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第一、二卷——红爻
红爻  发于:2011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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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嗓音清朗,却叫人忍不住激灵灵的后颈阵阵发凉。

陈进等人不是没吃过枷刑的苦头。那东西虽然不会要你的命,但枷上后能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头撞地恨不

得能得一个痛快,偏偏又慢慢的吊著你磨著你,真真是能让人发疯!

如今听李任青说来,对方口气越是平静,越是让他们脸色惨白,心中恐惧,但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诬指太子李亨

“我劝你们还是招了吧,只要说出你们是怎么和杜有邻等人怂恿太子,暗地里如何诽谤圣上,就可以免受那皮肉

之苦。”

“我们并未说过半句不敬的话,没什么招的。”陈进道。

“换枷。”听见陈进依旧不招,任青懒懒的说了声。

两旁的狱卒立刻按住陈进,换上了重枷。

陈进原本就已经摇摇欲晃,被换成重枷,马上就被那重量带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不停喘气

“上刑。”任青连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仿佛是事不关己一般的悠闲道。

狱卒立刻把一个铁箍套到陈进头上,然后在缝隙上加木楔子,用铁榔头敲下去。敲了一个,陈进紧闭双目,脸色

却已经变得煞白,嘴唇颤抖著,等多敲进去一个又一个,他的眼珠都凸了出来,满眼血丝,状况甚是吓人。陈进

先前还咬著牙硬撑,后来实在熬不过,疼得大叫,若非两旁狱卒把他死死按住,怕早就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愿招了么?”任青又问了一次。

“……没……什么招的……”陈进疼得脸色煞白,冷汗阵阵,嗓子之前就已经叫得嘶哑了,依旧咬紧了牙关,不

肯顺李任青的意诬攀太子。

见陈进怎么也不肯说出“愿招”二字,更不肯在早已写好的罪状上画押,李任青倒也不急,又道,“都拖下去,

打一百杖再说。”

狱卒巴不得这一声,把陈进等人按翻便打。

这御史院的刑杖与别处县衙的不同,皆是多年的铁木做成,一杖下去,轻则杖痕重则见血,多打几杖,更是血肉

横飞深可见骨。而狱卒们在这些刑具上面,早已练得一身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本事,更遑论这最简单的杖刑

?手上该用几分劲,全凭任青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杖下犯人的生死。如今见任青悠闲的起身,弹了弹

衣袍,手指头对著陈进点了点,便知道这个要留下活口。

只听得几声惨叫,一起受刑的人都先后毙命在杖下,陈进也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晕厥过去,狱卒才把他抬

到号子里。

哥舒碧看得明白,见任青如此草菅人命,心下愤怒,只把拳头捏得哢嚓响,强忍著,待人静便去救陈进。

不一会儿,任青骑马走了,哥舒碧静静的等到更楼上敲了两更,号子里逐渐安静了,才从黑暗处掩了出来。小心

翼翼的摸进去。

翠涛居今夜依旧是人来人往,客似云来。

虽然几天前,陈进才被御史院从这里抓走,但是似乎并没有影响人们对翠涛居好酒的向往与垂涎,三三两两的,

送走一批,又来一群。

朱颜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容,还抹了脂粉,越发显得明眸皓齿,游走在客人之间。

安笙受不得酒肆那般热闹,和朱颜说了一声,就回到了后院住处。

他住在二楼,沿著楼梯慢慢上去,心里担忧不已。

不知罗紫卿和石头去劫狱,到底怎么样了?

可有把陈进救出来?

即使他一门心思只扑在玉石上,但也知道,御史院就是个活生生的人间阎罗殿,进去的人,几时能看见活著出来

而且……任青在那里……

任青……

不,是御史中丞李任青……

当朝权贵李林甫的义子,为了巴结,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不成?

任青,你难道是这种趋炎附势之人?

安笙略带苦涩的心想。

已经到了房门口,屋内却点著亮,安笙不禁一愣。

朱颜叫人提前掌灯了?

他推门进去,却愣住了,站在房门处动弹不得。

烛火摇曳中,任青一身白色衣袍,正坐在桌旁,双目炯炯,看著自己。

“你……怎么会在这里?”没料到他会在自己房里出现,安笙惊讶万分,错愕之下,脚下竟然挪不开步子,一时

之间,不知该进房的好,还是离开的好。

见安笙站在门口茫然的样子,任青站起身来,伸手把他拉近,顺便关上了房门。

安笙任由任青拉住自己,脑中一片混乱。

是任青,是他啊!手上传来熟悉的温暖感觉,仿佛两年的时光并未流逝过,依旧还是在碎叶城的模样……

可是……

他又是李任青,李林甫的义子,冷酷残忍的御史中丞李任青……更在自己眼前,抓走了陈进……如今陈进生死未

卜,石头和紫卿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缠绵厮磨的邻家儿郎?

