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第一、二卷——红爻
红爻  发于:2011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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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开元盛世,天宝之年,大唐灿烂的华章下,是暗潮涌动,带来破灭的前兆。

十一年前震惊天下的“三庶人案”,让年幼的任青迫不得已远走西疆碎叶城,和安笙相知相恋。

多年之后,长安再次重逢,安笙惊觉,那个曾经和自己耳鬓厮磨的邻家儿郎,已经是长安城中臭名昭著,让人闻

风丧胆的酷吏。

他是碎叶城温柔的任青吗?还是权相李林甫的心腹第一人李任青?

而有一双“识玉好眼”的安笙,一手鬼斧神工的玉雕,也让他成为权贵们觊觎的目标。

风雨飘摇中,也许只有罗紫卿,才是真心的呵护他,即使为此付出了一切……

长安乱,最后的华歌,华美的破碎……

碎叶有玉,玉成碎叶,陌上归去。夜阑风后,日暮塞前,青山几许?

莫把他乡错认,长安乱,终难安生。华章落索,长歌凄凉,情归何去?

长安如梦里,何日是归期?

──李白

1

唐开元二十五年,安西,碎叶河。

碎叶河两边都是雪峰,在碧天白云之间高高低低的起伏,峰顶是多年未融的积雪,给巍峨的山峦带了些天地清寰

的圣洁。没有人烟,也没有喧嚣,寂静仿佛是自亘古而起,连一丁点声响也是亵渎,只有风安静的吹著,间或有

鹰在空中打著旋,又一声不响的飞远去。

河谷间却慢慢出现一个黑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匹骆驼,沿著碎叶河,踏著满地的碎石缓缓行来。

“师父,还要多久才能到碎叶城啊?”稚嫩的声音响起,顿时打破碎叶河的宁静。

“别乱动,当心掉下去。”胡言警告似的敲了敲怀里人的脑袋,换来一声不满的嘟囔。

但是安笙却真的不再扭来动去了,乖乖的坐在师父怀里,两眼瞧著前方的河谷。

碎叶河自汉时起便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来来往往,中原人,西域人,哪个不经过这里?可自咸亨元年吐蕃与

唐交恶以来,这么多年了,你打过去我打过来,搅得西域各处都不得安宁,连碎叶河也没了往日繁华的模样,冷

清不少,只有河水一如既往的静静流淌著。

安笙年纪虽小,也和师父一样,学那旅人都用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湛蓝如天空般的明亮眼睛,滴溜溜的四处打量

,甚是好奇。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安西都护府,如今也算是进入了大唐境内。从小听师父说那长安的繁华,盛世华章,早已心系

神往,也顾不得旅途劳累,巴巴的跟著师父从波斯来到大唐。

“师父,到了碎叶城,还要多久才能到大唐京城呢?”

“差不多两个月路程吧。”胡言心不在焉的回答,只拿眼看著前方,“不过到了碎叶城,先去找你师叔,过段日

子再去长安。”

“哦……”听见要在碎叶城呆上一段时间,安笙失望的撅了撅嘴,只是都被布蒙住了,胡言倒也没看见。

沈默了一会儿,安笙终是忍不住,又好奇的问,“要在碎叶城呆多久呢?”

“不知道,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好几年。”

“为什么?”安笙听见猛地回过头来,小小的身躯在驼背上一滑,差点就摔了下去,胡言连忙搂住,半气半笑的

又敲了小徒弟一个爆栗。

“叫你别乱动!”胡言摇摇头,耐心的解释,“说是要去大唐,总不好两手空空的去。就算你去了,一身本事,

也得有个东西做见证,不然红口白牙,谁信你?”

“那……那师父平时做的那些不成么?”安笙摸摸自己的小脑瓜,眼睛眨了眨,不解的问。

“那不算好东西。”胡言淡淡的应了一句,眼神却飘远了,看向万里晴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又缓缓

开口。

“玉是有根的,保存著天地山川的精魄与灵气,不知什么时候,就凝聚起来了,变成一块一块的石头。说是石头

,也是宝物,睡在这地下几百年几千年,就等著懂它的人来把它叫醒。”

这句话,胡言时常在安笙耳边提起,做工的时候,开石的时候,一次又一次。但是安笙却并不明白,只好似是而

非的“哦”了一声,然后心思就已经完全转到了碎叶城,还有即将前去的大唐京城长安。

梦里,那是怎样繁华的一个都市?

安笙只听师父描述过,那个浓墨重彩的梦幻之都,连空气中都是醉人的香气,氲氤而奢丽,仿佛绝色的丝锦,数

不出千种色,说不出万般花,叫人叹为观止,景仰著,向往著,万国来朝!

他想去。

他真的想去,去那梦里早已描绘了无数次的盛世大唐!

