乎是睡着了。窗外,不知何人在奏琴,侧耳听去,隐约有些呜咽的声音,使得那琴音听来幽怨而哀伤,伴着窗外
淅淅沥沥落下的雨音,听起来更是凄凉。
竹帘外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模样儒雅的中年男子,正神色焦急地看着那清俊的年轻人:“少爷,您要去吗?”
张开了半闭的眼眸,看着那焦急的神情,寒惊秋轻轻地笑了笑,他从软榻上起身,撩开了竹帘,在八仙桌边坐下
:“我自然是要去的。段今生一直不肯将青牛卖给我,如果相邀,也绝对不会是要将它卖出,只不过,如今段家
祸事连连,先是天绣坊起火,后是段家有人闯入,他心里也明白,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他自然会想要找
我商量这件事情。我又为何不去呢?反正,我也想弄明白,那只小小的青玉卧牛,究竟有什么本事,可以一而再
,再而三的让拥有它的人出事情。”
孟星海看着寒惊秋淡然的容颜,心里那抹焦虑虽然减轻了不少,但终究无法除去:“少爷,您也知道,拥有那只
青牛的人都出了事,如果您再掺和进去,就不怕那青牛背后的人……”
“没关系。”寒惊秋笑了笑,清俊的脸庞立刻柔润起来,恍如春风一般让人心中觉得舒宁安定,“你也知道,寒
家从来就不怕任何事情。”
孟星海看着那抹笑容,心忽然就定了下来,觉得自己的焦虑实在是有些多余,讪笑了一下,起身:“少爷,那星
海就不打扰您了。星海告退。”
看着那有些瘦削的身影拾步走下楼梯,寒惊秋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叫住了他:“海叔,请稍等片刻。”
孟星海愣了愣,抬眼透过楼梯的缝隙看着那个人:“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一个伙计在翻补屋顶的时候从楼上摔了下来,不知道那个伙计好了没有?”寒惊秋的笑,透
着温润,让站在楼梯的孟星海忽然有些感动。
少爷还真是心细如发呢!已经快大半年的事情了,他竟然还记得:“少爷挂心了,那个伙计已经好了。亏得少爷
给的寒玉膏起了神效,竟然一个多月就上工了。”
“那就好。”寒惊秋看着那张带笑的脸,轻笑了一声,“那么,那寒玉膏可还有剩余?”
“有,少爷一口气给了三盒,星海也知道那东西稀奇,后来听大夫说寒玉膏是天下疗伤圣品,天底下一共也就七
盒,所以那小伙计也都省着用,应该还余下一盒。少爷,您哪儿伤着了吗?”
孟星海听少爷要那寒玉膏,心就禁不住突地一跳,少爷不会是哪里伤着了吧?
“没,没有。海叔多虑了。只是今天在街上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老婆婆被狗咬了,忽然想起了它,不知道有没有
余的,如果有我明天给那婆婆送去。”寒惊秋的笑浅浅的却很温柔。
“那我这就去给少爷拿来。”孟星海急急地跑下了楼。
寒惊秋站起身,走进了竹帘里,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窗户,看着窗外的雨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下雨了…
…
“少爷,寒玉膏拿来了。”有些喘的声音,显示孟星海显然跑得有些急。
寒惊秋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雨丝,侧耳倾听着那断断续续的琴音,却没有回头:“多谢海叔了。放在桌上吧。
”
“是。”
听着咚咚的足音远去,寒惊秋转过身,走到桌边,白皙的指尖拿起那只小盒子,轻轻打开盒盖,扑面而来的清香
,让他的唇角微微地上扬起来。
伸出指尖,从盒子里挑出一点,翻过了另一只手的掌心,掌心里高高隆起的红肿让他皱了皱眉,轻柔而匀称的在
掌心上涂抹着,感受着掌心里的剌痛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冰凉的舒适感,寒惊秋笑了笑:“师父给的寒玉膏
,果然是疗伤圣品,下次回去,再问他多要几盒。这肿,明天会散了吧……”
喃喃地低问着,耳边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那幽怨不绝的琴音,让他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段今生,你究竟想
要怎么做呢?”
