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来了一小群即将归巢的麻雀,它们扑打着翅膀,一跳一跳留下一些小小的脚印。
我不由出了神。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耳朵一阵剧痛终于换回我的意识,捂着耳朵转头望向蹲在我身边的敖沧,他别脸不看我,
但手里却递了一把木梳给我。
“干嘛。”我不解地问。
表情虽然红得狰狞,红色眼眸却清澈如水,他鼓起腮帮子,硬是将那把梳子塞给我,一把扑到我怀里,说:“帮
我梳头。”
“啊?”
“帮我梳头!”红着脸,敖沧生气了,“我要你帮我梳头!”
想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更想不通他沉默一个下午亲手雕刻一把木梳,就是为了让我给他梳头?
望着手里的木梳,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替他梳起头发。
时光似乎倒退到很久以前,玄都也曾依偎在我怀里,我也是如此仔细替他梳着头,只不过物是人非,早已过了很
多很多年,时间让一切都回不去了。
仅仅留下一些怀念,值得去回味。
不安分地黏在我怀里,敖沧扯住我前襟,不时抬头望望我,过了会儿,他突然将头埋进我怀里,问道:“你……
你和玄都是怎么认识的。”
手指不期然停了停,如同思绪出现的瞬间空白,鼻尖有些酸,我没有隐瞒什么,据实以告:“当年蘅尘当上青帝
之时……我心情很不好,所以独自偷偷下凡寻个清静的地方喝酒,谁知道玄都那小子居然想来偷我的酒,被我逮
个正着。”
嘴角不经意泛起一丝笑。
敖沧抬头看了看我,继续将头埋下:“然后呢。”
手指轻轻掠过银色的发丝,我微笑着回忆道:“然后?然后我放走他,谁知他居然不愿走,可劲儿陪了我很久很
久,然后还约我见面来着。想起当年圆嘟嘟的玄都,现在仍觉可爱得紧啊。”
“有什么可爱的,妖怪都那德性。”敖沧扭了扭身子,小声嘀咕道。
“玄都很懂礼貌,心地也很善良,个性温和贴心,从小就是,等他长大之后,更是变得优雅迷人。”我笑着说,
有些骄傲。
毕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兀自说了一些关于玄都的事情,突然发现敖沧脸色变得很差,于是拿手摸了摸他的脸,敖沧咬住我的手指,但没
有用力。
“那算什么,我也可以做到!”他不爽地喊道。
疑惑地挑挑眉毛,我收回梳子,哂笑着说:“人间有句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扬起巴掌,但是半途又收了回去,忍了很久才说:“我就是可以做得到!”
那表情,似乎要玩命似的。
第六十六章 无心
灯芯将尽。
我顺着敖沧的头发,轻轻滑至发尾,指尖的触感仿佛探了探冰凉的心脏,真的茫然了。
他睡着了,身子黏住我,活脱脱像只小绵羊。
刚才我没有回答他任何话语,现在却忍不住望着明明灭灭的灯火,默坐于青灯暗影下,对它轻声吐出几声叹息。
“你做不到。”我说,“谁也做不到。”
没有人可以代替玄都。
没有人可以。
玄都很漂亮,就连抬手的姿势也是无可挑剔,他依偎着我的温度是我最喜欢的,只可惜这件事,直到他离开我很
久之后我才发现。
我很后悔。
掐指算到他的劫难,我却没能好好保护他。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寂寞,不是因为生命中缺少过客,而是那个本来愿意陪我一起面对过客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变
成了过客。
很多东西没有把握住,就真的把握不住了。
生命往往白驹过隙,和谁相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在你心底留下了一片脚印。
抑或者,仅仅是一滴眼泪。
敖仲今天偷偷来找过我,他告诉我,我们离去数日后,敖洪长老身受重伤,而今临界基本上已经被妖族攻陷,其
余五界的入口也在几日之内被妖族强行突破,而妖族的首领,正是玄都。
“如今妖皇灭世,六界生灵岌岌可危。”敖仲微微望着我,眼神清洌。
攥紧拳头,我没作声。
心中有不祥预感。
敖仲说:“他已经完全魔化,没有人可以牵制他。”
“然后。”我默默抬头,却刻意避开他的眼睛。