2

碎叶城,大唐边陲西域重镇,与龟兹、于阗、疏勒同属安西都护府,并称“安西四镇”。虽然只有两条街,交成

十字,但却因著胡汉杂居,来往商贾旅人络绎不绝,风气竟和中原没什么两样。

街上随时可见碧眼的胡人,也随时可见黑眸的唐人;有烤得香喷喷的羊腿,也有当垆春风笑的胡姬酒肆,两旁摊

贩更是天南地北的货物应有尽有。

牵著骆驼慢慢走在街上,胡言连连点头,“想不到碎叶城已经变得这般模样,好,好!”

“师父,你看。”安笙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集市,抑不住小孩心性,这个摊子瞧瞧,那个店铺瞅瞅,又指

著一家店里货架上摆著的玉雕,兴奋的直唤胡言。

“那是翡翠!还有青玉带板!”

“哟,小少爷识货啊!”店主是个胡人,见柜台前站著一个小小身影,正对著自己的货物指指点点,也不恼,笑

道,“这可都是好东西!”

胡言应声进来,看了眼架上的东西,微微愣了愣,连忙对店主道,“能把那个白玉双耳杯给我瞧瞧么?”

两人一身旅人打扮,店主以为是走南闯北的波斯商人,来碎叶城进货,于是笑得殷勤,听见胡言这般说,便小心

翼翼的把那白玉双耳杯从架上取下,先在柜台上铺了一层绒毡,才轻轻的放在毡上。

玉是羊脂白玉,杯子两边各雕著龙纹,龙首衔杯,龙尾盘底,栩栩如生。

胡言只一瞥,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兄!师兄!自二十四年前长安一别之后,你的手艺功夫,就已经精进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了么?

安笙还没柜台高,只好使劲垫著脚,双臂趴在柜台之上,也定定的看著这白玉杯。凝神看了半晌,不解的开口,

“师父,这玉算不得上等──唔~~”

却是嘴巴被胡言掩住,咿咿呜呜的。

无视小徒弟在怀里使劲挣扎,胡言看向店主,“不知这东西是出自谁的手?”

“还能是谁?自然是胡老爹!”店主笑呵呵的回答,“说起来胡老爹也和你们一样是波斯人,却叫个唐人名字作

‘胡语’,我们这里的人便都叫他胡老爹。这架子上的东西,就是他那里拿出来的,东西不多,也就这么两三件

,没了就再不能了。”

“为何?”

“胡老爹早不作玉了,如今和外来的商人作些生意往来。”店主说著,一脸甚是惋惜的模样,“前年不知老爹怎

么想的,把自己早年做的这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倒也不多,总共才五六件,却都分文不要,白白给我,说放著也

是放著,不如送出来,也好找个有缘的,送走了,总算是个归宿。”

胡言闻言双眉不禁微微一皱,心里竟七分的感慨,三分的好笑又好气。

这么多年了,师兄你还是这个脾气!半点没变!

店主见胡言脸色有异,以为是担心价钱,又道,“老爹想给他的东西找到有缘的,我也不敢多收,您想给就给,

若是不合意,我也不强求。”

胡言听说反而笑了,道,“这杯子的主人不是我,您不妨再放回去。每天人来人往的,总能给它找一个好主。”

店主闻言一愕,胡言却已经拉著安笙,离开了柜台前。

3

碎叶城除官家府第之外,一般的房屋都很低矮,鲜少高楼,盖个两层的已经不得了,算是少见了。大都有个小园

子,筑一道围墙,里面种著杏、桃、石榴之类,沿街一排杨柳,露出些青翠的绿意。

胡语住在东街梢上,普通的民居样式,隔壁是一座院子,颇占了点地势,院门却紧闭著。

安笙不禁多看了两眼。

胡言却已经拉著他走进了胡语的院子里。

说是“胡老爹”,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年纪,波斯人打扮,穿著家常便服,乐呵呵的看著胡言安笙两师徒直笑。

“按照你信上的时日,前天就该到了,怎么晚了两天?”

“还不是这小家伙不安生?”胡言想起就是一肚子气,“硬是要在疏勒多留两天,不然早就到了。”

说完又给了安笙一个爆栗,“亏你阿娘还给你起名叫‘安笙’,我看你就一点都不安生!就不叫我安生!”

头上又吃了一下,安笙委屈的撅起了嘴,“师父您自己也说多留一天的嘛,怎么老是说我……”

“哈哈哈~~”胡语见状大笑,伸手朝安笙招了招,“过来,让师叔好好看看你。”

安笙这才乖巧的站到胡语面前。

脸上的布早已取下,露出一张精致的脸蛋。约莫六、七岁的年纪,黑发微卷,一双眸子却如晴空一般湛蓝,肤色

雪白,轮廓五官颇有波斯人深邃模样,却又带著唐人的感觉,乍看之下,竟叫人恍惚间分不清是男是女。

胡语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叹口气,缓缓道,“眼睛是越来越像你阿娘了,不过这鼻子嘴巴,和安兄弟简直就是一

个模子里面铸出来的。”

“我没见过我阿爹!”听见师叔提到自己父亲,安笙忽然大声道。

胡语一愣,旋即笑了,伸手把安笙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揉乱,满是宠溺,“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

语气却并无不悦,胡言也笑了,只有安笙不满的嘟著嘴,把自己被揉乱的头发理顺。

“好啦好啦。”胡言笑道,“这一路上又累又饿,有没有晚饭吃啊?”