第四章
江淮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府郡,却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江淮有三绝,寒家美玉,段家天绣,还有一个是醉月
清鲤。
江淮三绝,前二者名闻天下,最后一个醉月清鲤是不如他们,只是,在方圆三百里以内,倒也小有名气。
醉月,指的是江淮城西的醉月楼。醉月楼是酒楼,已有百年历史,是江淮城里的老字号。醉月楼有很多招牌菜,
但是最出名的就是醉月清鲤。
这醉月清鲤取自江淮城外凤凰山绿水溪。那绿水溪水深流急,盛产鲤鱼,但是极不容易捕捉。
醉月楼重金聘请捕鱼高手,每日在绿水溪上捕捞。不过,即便是高手,也只能在那绿水溪上捕得十余斤鲤鱼。
醉月楼取的鲤鱼都是一斤左右,肉多而不肥的;大的不行,小的不要,严格来说,每天能用的也顶多只有五六条
,多的时候也不会超过七条。所以,这清鲤自然不是每人都能享用的。
将鲤鱼弄干净后,醉月楼的大厨就会用秘制作料烹饪,将鲤鱼清蒸。鲤鱼是河鱼,多带有泥气,味道上就欠了一
个鲜字,所以一般来说,鲤鱼多以红烧为主,清蒸倒是十分少见。
而醉月楼的清蒸鲤鱼不但没有泥味儿,反而味道鲜美,入口即化,再加上每天不会超过七条,所谓物以稀为贵,
所以这醉月清鲤每天都供不应求,得早早预订。
寒惊秋看着那条卧于盘中的鲤鱼,伸手夹了一筷,塞入口中,只觉入口清甜,十分鲜美,果然名不虚传,唇边禁
不住扬起一抹温润的笑容低声道:“段兄,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邀我来醉月楼,惊秋都要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吃
到这般美味。”
“寒公子喜欢就好。”段今生轻笑了一声,伸手拿起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甘醇的二十年女儿红,“想必寒公
子也知道段某今日约你前来为的什么。段某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寒公子愿不愿意听?”
寒惊秋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段今生那双让人看了心慌意乱的眸子片刻,然后转开眼睛:“段兄,你可真是见外
。我都称你为兄弟了,你却左一个寒公子右一个寒公子,听得我都有些难受了。如果段兄下介意,请叫我惊秋吧
。”
段今生愣了愣,应了一声:“好,那我就叫你惊秋,你也叫我今生吧。”
“那好,今生有话但讲无妨。惊秋愿意洗耳恭听。”寒惊秋抬眸看着那个俊俏的人,轻笑低语。
“惊秋曾经说过,这只青牛染有血案。我也曾经听闻这件事情。不知道惊秋对于前面的那几桩血案可否知情?”
段今生的声音有些低沉,显然心情有些沉重。
寒惊秋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着窗外。这一侧是醉月楼里面的巷道,并不临街,所以比较清静,推开
窗户,昨天雨后的清新气息便扑面而来:“不瞒今生。青牛是官府托玉石斋代为查寻的赃物。前些日子刚刚在西
疆被找到,然后紧急送到江淮总号。可是伙计不小心弄错放了出来,就被你买了去。因为涉及到官府,所以惊秋
才会一直急着想把青牛买回去。向你试探了两次都被你拒绝了。而前面涉及的案子……”
沉吟了一会,寒惊秋看着段今生侧耳倾听的样子,忽然转了话题:“段寒两家交恶也是近几十年的事情,虽然我
想你和我一样,都不知道当年交恶的原因;不过,我想你多少知道一些寒家的事。寒家以玉起家,而玉往往牵涉
到很多方面。为了保护家族不受灾祸,寒家自第一代家主开始就聘请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教授家中子侄。”
虽然不明白寒惊秋转开话题是为了什么,但是对这些事情,段今生也曾在段家先祖的手节里看到过一些,所以他
点了点头。
“寒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是因为这个关系,却与那草莽江湖有着一些联系。”寒惊秋见段今生猛然抬起眼睛,
看向自己,心里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说这话的含意,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当今天下,只要有玉的地方就会
有寒家的人。那块昆仑青玉出土,寒家自然也知道。只是寒家慢了一步,被石问占了先机。而石问正好是雕玉高
手,所以寒家原本打算等青玉完成,再向石问购入。没想到却被人盗了去,连石问的性命也保不住了。”
“石问?”段今生皱了皱眉头,“我知道他。我以前买过一件玉饰,是一只玉簪,就是出自他的手笔,他的手工
确实无人能及,堪称玉中精品。”
“石问不仅是一个雕玉高手,他还是一个江湖中人。”寒惊秋的眸子一冷,走了几步,在段今生的身边坐下,“
他在江湖中人称鬼斧神工,一手板斧排名江湖高手百名榜的第十九位。别说普通的小贼奈何不了他,就算是高手
中的高手在他手下也要过百招才能制住他。所以,偷走这只青牛的人武功一定非同小可。这才是我担心的地方。
”
段今生听着寒惊秋的话,一言不发,只是提了手边的酒壶,为自己空了的酒杯里倒上酒。
“后来,青牛出现过两次,都是大户人家。这两户人家都因为青牛的出现遭窃,甚至在第二户人家,还因此死了
三个仆人。后来,玉石斋在西疆寻到了这只小的青牛,那是一个叫做迎笑的官妓拿到当铺当的。那官妓说青牛是
她在房里拾来的,想必是客人遗漏,是哪一个她却弄不清楚。”寒惊秋的眼神有些凌厉,却也有些无奈,“想从
来源查到青牛背后的人,明显是不可能的。如果说那些人为财而来,却又有些不像。玉石斋被闯入那天,里面什
么东西都没有少。”
“我房里的数万两银票也没有少一张。”段今生忽然开了口,与寒惊秋的眼睛对个正着。
“所以,我们要弄清楚,那盗走青牛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寒惊秋的声音淡淡地,“今生可是想出了好主意
?”