还是京城里人人闻之色变的活阎罗?

看著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安笙心里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出来,干脆闭上眼侧过头去,一声也不出。

任青却低低的笑了,“不想看见我?”

他如以前一般伸指抚上对方细嫩如玉的脸颊,半晌,才又道,“你瘦了……”

若有若无的一声轻叹在安笙耳边回旋,他终是无法不看任青。听出了对方话里隐含著的关切,于是缓缓睁开了眼

睛,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做我们这门手艺的,心血都耗尽了,能不瘦么……”

可下半句他却说不出口。

任青,你为何要走?为何要离开碎叶城?

而这两年的时间,到底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想到陈进,安笙心里一气,伸手想把任青推开,却被他顺势一拉,就倒在了床上,紧紧的压住。

“放手!”安笙恼道。

任青一手抓住安笙双腕固定在头顶,一手轻轻的抚摸著他秀美的脸庞,沿著雪白修长的脖子缓缓往下。

“胡言师傅已经到了扬州,大概与扬州的波斯人会过,就要回碎叶城了。”

他慢条斯理的道,安笙闻言顿时愣住,“你……你怎么知道师傅去了扬州?”

见身下的人满脸惊疑之色,任青笑了,“自王忠嗣上了折子说有波斯宝物进献,你和胡言师傅的一举一动,我都

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顿了一顿,没有说完,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低头狠狠吻住安笙的双唇,肆意的辗转吻吮,更用牙齿细细的轻轻

吮咬,直到觉得口中有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儿,才略微放开,继续道,“──包括平时见过什么人,和谁来往,

我全都知道。”

安笙任由他手指抚上自己已经被吻吮的红肿的唇,良久,忽然冷冷的一笑,缓缓开口,“我倒是差点忘了,你现

在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御史中丞,李宰相跟前的红人。我一个小小的玉工,要知道行踪,自然不在话下。”

他从未在任青面前露出过这样冷淡又带讥讽的表情,任青也不禁愕然,旋即明白过来,安笙是见不得自己行事狠

毒,犯了别扭性子了。

居高临下的看著他。安笙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床榻之上,衬得肤色越加晶莹雪白,嘴唇刚刚被自己吻得嫣红如

血,带著一丝情色的味道,可一双湛蓝的眼眸正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

那样纯净的,仿佛无垠碧空一般不带半点阴翳的双眸。

任青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被猛地扎了一下似的,涌上一点酸楚的味道。

他皱眉,刻意忽略掉那种难以言语的感觉。依旧维持著之前的姿势,可手已经松开了,转而撑在安笙两侧,眼神

复杂,定定的看著身下的人。

半晌,才缓缓开口,用和以前一般无二温柔的口吻,低声道,“安笙,回去吧,回去碎叶城。”

没料到任青会忽然说出这话来,安笙抬起眼,惊讶的看著他。

“你不适合呆在这里,长安不是你能留下来的地方,我派人送你去扬州与胡言师傅会合,再取道回去碎叶城。”

任青的手指轻柔的抚过安笙秀美的眉,湛蓝的眼眸,还有嫣红的唇。

安笙并没有回答,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化,只看著对方,一声不吭。

任青也不恼,又低头在安笙唇上轻轻一吻,继续道,“不管你是不是生我的气,都听这句,离开长安,好不好?

安笙依旧没有回答,沈默著,任由对方在自己唇上颈间吻吮不休。

见安笙对自己的亲昵没有丝毫反应,任青不禁苦笑了一下,便没再强求,撑起身子放开了他,转身整整衣冠,道

,“我还要回御史院,安笙,记住我刚才的话,好好考虑考虑。”

安笙闻言心里一动。

回御史院?

石头和紫卿至今没有音讯传回来,也不知到底救出陈进没有?而任青这个时候回御史院……要是恰好撞个正著怎

么办?

后果不堪设想!

担心哥舒碧等人的安危,安笙抬头看去,见任青正要离开,连忙翻身起来,咬咬牙,开口问道,“你……为何成

了李相的义子?”

世人皆知,李林甫奸佞小人口蜜腹剑,更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啊!

听见安笙终于肯开口说话,任青停下了脚步,慢慢回过头来,俊美的脸上带著一种复杂的,安笙从未见过的阴冷

笑意,把原本端正的面孔也变得有几分扭曲与阴翳。

“义父在朝中一言九鼎,呼风唤雨,只有依附他,才能达到我的目的,更能在这个官场中一帆风顺,谁敢忤逆?

”他缓缓的,异常平静的说来。

安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前的人,真的还是那个任青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即使那面容是如此的熟悉,即使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为什

么会如此陌生又遥远?

他的任青,怎么会是这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认贼作父、趋炎附势的卑鄙小人?

