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地欣赏著狄思竹张著过度惊愕的大嘴滑落地面,连带扯碎被子兼打破盛粥的碗,雾影兰终於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是暂时不用吃加过料的粥了!目的达成!真好!
要他睡觉?呵呵!小师弟还嫌嫩了点!
但内心的雀跃并未维持多久,等意识突然开始模糊时,眼角只捕捉到一抹花月山如鬼魅般由远及近的身影──隔空点穴!
怎麽就忘了防大师兄这个高手了?
在完全陷入黑暗前,耳边幽幽飘来狄思竹那飘渺不已的话语:
“……大师兄,方才发现我的紫金刀不见了……”
紫金刀……不见了?
“……有贼?”
……大师兄?
灰与白开始频繁交织……
不,莫让我睡去!大师兄!伏炯……师父……
“以後,你就叫奎元吧!要再有仙童欺负你,就说自己是上仙伏炯的徒弟!”精雕细啄的脸庞写满了笑意,绝色青年牵著娃娃的手来到桃树下摘下一颗鲜脆欲滴的大桃递给他,同时点了点娃娃的小鼻尖,蓝衣赛流云。
“仙界的桃子不能随便摘哦!被王母知道的话可就遭了!记住了吗?”
“呜──”抱著桃子用力地点头。
奎元……
好怀念的名字,好怀念的场景,连拂面的风都是……暖的……
……只是,或许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既然知道偷摘仙桃要冒如此风险,为何阁下仍在此地流连?”一抹身影从枝繁叶茂的树上一跃而下,啃著手上的大桃子调侃道。繁密的树叶遮住了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透过影的间隙,闪出一抹紫韵。
夸张地叹了口气,伏炯步履轻盈地迈向来人,笑骂道:
“你倒是贼喊捉贼──整张嘴都让桃子塞满了,居然还有舌头说教!可真有你的!不愧是妖界军师魁渊!”
“……师父……您唤徒……徒儿何事……”被晾在一旁的小娃娃飞快地挨向前来,拉了拉伏炯的衣襟,仰头充满期盼地问道。
“咦,你收徒弟了?”
“是啊……”温和地笑了笑,伏炯转身面对仙童,半蹲下身来,拉过拽著自己衣襟的手,摊开,然後用手指充笔在娃娃粉嫩的掌心一笔一划地书写──
“虽然你也叫奎元,但是字不一样哦,你的名字是这样写的……我多写几遍给你看哦……这样,再……这样……记住了吗……呵呵,没关系,这样……再这样……”
在他写的过程中,那个叫魁渊的便靠著不远处的树干,边啃桃子边盯著他们的一举一动,直盯得低头看字的小小奎元浑身恶寒不断,心底不由得讨厌起这个既看不清长相,又和自己共用一名的家夥。
悄悄抬了抬眼梢──他看起来也很喜欢吃桃的样子,瞧那一地的桃核……改明儿潜进丹房偷些通气的丹丸,融在桃肉里,让他当个放屁妖……
待奎元收回暗自得意的心神,却发现另两人早已越走越远,凝聚所有神力,也只隐隐听见风中送来片片对话:
“那天偷看我们下棋的,就是他吧?”
“是啊。”
“……居然把我的名字给那个小不点用,你还真是……”
“读著一样而已,别小气啊。”
“……云华和女娲会气疯的,你等著他们来兴师问罪好了……”
“只是收个徒弟,小事啦!”
“……女娲会用棋子雨砸死那小鬼……我赌二十颗仙桃!”
“……她要应付云华的报复……”
“……云华会帮她在棋子上喂毒……”
“……妖界军师每天就做威胁小娃娃的事吗?”声音高了几分。
“我是认真的,到时你再装睡都没用!”另一方的喉咙也提高了。
“喂,你做什麽?你……”
那个叫魁渊的话音方落,伏炯已突兀地出现在奎元面前,把耗尽神力後摇摇欲坠的小仙童紧紧搂在怀里,
“你怎麽说到风就是雨啊?”魁渊阴魂不散,紧跟著出现,摇头抱怨著。
嗅著师父身上特有的暖意,奎元最後依稀记得的,是走出树影的魁渊那一双漂亮得眩目的紫眸,以及师父铿锵有力的话语:
“谁敢碰我徒弟,我对他不客气。”
……魁渊……奎元……
连名字都要读成一样的……
师父……一直牵挂著……他吗?牵挂著那个魁渊?所以您……放弃仙界,而选择转世人间受苦……
都是因为……他?