顿了顿,敖仲在空中划出一道白色的痕迹,仿若轻纱一般飘至我手心,他说:“这是渊龙的封印咒,你……将敖
沧封印回去吧。”
我看了看手中的白色印痕,沉郁的怔愣,震惊片刻之后,我兀自开了口:“难道你们想用他的元神……”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玉帝亲自下的命令……”敖仲轻轻垂下眼帘,“敖洪长老身受重伤,临界几乎被人攻陷,
上界大发雷霆,已遣仙神前至妖界手刃玄都,但怎奈七窍玲珑心力量强大,却六界难侵,统统铩羽而归……
“风伯提出以元神制七窍玲珑心的方法,而六界之中惟独只有神灵之力方能抵挡魔心一二力量,所以上界决定以
神灵焚毁魔心,但没有仙家愿意自毁起身,且要接近妖皇玄都也并非易事……不知怎么,玉帝也亦知晓你与敖沧
私入临界之事,所以……”
相互沉默着。
手心冰冷至脑后,整个身体几乎都僵在原地,良久,我说:“为什么是我。”
他望着我,定定地说:“因为……玄都要找的人,是你。”
是我么。
多好的理由。
一点一点抚摸着熟睡过去的敖沧,望着他的身体渐渐消失,汇入那把剑身之内,我只轻轻抱紧了他冰冷的身体,
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我会带你离开,再也不会让你停留在又冷又黑的地方……我会想办法的。”
他没有醒来,中了渊龙咒缚的他只能静静沉睡。
沉睡到飞灰湮灭亦不会有任何感觉。
就算是死。
这是已经渊龙最大限度的善良,却也只能善良到这里……
提起剑,我说不上有什么想法,只是即将要离去的时候,不觉回头看了看适才还在打闹的房间,却仿佛是很久很
久的事了。
突兀的相遇,仓促的分离,也许缘分就是这么短浅。
灯火在那一瞬熄灭,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模模糊糊的再也看不见什么,房间已经是空空的了,而身后的天边是
一片乌黑。
唇角一丝苦笑,我看见一早在门口等着我的敖仲,我冲他点点头:“走吧。”
走吧。
走吧……
风过无声,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仿佛一声叹息,那么寂寞。
……
其实,人有时候说的话,就跟放屁一样。
无论说的多么真实,多么天花乱坠,多么刻骨铭心,到后来,禁不住时间的推移,慢慢销声匿迹,甚至还不如一
个屁响亮。
也许敖沧说得对,他说我会的。
我会,伤害玄儿。
无法否认,我只觉得悲伤。
眼泪顷刻间不住落下,同时滴落的,还有剑锋上殷红温热的血。
自我有记忆开始,我从来没后悔过什么事情,就算曾经千年的孤寂也没让我对自己产生后悔的信念,但是现在不
同了……
我开始后悔……
后悔所有的羁绊……
后悔,所有能让我后悔的一切……
双手沾满鲜血,长剑一滴一滴落下的血液似乎想要唤醒了我本来就很清醒的意识,殷红沾染了漂亮的脸庞,缓缓
流淌至我脚边,像一个永远逃不开的束缚,死死箝着我的灵魂。
没错,我很清醒。
我从一开始就很清醒。
我记得自己是怎么抽剑刺向玄都的胸口,也记得他定定没有反抗的微笑,他轻轻用手抚着我脸颊,邪化的眼眸里
有一丝熟悉的温和,还有一点不安。
“莲,为什么要哭……是不是我变得很丑,你不喜欢了?”他怯怯地问。
摇摇头,我淡淡地说:“不,我喜欢……一直很喜欢。”
他认真地看着我。
“知道为什么我要再活一次么?”虚弱的他小心翼翼抹干净我脸上的泪,他墨绿的双眸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纹
,他轻轻在我唇上点了一点,微笑着说,“因为我想听你说这句话……一直想听。”
“没关系,你要听多少次都可以。”噙着眼泪,我低低在他耳边不吝说着我未曾出口的话,而手掌却迅速探入他
的胸口,猛地抽出他那颗魔化的心。
取出七窍玲珑心的那一刻,玄都停止了呼吸。
面色却是幸福的。
残阳如血,等它完全沉在地平线下后,借着微温的余晖,我摸着他的渐渐褪去丑痕的睡颜,微微笑了。
“玄儿,你缺少的东西……我给你。”我悄悄附在他耳边呢喃。
当夜火重新笼罩大地之前,我擎着剑悄悄起身,而逃脱牢笼的瓒嬖却拦住了我,她倔强地撅起嘴巴,要我带她走
。
“小嬖,爹爹不能带你走了。”刻意捂着自己丑陋的脸,我躲着瓒嬖的视线。
“为什么!”她很生气。
我苦涩地笑了笑,望着睡熟的玄都,蹲下身来轻声说道:“小嬖,你记住,以后……他就是你的爹爹,你要听话
,不要淘气知不知道?”
