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俩的人都避而远之,但偶尔也有胆大的会稍稍靠近看上两眼。
传言很快在国内如风扩散。
妖魔来临,乌尔必将遭到灭顶之灾,惹得人心惶惶。不过传言还有另一种版本,说妖魔若非大祸则为福祗,因为
和妖魔在一起的是个人类,甚至看起来颇有交情,这或许代表着乌尔受魔界庇护的时代即将来到。
种种传言,两位当事人都略有耳闻,但懒得理会。期间阿卡路尔有特地留意乌尔目前的状况,遗憾的是基本上没
听见什么好的消息。
曾经霸权控制美索不达米亚南部、鼎盛一时的乌尔,如今局势动荡,而这主要归于现任国王伊比辛无力驾驭王国
局面,一连串属于乌尔第三王朝的地区纷纷宣布独立,脱离其统治。
而由于自然灾害,外加亚摩利人的入侵,许多地区发生了饥荒,经济低落。同时有流言说远征的埃兰人军队正在
接近乌尔,并将大举展开进攻。
所有情况都与使者当初告诉阿卡路尔的一样,而亲临乌尔更让他深深感到,他的责任何其艰巨。然而他预料不到
的是,他身边的妖魔,将给他的使命带来多么大的影响。
他们沿城镇大道行走,渐渐习惯的人们不再见了妖魔就落荒而逃,甚至有笃信传言的,对他们礼待有佳,因此几
天后顺利来到了王城前。
“请转告伊比辛陛下,阿卡路尔受曼彻斯之命前来面见。”王城门口,阿卡路尔对呆呆看着洛赛提的卫兵如此说
道。
魂不守舍的卫兵还在发愣,终于在洛赛提凶恶的一瞪下回过神,一边应好一边向城内传讯处奔去了。
可怜的年轻人,看来真是被吓坏了,一段不过百步的距离,他摔了不下十几个跟斗。
几番传讯过后,终于有士兵气喘吁吁跑过来,请阿卡路尔和洛赛提进王城,伊比辛王已在大殿内等候。
伊比辛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或许正因为太过和善,才统治不好国家吧。伊比辛对他们俩非常热忱,之前悬挂
满面的愁云,从见到他们起就消失无踪,笑着的嘴都没合拢过。
要说伊比辛为何对他们这么友好,那还得从天神汉密斯派往人间的使者——曼彻斯某天夜里托给他的梦谈起,但
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对于阿卡路尔的到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至于怎么会突然多了一个妖魔,他也不明白。但
既然是在阿卡路尔身边的,他就一样欢迎。
伊比辛在王殿内为他们安置了两处舒适住所,并且专程为他们的到来举办晚宴。
宴会上官员不多,美酒佳肴倒不少。大殿内,伊比辛坐在中央台阶上方,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分坐在他左右
,与其余到宴人员相隔甚远。这样也好,因为除了伊比辛之外,其它人都不希望,更不敢与那个形貌妖艳的妖魔
坐得太近,小心翼翼地打量,生怕被对方发觉。发色瞳色在人类中极为罕见的阿卡路尔,也让他们很好奇,不时
向他投去注目礼。
阿卡路尔和洛赛提感觉敏锐,知悉这些目光,但故作不知,免得一回应倒把人家吓着,就像白天那个可怜的卫兵
。
一场表面热闹实则氛围诡异的晚宴,他们俩兀自慰劳多日来受尽委屈的肚皮,不时侧头用唇语暗中调侃几句,吃
得还算有点意思。
快到宴会结束时,伊比辛无意瞥见了阿卡路尔露出领外的项链,顿时满眼诧异。
“阁下认识基南族的人吗?”因为阿卡路尔下午告诉过他,自己来自独立民族路维尔莱,他才会采用这种问法。
阿卡路尔摇头:“没听过。怎么了?”
