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梦 第一、二卷——红爻
红爻  发于:2011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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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武后时期著名的酷吏来俊臣周兴等人可勘媲美,偏生又谁也不敢弹劾他。一年前咸宁太守高昌义状告李任青

草菅人命、诬陷朝廷命官等罪二十余条,状子尚未送达,他已然知晓,立刻将其逮捕,以“妖言惑众”的罪名,

当场杖杀于御史院堂上。从此,再无人敢说半点不是。而他也由此愈加的臭名昭著,暗地里被人叫做“活阎罗”

,进进出出,人皆侧目。

李林甫也相当的倚重他。

李任青虽然年少,但做事周密滴水不漏,心狠手辣从不容情,凡是落到他手里的人,不管是王侯公卿还是江湖侠

士,无论骨头再硬嘴巴再紧,也能随心所欲的让人按照他的意思招供定罪。

略微思量了一下,李林甫放开了他的脸,往后退了一步,道,“反正王忠嗣已经被贬为外官,收回了全部兵权,

这辈子想是再也不能回到长安,算是达到目的了。”

他看了看李任青,又继续开口,“你起来吧。”

“多谢义父。”李任青低声回道。

他在这冰冷的石板路上跪了三个多时辰动也不动,双腿早已木了,如今想要起身,双手撑在地上,竟良久起不来

,膝盖处像是针扎似的疼,不觉低吟了一声。

李林甫居高临下的看著他,略微点了点头,旁边的下人会意,连忙上前将李任青扶了起来。

见他薄俏的唇已经被牙齿咬出了一点血痕,李林甫捻著胡须,慢慢的开口道,“青儿,记得义父以前曾对你说过

,掌管刑狱,第一要的是什么吗?”

李任青不顾双膝尤自疼得如同剜骨一样,额上冷汗不住流淌,连忙顺从的回答,“当狠。”

“嗯。”听到这个答案,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慢条斯理的走到一旁,看似漫不经心的又缓缓开口。

“这大理寺卿的位子,也该换换人了……”

天宝六年,岁末。

御史中丞李任青破格提用,官至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狱。

第二年,被贬为汉阳太守的王忠嗣在任上郁郁而亡。

长安城外法会寺,安静的屹立在一片梨树林里,清静幽雅,日升夕下,暮鼓晨钟。

安笙一行人在哥舒翰的带领下,来到这片方外之地。

“哥舒大叔,您怎么忽然带我们来这里?”

安笙讶异的问道。

他的话,也正是哥舒碧等人心中的疑惑。

哥舒翰从来不是信奉佛祖的虔诚之人,为什么会一反常态,把他们带来这法会寺?

法会寺地处偏僻,一直就鲜少人前来拜祭供奉香火,若要说有什么让人值得一看的地方,大概也就是寺里寺外那

一片梨树林了,每年到四月梨花开的时候,千树万树,皎如雪絮,灿若云霞,说不出的好看。

可如今正是年末,空中还时不时的飘下零星雪花,那梨树也只剩嶙峋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的挺立著。

听见安笙这样问,哥舒翰回过头来笑了,“只是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众人闻言都狐疑的相互看了看。

“见谁?”哥舒碧问道。

“一个故人。”

哥舒翰一边说,脚下半点不停,已经带著他们来到法会寺后面的禅房。

安静的仿佛连落叶落到地上都会发出声音,禅房的门闭著,里面一声声敲击木鱼的轻响。

院子里,哥舒碧,朱颜,安笙还有罗紫卿都静静的候著,哥舒翰上前敲了敲房门,里面念佛声嘎然而止,片刻之

后,房门轻轻的打开。

薛钰那文雅慈和的面容就出现在安笙等人面前。

“薛阿叔?”

安笙又惊又喜。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薛钰,他们都惊呆了。

薛钰一视同仁,在碎叶城的时候教他们读书习字,算得上是一位良师,而且他素来性子平和文雅,能耐心倾听别

人的话,也可以说是一位益友。只是和任青同时在碎叶城失踪,从此不知下落,哪里知道居然会在这长安城外的

法会寺出了家。

见是安笙等人,薛钰温和的笑了,双手合十,道,“再见便是缘分,寺里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施主见

谅。”

“还说这些客套话干嘛?”哥舒翰大笑著拍拍薛钰的肩,“你看那几个孩子,都被你吓到了。”

薛钰微笑不语,柔和的目光缓缓在哥舒碧、朱颜、安笙、罗紫卿身上抚过。

哥舒碧按捺不住,早一脚跨到前头来,大声问道,“薛阿叔,你怎么会出家?这两年多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

听见询问,薛钰眼神黯淡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一般微笑如常,缓缓的数著手里的佛珠,在廊上慢慢踱了几步,

才又开口,“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足够物是人非,让一切都改变……”

说完转身进屋,其他人也跟著进去。

禅房整洁而素雅,供奉著佛祖菩萨,香炉里檀香袅袅,旁边是木鱼佛经等物。

薛钰让众人坐下,哥舒翰眼尖,瞧见桌上还放著尚未被小沙弥收走的白瓷茶盏,里面茶水还有点点热气,于是问

道。

“他来过?”