是了,以前每次,我都只看到……他的背影,是他占据了您的心……我不该选择忘记他的容貌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那个魁渊不在了!现在在这里的,只有一个叫鬼老的怪物!
……我是背负著守护封印的使命而来,而您呢?是为了守护您的徒儿,还是为了……他?
32
一堆“劈啪”作响的篝火映照著围坐在它周围的两个沈默的身影。
已经约莫四更天了,救他的青年依旧默默不语,樊天诛本已涌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四周狂风大作,落雨有声,怎得他们休息的旷野却无风无雨,干燥清爽,似乎有什麽看不见的东西把风啊、雨啊、寒气之类统统挡在了外面,一如素断肠救他们那一夜。
还是不打算开口啊?那自己,又该如何开口询问呢?
樊天诛原本就是个沈默寡言的人,再碰到个闷葫芦。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人坐听火堆“劈劈啪啪”,无他事可做。
眼前这位面目俊朗的白衣青年究竟是何方神圣?在牢房中也只是挥挥衣袖,一阵眩晕过後,两人就已经出现在现在就坐的地方,再度挥挥衣袖便凭空多出一堆火来。做完这些之後,此人便一直维持沈默。
放眼四周一片空旷与死寂,他是如何做到的?
跳跃的火焰将青年沈静的脸映得通红,细看之下,他那略略敞开的衣襟上似乎还挂著三两根长长的棕黑色须发,那形状、质地与颜色,倒是与马鬃有几分神似。
耳边风声呜咽,如鬼哭狼嚎,眼前的篝火却无一丝闪烁,发丝与衣物亦无半分动静。风愈紧,浑身上下却无丁点寒意。复又抬头望天,头顶上方大雨倾盆而下,却都在眼看将落头顶时猛然向四面八方划著弧线奔泻下来,没有半点沾上他们的发、他们的衣、甚至离两人三步之内的沙地。
四周的水已渐渐上涨寸余,但两人所坐之处却仍干爽无比。
外围的水渐渐上升并高出地面,而他们却好似被水包住的馅料一般……水做的墙壁缓缓抬高著……
亲眼目睹如此奇异的景观,樊天诛再也坐不住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著的长枝,单膝跪地,在疾速旋身的同时左手一挥,火红的树枝直指面对奇景却无动於衷的另一人──
“说!你到底是什麽人──”
但白衣青年仍一脸沈静,依旧纹丝不动地静坐在火堆旁,除了干枝偶尔发出的“劈啪”,再无别的动静。
“说!你是谁?”
燃烧著的树枝猛地逼近,樊天诛耳边毫不意外地传来毛发被烧焦的“滋滋”声,与此同时,白衣青年的双目突然闪出迫人的精光,身体亦一阵颤抖,眼看著就要自动吻上火红的枝条之际,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排山倒海般向樊天诛飞速压来,快得他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便维持著手抓树枝的姿势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了沙地上,动弹不得。未等他思考,另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力量立刻又压了过来,不同的是,这股令人不由自主心生恐惧的力量在抵达樊天诛之前似乎被前一股力压制住了。
感觉到原本会降临自己身上的危险此刻已被挡在了看不见的墙外,樊天诛暗暗松了口气,即使对象是他,也对方才的经历心有余悸……实在,太可怕了!
况且压迫感并未完全消失,加之之前压在他身上的力量依旧发挥著作用,所以他也依然只能紧紧贴在地上,确切地说,是有一半身子陷进了沙里,情景狼狈异常。更糟糕的是当他想破口大骂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樊天诛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今天碰到了绝世高手!