“那就怪了。”伊比辛的表情困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颈上的项链是基南人特有的制品,他们叫它永恒之
索。”
阿卡路尔朝洛赛提投去疑问的目光,洛赛提唇语道:“继续。”
他会意,便向伊比辛问道:“这条项链是我无意中得到的,一直以来,我对它的来历都很好奇,不知道陛下能否
告诉我一些关于它的事?”
“当然可以。”伊比辛欣然应允,开始侃侃而谈。
“基南人很早以前曾定居在希塔什,后来那里妖魔泛滥,他们不得已往山外迁徙,有的进入了乌尔。至于这永恒
之索,据说是他们用希塔什河谷堆积了千年之久的晶石打造,但他最特别的地方不在它使用的材料,而是施加在
他上面的誓咒。”
“誓咒?”阿卡路尔吃了一惊,洛赛提当然也不例外。
“是的。施加誓咒的过程我不清楚,不过我听说永恒之索都成双,并且只有亲手戴上的那个人才能把它们取下来
。这么奇怪的制约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两个人分戴永恒之索的目的,就是在于防止他们互相伤害,一旦有人意图
恶伤对方,就会被它的力量反伤。它的制约力很强大,甚至可说残酷,所以基南人后来渐渐屏弃了以它来束缚对
方的习俗。”
阿卡路尔的背脊没来由地爬过一阵颤然,干涩着喉咙问:“我想知道,为什么它一定要成双?”
闻言伊比辛暧昧一笑,有意压低嗓子,尽管话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洛赛提耳朵里。
“这就是我会奇怪您戴着永恒之索的原因啊。因为它们的打造者的初衷,是交由夫妻俩各自佩戴,所以看到它我
还以为您夫人是基南人呢,呵呵……”
突兀的乒砰脆响打断了伊比辛的大笑,应声回头,只见无辜餐具在洛赛提掌下碎了一桌。
本来在座诸位就对妖魔充满恐惧,如今一见洛赛提阴云丛生的脸,登时三魂吓走两魂半。
众人战战兢兢,饭也不敢再吃,伊比辛硬起头皮想发问,洛赛提忽然把碎片一拂下地,霍地起身离席。
直到那抹红发飘飘的背影在视野中完全不见,大殿内这才响起凌乱的喘气呼气声。
伊比辛僵着发硬的脸看向阿卡路尔,忧心忡忡地问:“洛……”即使人已离去还是不敢直呼名讳,改口道,“呃
,您的朋友是不是不高兴?他要去哪里?”
阿卡路尔也想回他笑让他安心,奈何一时笑不出,摇了摇头:“我想他是去吐了。”
“吐?”伊比辛面色大变,包括堂下所有人,一脸的难以置信,“他身体不适吗?”
妖魔居然也会身体不适?……全体人心中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哈哈,”几经努力,阿卡路尔终于笑出来,笑得干干巴巴,“没关系!只是长途跋涉累了,休息休息就好。”
众人这才放心,但历经了刚才那几乎碾碎心脏的压力后,这饭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一个个若有所思。伊比
辛也收起了笑脸,默不作声。
但与阿卡路尔相比,他们的心事就根本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手指不自觉摸向颈上的永恒之索,阿卡路尔复杂地想,上天的这个玩笑,实在开得太过离谱。莫说洛赛提无法接
受,连他也觉得,这简直如同噩梦一场。
虽然当初是它救了他,然而这太过意外的意外,却不可避免地让他心生很不好的预感。
当某种巧合过了头,常常会引来更让人意外的结果。
胸口闷得这么厉害,是在担心吗?
