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出书版)下 by 秋叶影
  发于:2011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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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昭帝皱着眉头,俊秀的脸庞有些苍白,似乎是说不出的焦虑,黎常有些发怔,昭帝的眼睛转了过来,明亮而犀

利,宛如剑刃逼人。黎常那一时猛得省起了关于昭帝景非焰弑父篡位的种种传闻,不由得心下竦然,垂下了头。
景非焰飞快打量了一下跪着的三军将领,跳下车辇,利索地吩咐:「军营之中,一切从简,繁文褥节皆免了,黎

常随朕过来,旁人各守其位,不得擅离。」
众将轰然诺了一声,施礼退下,只黎常跟上。金吾卫在主帅营前一字排开,随驾的臣子也只肃立在帐外不敢声张


景非焰到了帐中,甫一坐定便向黎常沉声问道:「战况何如,敌营近日可曾异动?」
黎常从容回道:「目下对阵之人仍封氏左路军中主帅,臣与其交锋两次,颇觉棘手,此人刚猛擅攻,咄咄逼近,

日来锐气正盛,臣以为不可正面捋其缨,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故臣令三军近日来只守不出,以避锋

芒。」
景非焰挑眉,冷冷地道:「几十万兵马屯守边塞,当知此事不同儿戏,兵贵神速,岂容尔拖沓?」
黎常抬眼直视景非焰,目光澄澈:「皇上恕臣直言,之前因卫王爷的疏忽,我军略有些委顿,臣来军中不过三个

月,正是树威立纲之时,只要再给臣一个月的时间,定能令将士们重拾雄心,彼时,敌惫我进,战机方至。」
「一个月?」景非焰斜靠在交椅上,凛冽的光色划过他的眼睛,「我只怕有人等不及这一个月。」
立在身后的赵项弓腰上前,对着景非焰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景非焰的嘴角边泛起了倨傲的笑容,语气却只是平常

:「也好,螳螂捕蝉,且看谁为黄雀。」
大漠外,风沙起,金鼓隆隆,雷鸣惊蛰,马蹄踏破戈壁沉泽,直奔城楼。
黎常神色一动,方欲言,便见金吾卫进帐跪禀:「皇上,封氏发兵夜袭,现到了城外五里地,请皇上定夺。」
景非焰瞥了黎常一眼,目中隐有深意,黎常觉得心头一凛,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听见景非焰淡淡地道:「黎

将军既为三军之主,此刻便由得你发落了。」
「臣遵旨。」黎常犹豫了一下,回过身去面对帐下令兵,神色转瞬严厉:「传本帅令,诸将紧守城门,备弓箭手

上城楼以御不虞。」
这厢传令兵还未下去,外面一员参将急急进来,局促地道:「封氏那边派了一个信使过来,正在城下候着,欲面

见吾皇,不知当不当进?」
「宣。」景非焰不动声色。
须臾之后,金吾卫押着一个封朝官吏入得营帐。那使节揣度众人形量,目光注定景非焰,周全地施了一礼:「小

人见过昭帝陛下。」
景非焰端起茶盏,轻轻地啜了一口,只是不语,赵项喝问:「尔有何事?速速报上。」
那使节微微一笑:「吾德明帝陛下新近从燕都的皇宫中得了一份大礼,想要归还昭帝,特令小人传话,请昭帝亲

往两军阵前取回,若不然......」他言至此,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景非焰腾地站了起来,手一抖,青瓷茶盏滑了下来,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裂成碎片,「当啷」一声脆响。
黎常眼见得景非焰的神色一下大乱,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忽然一声大喝:「陛下!」
赵项沉声斥止:「天子驾下,黎将军不得放肆!」
黎常全然不惧:「陛下适才言,某为三军之主,此刻便由得我发落,当知君无戏言。」
景非焰粗重地喘着气,眉目间宛然死灰,阴戾地瞪着黎常。
黎常单膝跪下,以头触地,声若金石:「陛下万金之躯断不可轻涉险地,臣愿代陛下取回德明之礼,求陛下恩准

。」
烛火摇摆不定,景非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准。」
黎常出了营帐,一声令下,阵营倏然斗气腾起,马嘶剑鸣,金色的战帜在风中展开,黑木城门「吱吱呀呀」地打