眼珠上睨,很艰难地打量身边的“高手”──依旧维持原状一丝不苟地坐著,除了满脸细密的汗珠正不断集结滚落,樊天诛真要怀疑在自己身边的是一尊石像,不过下一秒,“石像”开口了:
“阁下既然来了,那就现身吧!”
“呵呵,不愧是云华,有两下子,居然只靠孤身一人便能接住我的掌。”
雨墙後面慢慢踱出一个人来,樊天诛只能用略略抬高的视线捕捉到一抹纯黑的身影後便再度在压力的胁迫下从新把头交还给大地。
“魁渊你可真会取笑人啊,再怎麽小心设防,不还是让你给找著了!况且若不是凭借伏炯加诸於身的‘力’,我哪是你的对手?”声音不高,却足以震住对方不断向前的脚步。
等了片刻之後,樊天诛耳边才再度响起对话──
“是伏炯的‘力’啊……难怪……那麽现在,让我进去!”
耳边传来什麽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放你进来?不可能!你会杀人……”
“这小子原本身上就背著上百条人命,被我设计关进死牢砍头也是罪有应得!我那笨徒儿愿意放他一马就已叫人匪夷所思了,连你也多事救他!”
“……你想他死?”
“当然!为了解开那个封印……乖乖把人交给我!”
“……看来你已经知道所有的封印了……唔……好吧!决定了──人,我就更不能交给你了!”
“……刚才硬接下我一掌,你已耗费大量功力,以你现在的能力,想用这个破罩子挡住我,你认为可能吗?”
樊天诛不用看都可以推断出,外面的那个人此刻一定是气得七窍生烟,可里面的这位却依然坐得四平八稳。
“呵呵呵!那是当然了!我打得过妖界军师才怪!不过啊……要是借用神火硝的力量的话,结局就不好说了,大不了同归於尽……你说是吧!”
“神火硝!你有神火硝?”听得出对方语调中的迟疑,似乎在估量话语的真伪。最後,畏惧於云华口中所说的神火硝,那个被称为魁渊的家夥的气息如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加诸於身的外力陡然一轻,樊天诛轻轻一跃脱离沙海,顾不得拍去脸上的沙尘,他立刻转向云华准备问个究竟。但尚未等他开口,对方倒先行一步,没有言语,却是用张嘴吐出的大口鲜血代替,双手更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奇怪的是,本人倒还有力气“呵呵”傻笑。
樊天诛立时气结:“别笑了!”
“呵呵……咳咳……呵呵呵……”
“给我停下来!”
“呵呵呵……停不了……了!被骗了……居然骗过了!呵呵……咳咳咳……呵呵……好险,好笑!军师哦……”云华还在疯笑著,又带出更多的血。
“给我停!否则我杀了你!”手成刀状削向对方的颈,却在碰到之前被一股看不见的屏障挡了下来。樊天诛定睛一看,原来是云华挂在颈项间的一块玉佩,刚才随著云华低头的动作滑出了衣襟。
看著这块闪著七彩光华的玉佩,樊天诛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在何处见过它的?
掌下,云华依然低低地笑著:“呵呵呵……骗过了!骗过了……哪来什麽神火硝……那东西,早没了!居然相信……呵呵……好笑,真是可笑……”愣愣地看向被樊天诛斩断丝线滑落地面的玉佩,云华终於止住了笑,沾血的手指轻抚晶洁的玉身,“伏炯,你又救了我一回啊……”
看著云华眼中闪烁的光,樊天诛猛然在记忆深处搜索到一抹相似的眸光以及一块相同的玉佩──丑奴儿!
“……你和皇家……是何关系?”
这块理应由柳堪怜保管的玉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神秘青年手中?
“你把柳堪怜,怎麽样了?”
在风大雨疾的旷野,又一股杀气开始弥漫。
*!!!!!!!! *!!!!!!!!!*!!!!!!!! *
素断肠一觉醒来更鼓刚好响起──三更了。
莫名的口渴牵住他每一寸神经,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顺带替睡在内侧的柳堪怜掖了掖被角,却任由自己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儿悠闲地蹭到桌边直接拎起盛水的瓦罐便从头浇下,毫不痛惜珍贵若金的清水迅速从脚下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