洛赛提……
独自离宴的洛赛提,大步流星回到殿后国王为他安排的居室,坐进桌边软椅,凉茶大口大口地灌,却怎么也浇不
熄心头的无名火。
气恼的不是阿卡路尔,而是那双看不见的作弄人的手。他并不讨厌与阿卡路尔目前的关系,但他痛恨这种被牵着
鼻子走却毫不自知的感觉。
越想越怒,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始终平静不下来,正要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忽然看见一只蓝色的大蝴蝶飞进
窗棂,停在了他方才坐过的椅子上。
他的目光一慑,脚步乍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蓝蝶,瞳孔顷刻间变了颜色。
屋内静若空房,片刻后,只听呼的一声长响,犹如风刮,但窗帘并没有动。
再看那只蓝蝶,摇身一变,竟化作了一位风姿绝世的美女。她端坐在椅中,姿态高贵不可攀,眉宇间的威严教人
难以逼视。
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洛赛提只是冷眼相望,直到听见她唤出他的名字,才给出了反应,冷笑。
“娜尼茜娅。”他淡淡地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娜尼茜娅也笑,笑得冷漠。
撇开酷似的外貌不谈,任谁都不会想到,这生分疏远的两位妖魔会是母子关系。
此时的并非娜尼茜娅本身,而是用魔法创造出的影像,借由蓝蝶做宿体,真正的娜尼茜娅则在不知何处,远端操
控着宿体的一言一行。
“我听威兰报告说你来到了人类世界,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娜尼茜娅一开口,顿如有夜莺婉唱
,煞是动听,“那么你呢?又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很难置信你会问我这个问题。”
洛赛提双眼微眯,细腻的危险如丝爬出眼角,“封住我的魔力把我送到希塔什的,不正是娜尼茜娅你吗?”
“噢,孩子……”娜尼茜娅托住了下颚,虽是这样爱称,然而声音里并无半点暖意,更无歉意,“那些不愉快的
事把它忘掉不好吗?”
洛赛提冷哼:“拜你所赐,我不是已经『忘』了?但我认为,你至少该给我一个解释。”
娜尼茜娅久久没有回话,面色逐渐敛下。
“我这次来,不是为了向你解释什么。”她正声道,“我本不指望你会涉足人类地界,但不论出自什么原因,既
然现在你来了,我就交托给你一项任务。”
洛赛提冷冷看着她,尽管对她的所谓任务根本不屑一顾,仍一如往常选择了听下去。
娜尼茜娅讥诮地笑了笑。这是她意料中的结果。
“我要你杀了现任乌尔国王,伊比辛。”
洛赛提眉尖一颤:“为什么?”
娜尼茜娅阴沉地交握双手:“你不必问为什么,也不该问。我的旨意你必须如一照做,难道这点你也忘了吗?”
洛赛提一时语塞。他当然不会忘记这样的约束,但这项任务,却着实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度。
看出他在犹豫,娜尼茜娅脸色冷凝,蓦地立起身,这才发现她竟如此高挑。她走到洛赛提面前,捧住他的脸,两
双弧度优美且相似的眼睛,近在咫尺对视着,只是一双沉郁,另一双则严厉苛刻,不容转圜。
“我的孩子,这世上任何事你都可以去做,但惟独不能违抗我,你必须时刻牢记这一点。”娜尼茜娅慢慢地说着
,昂起头,在他眼帘印下一吻。一个标示着命令,毫无亲情可言的吻,冷得似冰。
“那么,我走了,希望尽快得到你的好消息。”
放开抱住洛赛提的手,娜尼茜娅最后留下自信的一笑。
蓝蝶,重新振翅飞出窗棂。
这不是第一次被她半威逼着行事,但洛赛提从未这么头痛过,想好好把整件事整量一番,却在一抹人影从门口一
闪进屋时,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
阿卡路尔。
难道,他都听见了?
“我想和你谈谈。”阿卡路尔这样说着,径自走到桌边的椅子里坐下,并示意洛赛提坐到旁边来。
坐在椅中的阿卡路尔身体端直,脸色冷静,甚至因为太过冷静,而透射出一种格外的凝重。
洛赛提想得不错,他的确什么都听见了。他无意偷听,但当刚来到门外的他看见屋里不寻常的情景时,不自觉就
隐到了门后。
单从外貌上来看,判断出那个女性妖魔与洛赛提的关系并不难,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实在令他大吃一惊。不止
吃惊,他更不愿相信,洛赛提将要应对方的要求,去执行那样的任务。虽然洛赛提没明言应允,但看对方自信的
神态,已是八九不离十。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甚为棘手了,难道真是命运弄人?