开了,数万人马卷起一路尘烟,杀将出去。
景非焰登上城楼,遥遥地望下去,那边黄沙渐浓,封朝的骑兵逼近城下,空旷的漠野之上隐约响起一种混乱的啸

声。景非焰沉着脸,一声断喝:「弓箭手!」
彪悍的军士挽起了长弓,弓弦绷得紧紧的,箭在弦上轻颤,杀气直迫眉睫。
夜幕中猛然迸裂出尖锐的刀光,如风掠过。对阵军中当先跃出一骑武将,平地一声吼,万马横踏过来。黎常高高

地举起了手中的大刀,果敢地挥下,厉声大喝:「左路抄侧翼,中路随本帅前冲,右路排开侧掩,后退者斩无赦

!」众军应声呐喊。
城楼上万箭齐发,流矢如雨注,对阵中战马仆地,「呜呜」悲鸣着。
黎常策马奔去,迎上一骑铁甲战马。马上的骑士挥剑劈来,夹着风雷之声,黎常咬牙回手,两刃相交,寒光凛凛

,瞥见铁甲骑士的青铜鬼面。黎常一惊,陡然吐气暴喝,金刀直奔面门。剑峰挑破了手背。
鬼面人冷笑一声,忽地打了个呼哨,尖利的声音透过乱军传了开起。
封朝军马的后方升起了一根长长的桅杆,上边挑着一盏长明孤灯,摇曳的光线抹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照着杆头缚

着的一个人。
城楼高处,景非焰猛然觉得如雷轰顶般惊惶,那一时竟透不上气来,死死地抓住了烽台的青砖,抠出了一个深深

的印子。
马蹄纷乱,濒死的战士发出野兽般的哀号,淹没在撕杀的叫喊中,刀光交错、剑气纵横,黄沙卷着溅起的残红,

一片一片地染上铠甲。淡淡的血色里,吊在桅杆上的人影却只在暗处伶仃,那是月光的影子,在风里幽幽飘摇,

轻衣如雪发如丝,宛然都模糊成了一缕青烟,似乎是寂寞的味道浓到了尽头,却又散了。
景非焰倏然嘶哑地一声厉喝:「停下,都给朕停下来!」
身旁的一个弓箭手已然扣住了羽箭,不及收回,「嗖」地射了出去。景非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挥手拔剑,

劈下了那弓箭手的脑袋。众将皆惧,慌忙跪了一地不敢抬头。
赵项手快,死命拉住了景非焰,颤声道:「皇上意欲何为?」
景非焰不作声,狠狠地踢开了赵项,冲下城楼,夺马奔出。
「皇上!」赵项追赶不及,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喊,「难道皇上忘了大局之计吗?棋已进局,怎可反噬自身!」
景非焰回眸一顿,目中一片赤红,仍是不顾去了。全军一阵忙乱,只金吾卫及得跟上。守城的参将险些失色,立

即往北门调兵过来。
鬼面人闻得城中似有骚动,沉沉地一声闷笑,侧身避开黎常之刃,拨马回退。金鼓隐、铜锣震响,封朝军马欲撤


景非焰狂奔而来,黎常大惊,强行拦住:「皇上不可行,前方必有诈!」景非焰甩手,马鞭砸向黎常,黎常下意

识地一躲,跌到马下,待抬头,景非焰已然过去。
战马一声长嘶,鬼面人立马回身,正对景非焰,目光如出鞘利剑,直要把人撕碎。景非焰心中恍然大惊又大恨,

剑如疾风,扑向鬼面人。两下交手,刀剑之上火花四起,风啸雷鸣。
一枚羽箭斜里飞来,「咯」地钉在桅杆上,擦过杆上之人的脸颊,入木而过。景非焰眼角瞥见了,心中一痛,手

底下不觉一缓。鬼面人引剑挑来,景非焰竟不能避闪,生生地在肋下划了一道口子,血肉翻卷,景非焰一晃,几

乎掉下马去,兀地勒住了缰绳,恨声喝道:「你竟伤他?」
鬼面之上不见丝毫表情,只眼底一暗。黎常带着大军逼了过来,鬼面人陡然仰天长啸,声震漠野。旗阵后掠出一

列甲士,手持弓弩,齐声发矢。近处无从闪避,景非焰从马上跃起,以猛虎之势扑向鬼面人,一剑凭地刺下,鬼

面人拧腰侧身,长剑「铮」地穿过铁甲,从鬼面人的肩膀后面透出。鬼面人一声厉吼。
羽箭破空之声划破耳膜,恍惚听得黎常在后面叫唤,景非焰却只觉得腹部刺痛,眼前一黑,便再也省不得人事。