“不知道算不算好主意。”段今生低头看着自己垂下的右手,轻声道,“那人对我府里十分熟悉,我隐约觉得那
人就在段府里面。虽然我在明,他在暗,但是只要这只青牛一天在我手上,他们就还会再来。”
“所以?”看着段今生的神情,寒惊秋扬了扬眉,低声回问。
“我现在做的,就是要放松他对我的戒心。是狐狸,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那一天。”段今生的眼睛带着一抹狡
猾,“同时,我还需要惊秋帮一个忙。”
“什么忙?”寒惊秋抬眼看了看段今生,见他神色如常,禁不住心中有些好奇,段今生这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
么药呢?让人难以捉摸呢!
“那青玉卧牛不只这一只吧?”伸手从腰间解下了那个装着青牛的荷包,段今生看到寒惊秋的脸色微微一变。
轻轻叹了一口气,寒惊秋点了点头:“那青王卧牛有两只,一大一小,仿若母子。玉石斋只找到一只小的,正在
发愁。不知官府会怎么追究呢。”
“那么,就请惊秋公告天下,这只青玉卧牛小的在我段今生这里,并且要向你们买那只大的。”轻柔的声音落地
,段今生看到了寒惊秋的眉头皱了起来。
“玉石斋没有那只大的。”寒惊秋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段今生早就有了打算。
“真的没有,假的却不一定没有。”段今生抬眼看着寒惊秋,淡淡地笑了。
“你要玉石斋给你造一只假的?”寒惊秋站了起来,在雅间里踱着步,走了片刻,他转过头,看着段今生,“你
现在已经处于明处,再弄一只大的出来,你……”
“玉石斋有着全天下最好的刻玉师傅,以你们的手腕,想找到一块与这青牛玉质相仿的上好青玉也不是难事。”
对于寒惊秋的疑惑,段今生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着,“只要玉石斋能够雕出七分相似的青牛,那么我就有把
握了。”
寒惊秋站在窗前,看着那个有条不紊的俊俏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段今生……剑走偏锋,想出这种办法
来,不得不说他这个人很聪明也很大胆。只是,他究竟明不明白,那些人或许怀有绝世武功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
他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
寒惊秋这样想着,心头忽地一抖,段今生的安危,又与他何干呢?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抬起头,看向正望着他
等候回答的段今生。那双浅色的眼眸,专注而认真的神情,让看着这双眼睛的寒惊秋忽地脸上一热:“好吧。玉
石斋会做这只青牛。但是,你得把这只青牛留下。”
看着那白玉般的清俊容颜上忽然染了一抹淡淡的红晕,段今生愣了一愣。
寒惊秋长得很好看,他的五官俊美无双,更重要的是他清幽若水,气质超然,飘然若仙,这种俊,俊的让人无法
忽视他的存在。这一抹淡淡的红晕,一点点的羞赧,没有减弱寒惊秋的清俊,反倒让他多了那么一点人味。
仙,是无法靠近的,人,却是可以亲近的。
所以,段今生看着这样的寒惊秋,愣了:“为什么?”
寒惊秋笑了,清俊的容颜恍如春日里的暖阳,让看着他的段今生禁不住觉得有些刺眼,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没有你这只青玉卧牛,我玉石斋的师父即使有再高的本事,也做不出惟妙惟肖的东西吧?”
段今生轻笑了一声,看着寒惊秋那双温润的眼,将手上的那只荷包放到了寒惊秋的面前:“你见过那大的吗?怎
知道它与这小的必定一模一样?”
“段兄是不信我寒惊秋?”修长的指拿起了那只荷包,寒惊秋的眼睛微微垂落,心里为段今生这句暗藏怀疑的话
语微微地有些酸涩,轻叹了一声,“你与我之间,若是相互猜忌,又怎能引出青牛身后的人呢?”
段今生怔了怔,信任吗?
他与寒惊秋之间,只能称得上数面之缘,如今坐在一起,也只是因为如今的情势诡异,信任这一个词……
“不是不信,只是这事情出不得一点差错。毕竟你与我都未曾见过那只大的青玉卧牛。”段今生在心里斟酌了一
番,然后淡笑着说了一句,勾人的桃花眼怀着柔和,注视着那双温润的眼眸。
寒惊秋的脸,热了,为着心头那份不知名的甜蜜与羞窘而慌乱,清润的眼眸一动,微微地转了开来:“宫府里下
文书的时候,曾经说过,那两只青牛,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段今生看着那张涨红了的面皮,脸上的表情淡然,心里却怦然一动。
这寒惊秋虽是男子,可是相貌俊秀得连女子也比不上,加上这份羞赧,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寒惊秋是美人,含羞带怯的美人,眼底隐隐蕴含着的情意,更令他美得夺魂摄魄,令人心动。
段今生的心确实动了,但是,在心动的余韵里,他的神智还是清明的。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
脸红的模样,与寒惊秋有着几分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