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青年依旧漾著明媚的笑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包括还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那个。然後,在离开前留下最後一句告别语:“别想著离开这里哦!触动了机关的话连阎王都会嫌你们难看而不要你们哦,小心到时候变成孤魂野鬼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那时为师的也只好勉为其难生生世世收你们做徒弟了!还真是慈悲为怀啊……我走了。”
黑色长发在空中划了一道半弧,一路笑声相随,只在地面留下四个石化的小孩。
一年已经生不如死了,生生世世……开玩笑!
於是三双眼睛同时转向唯一趴著的那位,然後有默契地点了一下头……
那时鬼老光鲜的模样已在记忆深处被埋葬多久了?那两柄紫金长刀就是在老头回来後交到他和狄思竹手上的,只是,素断肠那时怎麽会和他们在一起?他的师父不该是“妙手医仙”嘛?
又一阵眩晕袭来,所有的景像飞速远去,四周再次白茫茫一片……
……时间,到底过了多久?这……是梦吗?亦或是……真实?
须臾,另一段景物突兀地出现在白光之下──
“你杀了我好了!”
“我不会杀你的,我还要用你给我那些徒儿示范呢!”
“……”
端著碗趴在窗下偷听的小小少年听著屋子里传出的对话,满脸演饰不住的厌恶。
“你这个老怪物!总有一天……武林盟主他,他会率众人来找你算帐……那时,你将与整个武林……为敌!你……啊──”凄厉的惨叫刺痛了少年的眼,泪水静静爬下他端秀的脸。
“没关系,那是你已经死了!至於樊大盟主?呵呵呵,你说,要是他和你同样的死法,不知要遭多少英雄好汉唾弃啊……怎麽样,我的药不错吧!”
“……好,你,你不要嚣张!就算做鬼,我们樊家老小……都不会放过你……”
“呀!呀呀!多谢提醒,樊家还有个与我徒儿一般大的男娃娃啊,虽说是半路捡的,但难保不日久生情……好,斩草要除根!”
“……你……啊──”
屋里的对话至此便告一段落,窗户猛地拉开,如今是三尺身的鬼老死死盯住满脸鄙夷与泪水的黄衣少年,脸上阴晴不定。
“柳堪怜,叫狄思竹摆桌!吃饭!饿了!”
“老头!大爷我再说一遍──不许用那种娘娘腔的名字叫我!”一碗喂鸡的米糠悉数砸向鬼老。
“死小鬼!给我进来!”
“啊──我不要进书房!放开我!你画的画丑死了!放开我──”
“等你拿得动那把刀时再起自己中意的名字去!”
结果真到了拿得动刀的时候,即使用刀尖割老头的鼻子对方都不愿意放弃这个名字,只是承诺不再随便叫他而已──这有什麽用?换汤不换药!
唉……那个孩子姓樊啊……和樊天诛会有什麽关系吗?
一大片白光狂乱地晃动闪烁,再静下来时,场景又换了──
烟雾笼罩下的西湖,斜风细雨垂杨柳,一条小舟缓缓而行,水面波光粼粼,倒映著天上一轮明月。
舱内四人围桌而坐,桌上是一堆各式各样的玉佩,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均是玉中上品。
“中秋佳节吃月饼,我们却要躲在这条破船上。”狄思竹握紧紫金长刀,保持高度戒备,他那愤怒的脸庞已脱去少年人特有的稚气。
“谁叫老头昏了头,去皇宫偷什麽玉佩。”同样散发成熟气息的柳堪怜抓起一快玉佩:两条栩栩如生的盘龙戏玩著一颗羊脂般温润的圆珠。
“他不是向来只偷人麽?难道改性了?”
“或是他觉得徒弟们太辛苦,所以开始补贴家用?恩,买米扯布修葺房屋之类的花消比以前可是大多了!爷爷的,以往都要我精打细算才能把这紧巴巴的日子过下去!还是当娃娃的时候布料用的少,也吃的少。”
“当娃娃好?被他捏在手掌心里就好?要当你去当!不就多扯了几尺步嘛!”
“你好意思说!我们师兄弟几个谁用布最多?是你!是你一天到晚把衣服弄得破破烂烂的!”
“我是要叫醒大师兄!你还说……好,你倒说说清楚,大师兄是为了谁害下这麽个毛病的?”
“柳──堪──怜──”
“怎──麽──样──”
“!──”两把紫金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在了一起……
“……够了──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老头只是想找一块龙佩而已!哪里又掰出那麽多废话!”雾影兰单手托腮,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好希望像大师兄那样就此死睡过去哦。
“要偷龙佩作什麽?”狄思竹果断地放下手边的争执,因为两厢权衡老头更重要。
“这里有一大堆龙佩。”柳堪怜抓起“二龙戏珠”在雾影兰面前晃了晃,被对方一把打掉,并因此惹来另一人的“吃吃”讥笑。
“不是这里的。”单指按压太阳穴,雾影兰头痛不已。
“那是哪块……难道是……玉玺?”
“玉玺?”
“对啊!玉玺是用一大块玉雕刻而成的,上头有龙呀!”
“哦,有道理!玉玺……莫非老怪物想当皇帝?”
“不会吧?当今皇上抢了前任的皇位这才多久啊?”
“啊,假如他当了皇帝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也说不定啊,那时,我也不用每天洗衣、煮饭、打扫、缝补……爷爷的,赶快去做皇帝吧!”笑眯眯地瓣瓣手指头,狄思竹咧开嘴重温儿时傻样。
“可是,我们会不会被他收到後宫去?”
“啊?……後宫啊……这个……这个……”两个人相对而视,为头脑里自动出现的可怕画面战栗不已。
“你们两个!有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如何躲过锦衣卫的追杀比较有用!”
