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爱那个孩子吧。”我心酸地摸摸他脑袋。
身子微微震颤,他擒住自己的手心,指甲深深陷入皮肤,没说话。
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海水味道,腥咸的,更像哭不出的眼泪味道。
抱着那只浑身冰冷的银龙,心中不免生出一抹怜悯,轻声说道:“我想,那个女人不可能不明白她生下那孩子之
后将会面对什么,但她宁愿承受之后种种磨难也要生下孩子,就说明她真的很在乎那个孩子……”
敖沧冷嗤一声:“仙神向来无情,你又如何得知?”
低头望了望他,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亲情为何物,但我知道她是个母亲,天地元始本就以母为怀,作为最初始
的情感,一个母亲就算再傻再不懂事,也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何况是让她亲手杀死。”
沉默着,彼此对望了一会儿,那双重霜寒月的血眸溅起一层氤氲。
仅仅一瞬,他不在看我,我也没再刻意去望着他,只伸手摸摸他脑袋,手指轻轻碰到他银色的发丝,一种神魔交
缠的气息立即倾覆于手心之中,我略略惊讶,却在下一刻淡淡地笑出来:“你看你,都没人替你打理头发,乱成
什么模样了?”
由于之前有为玄都和瓒嬖梳头的经历,所以顺利成章地替他理顺头发。
任我摆弄着,敖沧这会儿却没发飙,愣了很久,他有些酸味地说:“你好像很喜欢替人梳头?”
“你又知道。”绾了一绺银发在手,我低低地说。
伸手掐住我脸颊,敖沧使了全力:“我当然知道!我都看到了!”
手指停顿了一下。
差点忘记这只龙一直躲在剑里面偷窥。
好不容易彻下他的手,我顺势反手掐住他:“你这小东西,成天就知道偷看!”
酸溜溜地瞪我一眼,他竟趁我不备一口咬在我手背上:“你是我的人,以后不准碰那些妖怪,我不高兴!”
手臂被咬的出了血。
“你不是说那礼数是骗人的么?”我吃痛反问。
他嗤鼻,说:“半真半假。”
“……”
越看那表情越不舒服。
于是我眉头一皱,抬头将敖沧扔到一边,毫不留情。
再一次被摔,敖沧真要气出火了,猛地跃起身体,他指着我鼻子龇牙咧嘴:“你……你就真不怕我吃了你!”
无所谓地摊手,我冷漠的瞥他一眼,说道:“我知道啊,你以为你名声有多好听?再说了,当初你在我体内留下
那些咒印,不是早想吃掉我的么。”
敖沧涨红了脸,拳头握得紧紧的,将脸撇向一边,喃喃嗫嚅道:“……我留下咒印,并不是为了吃掉你。”
抱臂直视他,我似乎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问道:“不是为了吃掉我,那我之前吐血吐到命悬一线又是怎么回事
?”
“那是……”他踌躇着,欲言又止。
“那是什么。”我恶意地继续问他。
敖沧毕竟禁不起逗,好一会儿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告诉你也无妨,我只不过想借用你的身体取回一样东西。
”
“取回东西?”
敖沧没有走近我,而是停在原地,他的双手垂落大腿边,面色自然而认真。
“父亲死后,我母亲也死了。”谜一样的红色眼睛,道不出的情绪,有些平静,又有些愤怒,停了许久,他幽幽
地说,“人家都说我母亲是殉情而死,其实不然,她其实是被妖主凰离杀死的。”
妖主凰离……
这个名字我不得不熟悉。
她夺走了玄都,又被玄都所杀,化成尘中灰烬,烟消云散。
“那个女人为练妖功而杀死我母亲,还夺走那颗七窍玲珑心……我本想寻仇夺回母亲的心,可惜身陷囹圄,心有
不甘之下,只有将灵魂分入一些进这把剑之中,并靠控人心智假借因缘际会让凰离得到,而那时候我却发现,凰
离早已把那颗心给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不正是玄都么。
心中渐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我开始有些害怕他接下来的话。
但,不得不听。
“母亲是魔龙之后,性情虽善,但毕竟身是魔物,而那颗七窍玲珑心正是一颗沾满魔血的魔心,无论得到之人是
否心善成仁,抑或十恶不赦,到最后都会受魔性影响变成喜淫嗜杀的魔头……那个男人在得到心后大开杀戒,六
亲不认,我几次想毁掉那颗心,但是它的力量远远大过我,更何况七窍玲珑心本质六界难侵,以我之力根本力不
能及其一二,而且我还被那个男人控制着……我能做到的,只有影响那个男人的心性,让他把剑交给其他人。”
说罢,敖沧望过来:“我知道你对他很重要,所以……”
“所以,你让他把剑给我,是想让我……夺回七窍玲珑心?”
震惊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我不能否认,敖沧的默认将我的心刺得生疼。
夺回那颗心,岂不是……让玄都去死?