手指紧紧抓住床单,轻轻的颤抖著,然后又慢慢松开,安笙抬头看著他。

看著眼前这个看似熟悉,却又完全陌生的人。

任青何尝没有看见安笙眼中那一抹错愕的神色?

漂亮的碧蓝双眸,曾经带著全然的信任与温存的情意,可如今已经难觅踪影,只有惊诧、悲愤、失望,甚至……

还有鄙夷。

两人就静静的对视著,谁也没有再说话。

直到窗外传来敲三更的鼓声,直到四周都已经完完全全的安静下来,万籁寂静……

御史院看押犯人的牢狱,看守并不是十分严密,刚敲二更,狱卒就睡下了,号子的门却还开著。

御史院,人间阎罗殿,旁人都唯恐走近一步,哪里会料到有哥舒碧这样的人,泼大胆子来翻牢劫狱?

哥舒碧轻松的就掩进了牢里。

一股恶臭迎面扑来。

那是一种混杂了血腥味和死尸腐臭味的恶臭,再夹杂著两旁狱里传来的虚弱低微呻吟,还有仿佛疯子一般尖利凄

惨的哭喊声,阴森森又毛骨悚然,饶是哥舒碧再怎么艺高胆大,也不禁觉得后背发麻,只想早点寻见陈进,救了

便走。

拐过弯,正对著走廊的一间牢房没锁,里面的人仰面躺著,正是陈进。

“陈兄?陈兄?”哥舒碧抢上前去,扶起他小声唤道。

听见熟悉的声音,陈进艰难的微微睁开浮肿的双眼,“哥……哥舒兄……”

“我来救你。”哥舒碧一边低声道,一边就要背了他走,却被陈进拒绝了。

“给打成这样……好了也是残废……”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那李任青……把我陈进看

成什么人?又怎么会顺他的意诬指太子?在下……在下……咳咳咳……好歹还分得清善恶……不是那等……那等

指鹿为马的无耻小人……留下千古骂名……染污青史……”

“陈兄,别说了,我背你出去,定会治好你。”哥舒碧听他气若游丝,却还强笑著,依旧不改素日正直的脾气,

心里不禁戚戚,打算不再听他说下去,硬要带走。

哥舒碧身形微动,陈进仿佛就知道了他打算做什么,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鲜血淋漓的手指忽然紧紧揪住对方的

衣襟,一双眼瞪大了直直的看向哥舒碧。

“帮……帮我带给朱颜姑娘一句话……”陈进强撑著,开口道,“我……我是真……真的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很喜欢……”

他说完,仿佛心里也落下了一块大石一般,脸上泛出了欣慰的笑容,微睁著双眼,气息微弱。

哥舒碧大惊,要去背他,陈进却使劲抓住了铁链子不放。

外面又传来人声脚步声,也许是巡夜的狱卒过来了,哥舒碧赶紧闪到黑暗角落里躲好。如是几次,陈进似乎已经

下定了决心,宁为直中死,不向曲中求,甘愿死在这狱里,也不肯随哥舒碧逃出去。

见无法说动他,哥舒碧心里恻恻,也实在没有法子,只得退了出来,原路回去。

过了几日,传出来消息。

杜有邻、曹柳绩判杖决,贬往岭南。然大理寺行刑之际,不堪刑罚,均于杖下毙命。

又,陈进在御史院狱中绝食而死。

听到陈进的死讯,朱颜顿时红了眼眶。

漂亮的脸上缓缓滑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旋即拭去。

“他说他喜欢看我笑的样子。”擦干了眼泪,朱颜笑道。

她换上鲜艳的衣裳,脂粉掩去了眼中氤氲的水意,娇美的脸庞一如既往带著恰到好处的妩媚笑容,开门迎客。

哥舒碧也和以往一样,行商做买卖,往来各个地方,继续他的奸商生涯。

罗紫卿却来翠涛居比以前更勤了。

每次来了,就呆在以前他和陈进常去的那间雅阁,也不做别的,只是喝酒而已。

这天也是如此。

呆坐在椅子上,愣愣的看向窗外。

好友受尽酷刑冤屈而死,他却帮不了救不了,眼睁睁的,无能为力。

他是太常寺少卿,是人们眼中的官。

官又如何?

在强权面前,一样的无可奈何。

罗紫卿长长的叹了口气。

眼前忽然放下一壶玉壶春,他讶异的看去,安笙已经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请你的。”安笙平静的道。

罗紫卿笑了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伸手给对方斟满,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静静的喝了几杯,安笙酒量不是很好,脸颊已经泛起潮红,蓝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盈盈水气,侧头看著罗紫卿。

被对方这样定定的看著,罗紫卿心里一阵乱跳。可能也是酒意上来了,他只觉得脸上发烫,火烧也似的。

“安……安笙?”他结结巴巴的开口。

“……对不起……”

安笙看著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愧疚之色,低声道。

不明白安笙为何要对自己道歉,罗紫卿不解的皱起双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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