记忆里,那是雾影兰少有的几次失态之一,也是自己与狄思竹少有的几次默契中的一次。真想一直留在那段时间之河里,永远,永远……
鬼老想找的龙佩,到底是怎样一块玉佩呢……找到它,又有何用?
血红的一片天地,是血流成河的小镇映红了天?还是天边似血的夕阳染红了城?一方顶天立地的巨柱此刻仿佛在火中炼就般赤红,层层铁链缠绕其上,扣以一把雕工繁复的巨锁,一位人面蛇身的绝色女子手抚巨锁久久不语。
“……这是哪里?”耳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女子依旧手抚巨锁,须臾,她抬起头,眼神充满哀伤却又温柔。
朱唇轻启:“你……看得见我?”
你为什麽如此悲伤?
“第二个封印还剩下另一个‘楔’,守住最後一重封印!守住他!”
女子话音方落,一道闪电忽自天空劈下,将整个天地硬生生撕出一道大口子,滚滚天火自撕裂的伤口奔涌而出,刹时哀号遍地,烈焰扑面而来……
楔?什麽是‘楔’?封印又是什麽东西……守住谁?要我守住谁?
忽然,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击碎了所有影象──
“柳堪怜,醒醒!快醒醒──”
……谁?是谁在叫我?
明亮刺眼的白光渐行渐远,最终化为一片黑寂。
等等!等等啊……
30
吃力地睁开依旧沈重的眼皮,一时之间竟觉恍如隔世。
……是,过去的记忆啊,差点……就被遗忘了。
“柳堪……柳大哥,你吓到我了!你终於醒了!呜呜呜!”
是谁?
脸上一片冰凉,身体被很用力地抱住。透不过气了……好难过……
下一刻,却又奇迹般地挣脱了束缚。
呼……轻松了好多,终於可以好好呼吸了。
“臭小子!放开他!你这样会打发他提早见阎王的!”
这个声音……好熟悉……是──师父?
“呜呜,我还以为我的药不管用呢!看来是我多虑了!呜呜!”
药?这麽说是……素断肠?
定了定心神……果然,素断肠的脸因为尘土和泪水的关系,早就变成了一只花猫。
“应该是我的药有用!滚一边去──”凌空出现的一只脚将哭哭啼啼的素断肠毫不客气地踢到屋子角落,一张俊帅的脸取而代之凑上前来。
“……师父?”迟迟疑疑地开口,错愕写满柳堪怜的眼。
又恢复成原来的面目了,他是怎麽做到的?这个老怪物!
“是我!”鬼老伸手探了探徒弟的额头,又照例惊起对方满身的鸡皮疙瘩……一如记忆中的感觉!
“没事了。”并不在意手下人的战栗,鬼老略带气恼地低喃,像是安慰对方,却倒更像自言自语。
“只是著了凉……好好休息吧。”
换来对方再度僵硬的全身──
……师父是怎麽了?这样的……温柔……
“……师,师父……”
“干什麽?叫你快点睡!听不懂吗?你这个样子,连抱你的欲望都没有了!”鬼老背对著柳堪怜坐在床沿很阴沈地骂道。
……果然!这,这个臭老头!
……身体,动不了……
该死!
夸张地叹了口气,鬼老站了起来,却依旧背对著柳堪怜交代道:“小柳儿,赶紧把身体养好,你的刀要自己个儿带在身上,练武之人若连自己的兵器都护不住,趁早买块豆腐撞死得了!此前叫你师弟代劳也就算了,但,切忌叫些不三不四别有居心的人代劳!”语毕,五指一伸一钩,然後看也不看地往身後一丢──
“!──”
一柄紫金长刀便稳稳当当落在了柳堪怜身边,惊起他一身冷汗。
刀……好好的,那麽他之前看见的,应该是──梦?
这厢,角落里的素断肠同样目瞪口呆。
……怎麽可能……
“怎麽,臭小子,被本大人的绝世武功与俊美容颜吓著了?”鬼老扬扬得意。
不是的,不可能啊……
“好好照顾我徒儿!否则我把你煮成干菜炖肉。”
“师……师父,樊……那个,和我在一切的那个人,他……”
“罗嗦──”
完全没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鬼老只忿忿一甩衣袖,柳堪怜便两眼一翻,不情不愿地陷入昏睡。只是这次,一夜无梦。
……似乎,还遗忘了什麽……
目送鬼老离去,素断肠这才悄悄从地上爬起,小心地掏出此前一直妥善藏於怀中的包袱,置於桌上,轻轻展开──
紫金刀的碎片闪著明晃晃的寒光。
素断肠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为什麽?刀,明明已经碎了呀……难道……难道有两个“楔”?
不动声色收好包袱复藏於怀中,素断肠挪了张圆凳,然後坐在床边开始盯著柳堪怜的睡颜发愣:那老东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麽药?
*!!!!!!!*!!!!!!!!*!!!!!!! *
连第二个封印,都要解开了麽?
雾影兰躺在床上,紊乱的气息久久难平。之前在身体里翻江倒海般汹涌的痛仿佛匆匆退去的潮水般消逝殆尽,只剩下残留的麻痹感松松散散地环绕四周,更衬出额前的一片空灵。
艰难地伸手摸了摸额头──
还好,没多生出只眼睛来!
此刻,身体沈重异常,头脑却异常清晰,自己身上被加诸的封印……似乎……解开了呢!所以现在倒是可以看地更清楚,也知晓得更多了……无论梦里,还是……梦外……
口有点渴,不过,算了……反正,天就要亮了。
不愿惊动折腾了一夜,此刻正趴在床沿睡得正沈的狄思竹,雾影兰一动不动闭上双眼继续在床上静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