仿佛庄生眠醉,梦里化蝶,去到江南,故里吴音软,烟雨迟暮,却不知春秋几许,忘归、忘归、眠在南柯,恰恰

忘了蝴蝶非梦,莊生亦无心。
其实睡着了,或许不要醒来便好,偏生不得。
不知今夕何年,也不知身家何处,恍惚的时节,听见烛火在案头摇曳,烛花明灭,「嘶嘶」的声响像针一样扎入

他的耳中,头好疼好疼,疼得要裂开,压不住了,有一种东西汹涌着从脑子里面挤出来,碾过骨头和肉,把整个

人都绞碎。
云想衣抱着头,痉挛般地喘息着,手指缠着头发,疼得受不了,想要把发丝一绺一绺地扯下来。
「你终于醒了......」有人微微地叹着气,握住了云想衣的手,把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
云想衣吃力地抬起头来,暗淡的灯光中,一张厉鬼的脸面慢慢地靠近他的眼前,云想衣凄厉地叫了一声,惊吓着

弹了起来,又重重地跌了下去,就像死去一般躺倒在榻上,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头顶上方。
「他们说你疯了。」鬼面人半跪在榻前,低低地宛如自语,眼睛被青铜的光泽掩住了,也看不见一丝神情,「其

实我是不信的。」
云想衣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带着黑色的影子划过迷离的眼波,似乎是一声柔软的叹息,虚弱地伸出手去,修

长的手指沿着鬼面的轮廓滑下,软软的呢喃着:「我疯了......疯了吗?我一点都不知道呢......」
鬼的脸颤抖了一下。
云想衣轻轻地揭下面具,露出了男人挺直的鼻梁、刚毅的唇角,那是一张端正的脸庞,额头上,却刻着一个黑色

的黥记,宛如丑陋的蜘蛛趴在肌肤的纹理中间。云想衣一怔,忽然咬着手指吃吃地笑了起来:「真的很难看呢,

九渊......殷九渊,你怎么是这副模样?」
殷九渊拽紧了手心,沉重的心跳压抑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得生痛,恼了、恨了,却是说不上来。
「你恨我吗?」云想衣微微地笑着,妩媚宛如春水,无声无息地将人溺死,他的手臂绕上了殷九渊的脖子,仰起

头,冰冷的眼神在摇曳的烛火中扭曲成蛇,「你恨我吗?」
殷九渊不答,只是用力地抓住了云想衣的手,手指的骨头发出了「咯咯」的声响。
「恨我吗?」云想衣也不觉得疼,柔弱地靠在殷九渊的肩头上,咬着嘴唇,他的唇上抹着胭脂的灰色,燕子般哝

哝的轻语,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残忍,「恨我的话,杀了我啊......或者,你却是舍不得,殷九渊......你舍不得

我?」
殷九渊猛然拎起了云想衣,粗暴地扯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到营帐外面。时至秋浓,大漠广寒,凛冽的风像刀刃一样

掠过,刺痛了眼角。殷九渊重重地将云想衣掼到地下,云想衣挣扎想要爬起来,却被殷九渊一脚踏住头,压在黄

沙之中。
粗糙的沙子蹭破了脸颊,带着一点点血的味道,漫上云想衣的嘴角、鼻尖,还有眉梢,干涩的感觉淹灭呼吸,他

张开嘴,拼命地抽着气,尘土渗透到舌根下面,苦得让人想要流泪。
就在快要窒息的时候,踏在头上的脚松开了,云想衣瑟缩着窝起来,捂着脸,抽搐般地喘着气。
「你这是什么样子!」殷九渊忽然狂乱地咆哮了起来,嘶哑的声音比沙子还要生硬,像是卡着嗓子生生地挤出来

,「你看看你自己,云想衣,难道你真的疯了还没有醒吗?」
「我没有疯!」云想衣倏然抬头,厉声地叫了出来,沙子哽住了咽喉,咳嗽得几乎要断了气,他紧紧地抓住了自

己的胸口,「我心头明白得很,殷大将军,现如今你又威风了,犯不着在我面前显摆,横竖把命给你便是,想要

我低三下四地求你,那是没有的事!」
遥远的夜空外,长风呜咽而过,挑抹起心头那根弦,牵扯欲断。沙子的声音簌簌地磨过,蛰蚀入骨。
淡淡的夜光中,看不见人的表情。殷九渊缓缓地蹲下身,手指张了又屈,终是迟疑着伸出手去,抚摸着云想衣的