胡语笑呵呵的把两人迎进房里去,“天色晚了,你们一路劳累,早点吃了早点休息。”

吃过晚饭,安笙毕竟年纪小,洗漱完毕就爬上了床,不一会儿就沈沈睡去。

夜色却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胡言一边收拾著行李,一边对胡语道。

“我看见那白玉双耳杯了。”

胡语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看见便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得去?”

“看你说的……在嫁女儿呢?”胡言笑了,“怎么不作玉了?我瞧你手艺恐怕连师父都超过去了。”

“还怎么做?”胡语却把双手一伸,翻到师弟眼前,“你看我的手,已经抖索得不行,拿不得东西,也做不得东

西,再过两年,怕是连眼神都不行了。

他的手,多骨而削瘦,指甲早已尽数碎裂,生了一块块硬肉。

胡言也不禁恻然,半晌,才又道,“我来,是想再去长安。”

这次胡语也良久不语,末了,缓缓道,“你要去,也不拦你。我这辈子是打算埋在碎叶河了,长安那地方,终究

不适合我,看不得那些杀呀砍呀的。”

“你还记得南庄的事?”

“怎么记不得?”胡语淡淡道,“本想著入了南庄,又有这门手艺,而且太平公主庄子里,什么好玉石没有?能

作个好东西出来,也不枉人活这辈子!哪里知道贵人们习惯了你抢我夺的,转眼抄了家,什么都没有了,还差点

下了狱,死在里面。算是惊弓之鸟罢,我是不想再回长安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是腥风血雨。”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夜空中的漫天星斗,又转身对师弟道,“而且京城里出大事了。”

胡言茫然的看著他。

“说是太子叛逆,和光王鄂王一起,三兄弟都被皇帝杀了。”

他说完,便紧紧的闭上了嘴,再不多说一句,只看著屋外那一片星空,静静的看著。

4(初见面就吻……)

转眼已经到了七月。安笙师徒俩在碎叶城已经住了差不多三个月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中原唐人的节日,碎叶城唐人众多,即使离乡背井,思家之情总是难忘,于是固执的在每年七

月十五这一天,祭祀先人,再放走河灯,寄托思念。

其实碎叶河蜿蜒长流,能不能到达自己的故土,谁又知道呢?

安笙还是第一次看见唐人的节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缠著师叔做了盏精致的河灯,天刚黑就迫不及待的捧著往

外跑。

刚拐过街口,却听见小巷内传来奇怪的响动,还有马蹄声隐约传来,安笙不禁好奇的停下了脚步。

小巷里黑糊糊的,仿佛有人影……不,是马的影子在晃动。

难道是哪家的马厩没关好,马儿跑出来了?

安笙想著,于是往前走去,走近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正费力的想要拉动身后的马匹走

出这条小巷。

“你给我动啊!动啊!笨马!还不快点?”

原来是小偷?

安笙心急之下,顾不得自己手里还捧著心爱的河灯,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你是什么人?”

对方显然没料到居然会被人发现,吃惊不小,猛地抬头看向安笙。

完全陌生的面孔,自己从来没有在碎叶城见过!而乍被人叫破,眼神虽然带著惊惶,却锐利如刀,冷冰冰的仿佛

寒刃一般,让安笙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滚开!”他皱起眉,低声喝道,“好狗不挡道!”

狗……狗?

安笙闻言顿时火起。

小偷还这么理直气壮?简直没有王法了!

于是把双手一张,毫不犹豫的堵住了对方前进的道路,“小偷!抓住你了!”

“哼!”对方却只是冷冷的瞪了安笙一眼,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往前迈了一步,“我叫你滚开!”

“偏不!”安笙一点也不退让。

见对方没有丝毫想要让开的模样,那孩子似乎也急了,不时回头看看后面,同时摆出一副恶狠狠的口吻,“哪里

来的胡人?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不要挡著我!快让开!”

“那你把马还回去!”

“不行!”

见僵持著也不是办法,那孩子干脆心一横,伸手就来推安笙,“叫你让开!”

不料安笙却顺势使劲抓住了对方的手臂,死死抱住,“我才不让!小偷!小偷!”

“我不是小偷!”对方一急,把手里的缰绳丢开,用力推攘紧紧抓著自己的这个小波斯人,“快滚开!烦死了!

“就不!”

推拉间,那盏精致的河灯掉在了地上,被踩得稀烂,安笙也不得心疼,一门心思就想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偷,

于是干脆扯开嗓子使劲喊了起来,“来人啊!快出来抓贼啊!有小偷!”

对方见状更急了,急忙伸手去捂安笙的嘴巴,“不要叫!不要叫!拜托你不要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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