乘虚而入,倒真是把心事说

了个九成准。

再出一件稀世之宝?安笙的确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好玉石,千载难求!

就是因为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胡言才会忍不住动手雕琢九龙冠。

而虢国夫人说的也的确没错,若是靠她的势力,说不定真的能再找到一块稀世的玉石……总比自己漫无头绪的四

处瞎撞的好……

安笙向来不是很会掩饰自己的心事,一番思量,怎么瞒得过虢国夫人一双眼?见他神色不定,左右思量的模样,

便又再加了几句,“而且,我听说最近翠涛居不甚太平是不是?”

“嗯?”安笙抬起头来,有点不解的看向她。

虢国夫人轻轻的一笑,“大师若帮我做事,自然算是虢国夫人府的人,这长安城里,任谁都要卖几分面子的。”

言下之意不用明说,安笙何尝听不出来?

本犹豫不决,但是想到无辜枉死的陈进,想到任青,那个为了权势甘心认贼作父、趋炎附势的任青,安笙心里忽

然觉得一痛。

心里思虑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子行了一礼,道,“承蒙夫人青眼,安笙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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