“是的。”薛钰点点头,闭上双眼盘腿打坐,手里一粒一粒数著佛珠,“刚走。”

“……”

哥舒翰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哥舒碧忍耐不住,和安笙、朱颜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对薛钰这

两年来的经历连猜带想,添油加醋,顿时搅得这原本寂静的禅房喧闹翻天,哪里还有半点佛家的清静?哥舒翰听

得大为皱眉,也亏得薛钰脾气好,竟然还能微笑著一一解答。

可安笙最关心的问题,他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那就是任青。

薛钰挽留众人在寺中用膳,而哥舒翰似乎还有话要与他讲,在满足了几人的好奇心之后,就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

令,把几个小辈都撵出了禅房,各自去寺里玩。

朱颜鲜少来这种宝相庄严的地方,不觉大感兴趣,拉住哥舒碧就跑了个没影儿,丝毫不管其他僧人略带不满的眼

光,自顾自玩得高兴。

安笙却和罗紫卿登上了藏法楼。

楼高三丈,檐走若飞。站在上面看下去,法会寺一览无遗,只见寺里寺外,都是成片的梨树,若是三四月间,还

不知是怎生花如雪海笔难描的美景。

罗紫卿也听说过法会寺梨花如雪,当下笑道,“等四月,我们来看梨花可好?”

“嗯。”安笙点点头,旋又道,“紫卿还是第一次见到薛阿叔吧?”

“是的。”罗紫卿回答,想了想,又问,“他原名叫薛钰?”

“对呀。”

“薛……薛钰……”罗紫卿却皱起了眉苦苦思索。

不知为什么,听到薛钰这个名字,他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一样,可就是想不起来……

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呢?

他想得正入神,冷不丁唇上被轻轻一啄,连忙抬头看去。

安笙一张俊脸红红的,想是偷袭成功,眼神有点得意,见罗紫卿愕然的看著自己,连忙伸手指向楼外。

“下雪了。”

罗紫卿顺势看去。

天空中真的飘下了雪花,不再是之前那样零零星星的,而是一片扯著一片,不一会儿就在屋檐房顶上积了薄薄的

一层。

连梨树嶙峋的枝干上也积了薄雪。深青的枝条衬著洁白的雪色,远远看去,竟像梨花满枝的景象了。

“这雪下大了,等下回去得打伞才行。”罗紫卿走前一步,将安笙搂在自己温暖的怀里,笑道。

“嗯……”

“冷么?”罗紫卿知道安笙来自西域,习惯了四季如春,怕冷的很,便将他的双手合在自己手中,低头在耳边问

道。

“不冷。”安笙摇摇头,笑著回答,“听师傅说过,下雪的时候,其实并不冷,要融雪才冷的。”

“是呀。”搂著怀里的人,罗紫卿看向楼外纷纷而下的落雪,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说

虢国夫人已经找到了足以和九龙冠相媲美的玉石?”

“是啊,玉质相当的好,恐怕比做九龙冠的那玉石还好。”安笙想到那块玉石,就忍不住欣喜,脸上也不禁流露

出高兴的神色,“也亏得夫人怎么找到的,那么好的玉质,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背对著罗紫卿,自然没瞧见对方脸上一闪即过的那丝忧虑神色。

“她可说过要你做什么?”

“没有,那玉石现在还在夫人府里,打算等新年过了再择个吉日开石。”

罗紫卿闻言,手上用劲,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几分,才缓缓开口,“安笙,你一定要小心啊。”

“紫卿?”

不明白对方为何会这样说,安笙不解的回头,却无意中看见楼下不远处梨树林中,一抹白色的身影,不由得一愣

难道……是他?