“不要!我要跟爹爹走!爹爹不能抛下我!”瓒嬖嘟起嘴巴,用力揪住我的袖口,突然的,她看见我的样貌,吓
得两眼瞪大,呆滞当场。
摸摸她的脑袋,我轻轻一笑,立即点住她的眉心。
“安心的睡吧,睡醒之后……”
睡醒之后,一切会变得不同。
瓒嬖很快睡去,我将她放在玄都的身边,淡淡的笑着,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辗转来到东海,我轻轻放出依然在安稳沉睡的敖沧,耗了一些元神将他慢慢合入他的身体中,再提剑斩断他身上
那些多余的枷锁。
伸手摸摸他翘起的胡须,敖沧任性地挑挑胡须,血盆大口唬人的张开,露出一口尖牙,爪子不安分地挠了挠,仍
是一副任性的模样。
水流几乎打了个逆转,我微微战栗感受着,伴随着胸口剧烈的疼痛,那种空洞的疼痛,好似覆灭的感觉,猛烈而
悲伤。
脚步轻轻退后。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之后,我去了一个地方。
陵苕雪峰,我的怀念与记忆凋零的初始,亦是我心中尘封的永远。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再踏上这里。
或许只是想再看看,恐怕以后看不到的景致,或许只是来缅怀一些散佚的情感,只是这里的山径枯草稀疏,白雪
皑皑,连风声都是凄凉的。
“将自己的心给了他……又不愿伤害敖沧,宁愿自己耗尽元神,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我微微一愣,终于坦然地回过头,冲他微笑:“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也许我这个人
比较笨也不一定,是吧,蘅尘。”
萤火星闪,月光似幻,迷乱了谁的眼眸。
喘了口气,我仰望天空,说:“想不到还能来这里,人家说山峦千万年不改,你看这青色云烟几千年前世这样,
几千年后仍是这样。”我回头注视着微微蹙额的蘅尘,带着歉意抿嘴笑了笑,“对不起,之前……让你费心了。
”
前襟被血迹染红一片,我捂着自己空洞的心口,那里已经没有心跳。
“你来送我的么。”我问。
“嗯。”他侧过头,轻轻地说。
“谢谢。”
“……”
山的形象开始渐渐黯淡。
我背过身,轻轻放下手中的剑,算是放下了所有。
也许黯淡的并不是山,而是渐渐消逝的躯壳,野草轻轻摇曳,似乎在为游散的灵魂悲泣,止不住衰败的步伐,体
内腐败断裂的声音让我突然觉得很轻松。
只是,轻松而已。
悒郁的声音空空地回响,像是谁在喁喁私语,遥远而模糊的风出奇的温柔,我顺着风的方向,想无垠的天边探去
目光,那里或许留有我的一行足迹,一步步有快乐,也有数不清的罪孽,可能还有些未来得及填补的空白遗痕,
被岁月日积月累终于溶成了数不清的雨滴,然后何年何月一场雨,什么都没有了。
……
……
天界传闻,昔日水华上仙为除妖为道,自毁元神,神形俱灭,魂飞魄散,玉帝体恤其心,特意恢复其上仙名号,
以作缅怀。
但是无人不知道,当初为救水华上仙而放弃身形的兰草小仙,居然以一己之力束缚住了水华上仙的魂魄,关键时
刻救了他一命,并将自己的元神献了出来,希望能让青帝重塑其身。
青帝暗自施法,将其杂糅希望能恢复水华上仙的真身,谁知灵魂居然在关键时刻一分为二。
这件事,只有青帝知道。
一个灵魂落入凡间开始轮回,而另一个,则随着自己意愿的地方,不久之后也离去了。
或许是天意。
或许也不是。
我只知道,这应该是一场极其漫长的梦。
而,梦中的主角,不是我。
我用一场无谓的轮回做了一个别人的梦,当我清楚的醒来之时,脸庞湿了一大片。
手中,握着一片从窗外飞进的桃花。
默默摊开手掌,任其悄悄飞走,飘至空中。
一望无垠的飘渺高空,又是落日时分,彩霞先是橙红,却在眨眼之间成了绛紫色,孤独的飞鸟兀自绕了很多圈,
终于朝大海的彼岸飞去,待眼中再也看不到它的时候,夕阳也沉入海中,天彻底黑了下来。
那之后的之后,谁也不知道。
遗留在脑海中的影像,给予现实几缕温馨的气息,冥冥之中,等一切尘埃落定,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只是回忆仍在继续。
那是我的记忆。
依稀记得临行当日,青帝将元神所有的力量倾注在我身上,他甚至连名字都给了我,可惟独将那颗心给了另一半
灵魂,我记得他抹去我记忆之时,曾这么对我说:“有心木易折,无心竹以韧,我不给你心,是因为我希望你此
生此世,不要再重蹈覆辙……”
我当然不会重蹈覆辙。
我感觉不到任何多余情感,我狭隘,甚至自我,因为我没有心。
没错,我没有心。
遇见另一个自己,可能是对心的需要,当两颗灵魂交融在一起,我学会去喜欢。
有人说,有心的才是本尊,早已看出端倪的玄都大概也是这么想,所以他会要我去东海要来凝月神珠,希望灵魂
真正交融,换回属于他的莲。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敖沧的凝月神珠将我与另一个我调换了所有,我失去了一切,却换回了一颗心。
这恰恰是我缺失的,亦是支撑我一路走过的支柱。
现在总算明白玄都为什么之前夺走简名莫的七窍玲珑心,却又来找我了,因为七窍玲珑心毕竟非好非坏,他自己
亲身经历过也应道知道。
其实他想得到什么,抑或者希望我给予什么东西,其实从一开始就表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