正想与之辩驳,突然的,耳边传来什么被狠狠划破的声音。
不期然抬起头,头顶那道黯淡的光芒突然变得强烈,仿佛被烈日撕裂开的云雾,目光在凌乱的光线之中散佚开来
,赫然觉着散落在身上的光芒远远要比黑暗更叫人觉得可怕。
几许不可置信,我低头望着敖沧淡然的面容。
他离我一段距离,没有碰到光芒,而是几乎躲进黑暗之中:“结界已经被打开,敖洪会想办法让你出去……”
三步上前揪住敖沧手臂,我狠狠地截住他的话:“我出去做什么,出去替你杀了玄都么?!”
“这正是我选择你的理由。”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伤害玄儿的!”
“你会的。”
无比肯定的声音,淡的有些残酷。
……
第六十五章 任性的小孩
脸上火辣辣的,红通一片都是巴掌印。
尽管这种唤醒人的方法很残忍,但是不得不说,很有效果。
捂着脸睁开眼,眼珠不适应地转了几下,终于停在床边处,因为我发现床边有名表情不悦的小孩,他正托着下巴
盯着我,仔细一看,五官长得倒是精致可爱,眉目唇角却分明有些像……敖沧?
呆呆看了很久。
小孩估计是被看得不舒服,不爽的伸手掐住我的脸,动作娴熟有致,水嫩的脸蛋使劲拧起,嘴巴嘟起,他哼了一
声:“看什么看!”
这口气……
顾不上脸上火热的疼,我立即撑起有些身体,仿佛许久未用的东西似的,浑身骨头应声而响,肌肉僵硬,手亦很
冷。
“……敖沧?”我试探地询问。
小孩撇过头,十分不爽地说:“干什么!”
很明显的,他在生气。
我惊讶地看过去,眼看那个小小的肉肉身体,白色的头发好似披风遮住他整个身体,而脸上那两颗又圆又大的眼
睛水汪汪的,乍看之下,他分明就是一只小动物。
摸摸脑袋,我疑惑地问:“你……你怎么缩水了?”
“还不是你!”敖沧气得一肚子火,上来就朝我手臂一口,似乎还不解气,一下子蹦到榻上扯我头发,“你好意
思问我,本来我元神在剑魄里还能维持原貌,你死命拉我出来,我只能变成小娃儿模样!哼!”
……
这能怪我?
若不是当初你自作聪明躲进剑里面,哪会有今天的事,这叫挖坑埋自己,自作自受。
这些花就在嘴边,本来想说出来,但是想了想以敖沧那种任性外加软硬不吃的性格,我意识到,一说出这番话就
是自己找抽。
我才没这么冲动。
惹一条银龙,总的来说,并不算明智之举。
时光飞逝,半个月如梭子般一闪而过,不留半点痕迹。
我的仙术暂时被封印住了。
因为渊龙的法术是让凝月神珠暂时失去效力,力量尤为强大,所以拥有一半凝月神珠的我顺带连仙术都一起被封
了,加之渊龙一族正在尽力修补被妖族破坏的结界,无瑕以更多精力顾及我,而临界我们暂时是待不得的,唯有
在临界之外的蛬夕安心等待一个月,待封印慢慢自行褪去,我才能恢复原来的身手。
敖沧跟着我。
尽管我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不过他当这一切理所当然,根本没问我愿不愿意。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暂时算是被渊龙一族收留下来。
敖沧的出现并未惊扰渊龙一族,他们反倒待我们礼遇有加,尤其对敖沧更甚。
大概是敖沧曾经救过渊龙,所以大家都不讨厌敖沧。
我想如今,也只有这一个理由罢了。
给我这个理由的人正是渊龙一族的长老,也就是敖沧平日里嘴里的敖洪,正是他费力将我们从剑魄中拯救出来,
当然了,一开始的咒语也是他下的,大概这就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吧。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不得不引起我注意。
此人正是当日阻挡我与瓒嬖去路的热心青年,他经过那次战役受了点轻伤,被敖洪派来人间偶尔照顾我和敖沧,
他的名字叫敖仲。
看上去就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与身旁那名傲娇没大没小的银龙不知道好多少倍。
想到这里,我低头看了看使劲拿我腿让坐垫的敖沧,他亦发现我的视线,十分不满的盯过来,狠狠骂道:“再看
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了!”