安笙心里疑惑,连忙轻轻的挣脱了罗紫卿的怀抱,道,“我还有点事要找薛阿叔,先下楼了。”

说完就急步下了藏法楼。

梨树林中,小雪纷飞。

那人果然还在。

安笙放慢脚步过去,那人却已经转过头来。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李任青淡淡的道。

他依旧还是一身白色的衣袍,华贵的料子,用淡淡的银线绣出樱草图样,精致而不张扬。手里打著湘竹伞,水色

的伞面上绘著几枝雪一样白的梨花。

映衬在枝青雪白之间,再加上那俊美的面容,真真当得上神仙般人物,仿佛自画中走下来的一般。

也让安笙刹那间的目眩神迷,连忙定了定心神,道,“我在藏法楼上看见,觉得眼熟,所以……”

“我知道。”李任青还是那副平静的口吻。

“之前在薛阿叔那里的人,也是你?”

“是我。”面对安笙的疑惑,李任青都一一回答,“偶尔来看看他。”

“哦……”

安笙低下头去。

他想不起来还能和李任青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小时候曾经是那么的无话不谈两小无猜,可如今却是相对无言,能说的,到底还剩下什么?

李任青却已经缓步走到他面前,手里的伞也随之遮到了安笙头上,挡住了纷纷落下的雪花。

他伸手抚去安笙发上几点落雪,两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对方,半晌,才低声开口,“安笙,你恨我吗?”

“……”安笙低头不语,看著落下的雪花在自己脚边慢慢积成薄薄一层。良久,才略带苦涩的道,“你希望我恨

你?”

他忽然抬起头来,那双湛蓝如无垠碧空的眼眸就直直的盯著李任青,“我不知道这两年里,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情才会变成这样,薛阿叔不肯说,想必你也是。”

李任青静静的听著,末了,淡淡一笑,色若春花绽,漆黑的双眸也一扫平时的阴狠冷毒,隐约间熟悉的柔情似水

他缓缓握住安笙的手,然后贴到自己脸颊上,轻轻的开口,“记得小时候,爹娘找了相士给我看相,那人说,我

颌尖唇薄,不是福气之相,恐命里多舛,天性凉薄。那时,爹娘也不过一笑置之,哪里知道不久之后,就是家破

人亡,父母冤死……”

他自嘲般笑一声,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

安笙任凭对方握住自己的手,然后缓缓抚过那薄薄的双唇。

常听老人说,薄唇的人,也是薄情之人。

任青,你薄情吗?

他凝神看著他,良久,才把手收了回来,开口道,“我一直觉得你是善良的。”

即使你害了那么多人,即使你害死了陈进,即使你如今权势熏心,即使你如今认贼作父……

李任青听著,并未回答。

“所以,别让我恨你好吗?”

他话刚说完,不提防李任青忽然用力一拉,他就被揽进了对方怀里,湘竹伞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湿热的唇已经不容拒绝的吻了下来。

李任青紧紧抱著他,狠狠的吻吮著安笙的双唇。吻的是那么用力,连口中也隐隐有了一丝血腥味儿。

吻了好久,直到怀里的人因为呼吸不畅而推攘著自己的胸膛,他才放开了安笙,退后一步。

眼神已经变回了素日的冰冷无情。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意你觉得我善良。”

他说完,弯腰捡起湘竹伞塞到安笙手中,伸手弹去对方发迹肩上的落雪,然后转身离去。

头也不回的离去。

雪越下越大了,等李任青走到树林边时,才发现罗紫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那里站著了。

连肩头都积上了薄薄的、稀松的一层雪花。

他看见李任青走了过来,双眼毫不畏缩,迎著对方冷冷的目光。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李任青稍微放慢了脚步,正要擦身而过,罗紫卿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等一下!”

没料到罗紫卿会忽然拦住自己,李任青脸上露出个浅浅的微笑来,眼中精光一敛,三分挑衅的神色。

“有什么事?”

“杨弘是因什么罪名下的狱?”罗紫卿何尝没看见他眼中那抹挑衅之色,眉头微微一皱,问道。

早在一个半月前,那曾经想染指安笙的杨弘二人就被御史院抓进了大狱,据说被折磨的都只剩下半条命了。

“罪名?”李任青冷笑一声,“我要抓人,他就得下狱,用得著什么罪名?更何况──”

他略顿了顿,贴近罗紫卿耳边,低低的,耳语一般道,“他曾对安笙做过那种卑劣的事情,你难道就不想教训他

?”

罗紫卿闻言,身体顿时一僵,沈默了下来。

李任青又笑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缓步离去。

罗紫卿看著那挺拔的白色身影在青石板路上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纷纷的飞雪之中。

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罗紫卿回头,见安笙已经撑著那把湘竹伞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走了。”罗紫卿道。

安笙没有回答,只看著李任青离去的方向。

落雪如飞,纷纷扬扬而下似柳絮,似花落,清清冷冷,在青石板路上融化了,然后又是一层薄雪静静的覆盖了上

来,逐渐积起。

雪满长安路。

《凤阙长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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