如今他与洛赛提都站在这里,面临截然相反的两种抉择,即使不想与对方背道而驰,但事已至此,他只有选择开
诚布公,与对方摊牌。
阿卡路尔正色说道:“我知道现在你有话想问我,但在那之前,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希望你耐心的听,不要打断
。”
面对他不同寻常的慎重态度,洛赛提眼光轻颤,有种莫名惹人厌恶的感觉浮上心头,但还是颔首同意。
阿卡路尔深吸一口气,开始缓慢的讲述。他所说的话其实不多,但每个字都仿佛凝结着千斤的重量,压在他心口
,也逐一砸进了洛赛提胸内早已不再平静的水面,暗潮,汹涌。
他说,在美索不达米亚东部有一片辽阔草原,拉齐莫。那里生活着一个千年流传下来的古老民族,即路维尔莱。
这个民族得天独厚,个个英武不凡,骁勇善战。他们本是一个单纯的游牧民族,与世无争,但人性总会在岁月的
洗涤下发生变化。
他们太强了,渐渐开始不满足于纯粹的狩猎、不问世事的生活,于是他们学会了贪婪,为了寻找所谓的乐趣,为
了证明自身的强悍,他们开始掠夺,寻找强者,踩在别人的屈服之上,能让他们拥有傲慢于世的快感。
然而,他们对夺到的东西却不会珍惜,弃之如敝屐,再弥足珍贵的宝藏都不放在眼里,遗憾的是,他们不知道这
是对大地对万物的不尊重。
直到有一天,天神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汉密斯派遣使者曼彻斯来到了拉罗莫。
曼彻斯说,我将代表诸神,对你们执行最严厉的惩戒,我会让你们明白你们的不可饶恕。
如果他真的实施了,那么对路维尔莱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但最后他没有。因为路维尔莱的首领站出来对
曼彻斯说,没有拦阻日益蛮横的族人,是身为首领的自己的责任,他愿一人独担所有罪孽,为全族换得一次生机
。
曼彻斯应允了他的要求,但换了一种方式,将原意的惩戒改为任命他完成一项使命。只要他将使命顺利完成,证
明诚意与改过之心,路维尔莱将受大赦。
“一直忘了告诉你,”阿卡路尔似乎突然想起,无谓似的口吻道,“我来自拉齐莫,而路维尔莱的那个首领就是
我。”
尽管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早有模糊的预感,但当洛赛提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免不了身心一震,乌云般的阴霾爬
上眉宇。
心中那股惹人厌恶的感觉,越发的清晰鲜明。
阿卡路尔定定注视着始终沉默的洛赛提,察觉到屋中气氛隐约的变化,倏地笑了笑。
“曼彻斯交给我的使命,就是让我到乌尔来,保护国王伊比辛以及他的王国。这很匪夷所思对吗?凭我一己之力
怎么可能做得到?当初我也这么问过,但曼彻斯告诉我,很多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只要我来到乌尔,我就可以
做到,我也必须得这么做。”
他叹了口气,轻声说:“所以,我来了。为了完成使命,我会不计后果去保护乌尔及乌尔王,不允许任何人的侵
犯。包括妖魔,包括你。洛赛提。”
终于,从先前就一直徜徉在脑海的不快感得到了证实。洛赛提呼吸变得粗重,强烈的愤怒化成千百条毒蛇,紧紧
咬住他的心脏。
天神,天神,又是天神!
到底有什么不受他们的摆布?这该死的神手安排,他真是受够了!
虽然明知这一切不是谁的过错,阿卡路尔也只是为民族承担重责,不得已而为之,但盛势的怒气遮蔽了思想,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