“……”
人家说小孩子要么是人间精灵,要么就是恶魔。
精灵是最纯洁神圣的造物,拥有漂亮的容颜,话虽如此,敖沧尽管顶着一张纯洁的孩童面容,但他绝对不是精灵
,他是魔鬼。
至于纯不纯洁……那要看哪一方面。
他沾过血腥,杀过自己族人,分明一副十恶不赦的魔头模样,可是偏偏性格任性得无可救药,倒像是一个需要疼
爱的孩子,眼瞳的确是干净清明的。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当初看见玄都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也是这么一副乖巧模样,他的眼睛也是如此清亮如洗,不
染尘埃。
无意中又想起玄都,心脏不免微微疼痛了一下。
很想去见玄都,但是又害怕去见他……
被敖沧一句坚定话语否认之后,我竟然无言以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胆怯的害怕去面对自己,也许是自己不愿
相信自己会杀死玄都,但终究不信任自己,无法坦率而坚定地说自己一定不会伤害玄都。
我哑口无言。
没有人给我相信自己的力量,就连自己都没有,我坚信着自己,却又是第一个否认自己的人。
人都是需要别人肯定的,要是有一天突然没有人支持你,你的思想就会被自己完全否定,这是一种消极的思想。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思维的逆向否定,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我们的确无法完完全全相信自己,只是
我们自己在骗自己,表面的一切热烈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焦虑的不安心绪,当这层假面具被人撕开,自己便会立即
成为自己的头号敌人,第一个出来反抗自己。
在渊龙一族这里停留,或许有我故意的念头。
我或许只是为了逃避什么。
一面很期望那边的结界重新缔结之后能去妖界救回瓒嬖,但一想到玄都……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而敖沧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时常用力捏着我的下巴,若有所指地说:“拖延时间只会使得最后的时刻更加痛
苦。”
“至少现在还是平静的。”我说。
敖沧抽回手,冷哼一声:“平静又如何,反正到最后,你也是不得不接受那些事实,就算当初青帝宁愿为你掩盖
记忆,你认为这辈子你便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低下头,我对上那双血眸,定定地说:“你想说什么。”
咬了牙齿,敖沧突然抬眼:“你是大笨蛋。”
“……”
想不起是第几次被他这样骂了。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最怕被骂得久而久之居然习惯了,耳茧子厚重如墙,恐怕自己早已不懂反击。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我拉敖沧出来也是个巧合。
谁让他说那些话刺激我,我一急之下便死死扯住他不放,想让他说个清楚,不想却这样将他从剑魄里拽了出来,
而且还弄成缩水的模样。
尽管敖沧缩水成手短脚短的娃儿样儿,可恶劣的性格仍然未见好转。
习惯性跟我大呼小叫,且趁我行动不便之时以怨报德,更可恶的是他一般使坏都让我看到,但仍叫我防不胜防,
这是我无法释怀的一点。
还有一点,他死活不让我洗干净被他血迹弄脏的衣服,我笑着问他:“难不成你要做纪念啊?”
两眼一瞪,粉嘟嘟的小脸拧成肉丸子,小巴掌就挥打上来了。
“要你管!”他粉着脸颊,气呼呼地说。
真像养了一只脾气超级坏的宠物。
之后,那件衣服也不见了,八成是被他藏了起来。
我一定命犯小孩,遇到的小孩都是超级不听话。
敖沧更是极品。
好不容易打算带敖沧上一次市集,他先是随意踢翻菜贩的鸡蛋,再是看不惯路边小贩的贩卖古董赝品而打坏人家
的东西,最后更是趁我不注意打人家小孩。
等人家家长气冲冲地寻来,我才知道事有不妙,眼看被人狠狠擒住仍满脸拽样的敖沧,再一听大人的酣畅淋漓的
痛诉,借着看人家孩子脸上一块青一块紫,我连忙道歉。
“你家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好架,长大以后如何得了!”赔了些钱之后,那人离去之时忿忿地说。
唉,不长大已经不得了了。
苦笑一声,远远看见他们离去,我立即低头看着被我拽在手里的敖沧:“你好本事,居然趁我不再跑去打人?”
撇了撇嘴,敖沧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地说:“谁让他要抓我头发,活该。”
定定看了看他,片刻之后,我突然两只手同时按住他头顶,疯狂地揉搓起来,眼看敖沧被我搓成鸡窝头,心里不
觉涌上一丝暗爽的味道。
“有什么不能摸的,以前玄儿多漂亮的头发,还不是我替他梳的,你这坏小子这点杂毛,真以为美得跟天仙似的
?”
“……”
做好跟敖沧大干一架的准备,但他竟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而是简简单单白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然后,他倒是安静下来,任我牵着从市集回来,仍是一声不响,心事重重。
见他一天一夜都蹲在门口默默削着木头,背影很是孤独,我于心不忍,心想一定是我真让他生气了,所以趁日落
之时,我缓步走了出去,蹲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没有摸他脑袋,我碰碰他身子,小小声声地问。
敖沧仍是缩着小小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削着手里的木头。
心想他是跟我怄气,所以也没强求他跟我说话,只好陪他一起在门口看着夕阳西下。
天边斜阳晚照,映红了整片天空,浮云一朵又一朵,侵染进红色的天空中,看上去很美丽。红色余辉打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