头发。黄沙满鬓,一手尘灰却是抹不掉。肩膀上的伤口似乎痛了起来,殷九渊的手指微微地抖着。
云想衣痛苦地喘息着,侧开脸:「别碰我。」
殷九渊僵硬了一下,有些慌乱地抱住了云想衣,低低地唤他:「想衣......」
「滚开!我用不着你可怜!」云想衣狠狠地咬破了惨白的嘴唇,疯狂地扭曲着,仿佛抽搐一般,死死地掐住殷九

渊的手臂,声断欲绝,「你们都是这样,分明恨我恨得要死,却有意地做着种种姿态折腾我,看我这般委屈低下

的模样,称了你们的心思吗?」
殷九渊咬牙,举手打了云想衣一记耳光,直把他摔到地上,滚了几下方才停住。尘沙如烟,在风中落定阑珊。云

想衣静了下来,慢慢地抹去嘴角边的血,抬起眼望了过来,清冷的眸子宛如琉璃的碎片,割破了萧索的夜色。
殷九渊呆呆地默然了半晌,方才哑声道:「不错、不错,我算是什么东西呢,哪里就敢在你面前威风?你原是谁

也不爱的,只顾念着你自个儿罢了,端的是我这凡夫俗子自作多情种了,平白无故地惹了一场是非。」愈说愈急

,他不觉握紧了拳头,几乎是嘶吼着,「云想衣,说到头,倒是我对不住你了?」
云想衣弯着腰,把脸伏在黄沙地上,闷闷地笑得几乎要窒息:「论什么是非,你若怨我,我又去怨谁?众生皆是

清白,只我一人该下阿鼻地狱,却不知老天为何让我苟活于世,生也无趣、死也无义,我只恨你们不曾一刀杀了

我痛快,似这般千刀万剐之苦,偏生无从恨起,又与何人诉去?」
殷九渊的嘴唇动了几下,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他对你不好吗?那时将你带走,我以为......我以为他会好好

待你的。」
「他......」云想衣觉得头又疼了,疼得直打哆嗦,他用力地捶着头,「他是谁?这世上谁人待我好过了?」
殷九渊伸出了手,欲要向前,想起了什么,忽又像被蝎子蛰着一般缩了回去,涩涩地道「他若待你不好,又怎么

会舍命来救你?你终究是无心无情之人,若不知的,只当是天下人都负了你的,我怎么会对你心软?」
「舍命救我......」云想衣使劲绞住了自己的头发,微弱地咳着,「你说什么呢,我竟不懂。」
殷九渊冷冷地望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快意:「你这会儿是在封朝的军营中,景非焰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单骑救

你,被我所擒,他那一条命恐怕便只尽于此处了。」
云想衣低下头,像是觉得冷了,用手环住了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打着寒战。
「你心疼了?」殷九渊恨恨地笑了一声,吼了出来,「你终究还是记挂着他。」
「我为什么要心疼?」尘沙在眼帘里一阵一阵地扎得难受,却是流不出泪来,云想衣倏然嘶声叫喊,「他死了才

好......死了才好呢!」
殷九渊心尖颤了一下,疼得站不住脚了,逃似也掉头而去,只从眼角瞥见了月光下那一抹苍白的影子,在漫天黄

沙中憔悴。大漠风声如泣。

胭脂色的女儿红从琉璃盏中缓缓地倾下,温柔宛如离人的泪,点点滴落在景非焰的身上,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

镣铐被牵扯得「叮当」作响。
「味道还不错吧?」德明帝微微地笑着,把玩着手中酒盏,「这可是宫中藏了二十年的佳酿,今日与昭帝陛下小

酌两三盏,叙叙翁婿旧情。」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昏黄的火光透过栅栏把人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让景非焰有些许恍惚,酒水渗透入淋漓的伤

口中,也不觉得疼了,只是麻麻地一阵阵抽搐。他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依旧高傲宛如天上辰星,直直地望着德

明帝,半晌,嘴角边扯起一个冰冷的笑容,竟是说不出的蔑然。
德明帝亦不为忤,眉宇间尽是得意之色,捋着胡子只做出了淡淡然的模样:「昭帝切莫气恼,胜败本乃兵家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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