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出书版)下 by 秋叶影
  发于:2011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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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勾下弦的月便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模糊,很疼很疼。景非焰发着抖,叫出口的依旧是他的名字:「想

衣......」,痛苦的感觉直刺到了骨子里。
猛地拔出了针,湿漉漉的液体从眼中流下,景非焰踉跄了一下。赵项忍不住惊呼一声,匍匐着爬过去,想要扶住

他,被他坚决地推开了。
窗纱上的烛影摇曳了一下,袅袅的,就如佛前那一柱香灰。
景非焰打开了那扇门,伸出手摸索着,磕磕碰碰地挪过去,用一种微弱而急切的声音唤他:「想衣、想衣......

你在哪里?在哪里?」
那人独坐案前,一盏青灯、一卷经,只是那一朵优昙钵华开在了奈何彼岸,苍白的颜色。灯下,他抬起了头,直

直地看着景非焰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眼波是秋色里斜阳,那一点寒烟萧瑟。终是无语。
景非焰脚底绊了一下,狼狈地跌倒,挣扎了半天,摸到了案台,想要撑起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禅院深处,一声钟,六更梆子。
景非焰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个人的指尖、掌心、手腕。古瘦梅花,暗香残

雪,他的冰冷、他的柔软,从景非焰的肌肤渗透到血液里。忽然像发了疯似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骨头

都「咯咯」地响。
「今生永不相见......」景非焰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颊,慌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说,今生永不相

见......可是,想衣,我看不见你,这一辈子,我再也看不见你了,这样可以吗?可以吗?」
云想衣絮絮的一叹,宛如月光落在青石上的声音,清清泠泠。他的手指滑过景非焰的眼,软软的,就像蝴蝶掠过

的翅,在惘然的梦里挑起一根长长的刺。
景非焰小小声地道着:「若是佛祖真的怪罪下来,不论什么样的惩罚都由我来担着,眼睛瞎了也好、手脚断了也

好,就算是天上打雷、把我劈成两半我也认了,违了天理、背了人伦,那是我的错,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你用

不着折磨自己。」就在十丈红尘里的呓语,景非焰痴痴地问他,「想衣,我想你、很想你,这么多年、这么多

年......你有没有忘了我?」
云想衣俯过去,吻他的眼睛,轻轻地对他说:「你老了......非焰,你已经老了......」
「嗯,我老了......你也老了呢。」景非焰把整个人靠在云想衣的身上,闻着他的味道,闭上眼睛,微微地笑了

起来,「还好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你老了,我会一直记得你当年的模样......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你跪

在我的马前,那么美丽、那么骄傲......」
月眠西窗,风入竹,促织喁喁,只道是阶下的白花也谢了,那半截子红烛流了一夜的泪。云想衣抓住了景非焰的

手,十指相扣。
「想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宛如暮春烟雨里燕子的呢喃,他说,「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你

了。」

《落日烟华全文终》


卷外 藕花深处

想着江南应是烟雨,这会儿却是夏了,柳絮也随了风去。
采莲女子曼声清歌,红酥手、青罗裙、临水照花人。不是争渡,也误入藕花深处,光膀的汉子戴着青斗笠,吱吱

呀呀地摇着船桨,搅乱那一顷碧。偶有锦鲤跃水,蹭过了木兰舟的舷,波色粼粼,正是十里暗香阵。
云想衣倚在窗边,隔船望那荷叶田田,早有蜓虫过来,立在了竹帘子外头。
「想衣、想衣......」有人在身后急急地唤他,不留神惊走了那只蜓虫。
云想衣却不回头,轻轻地道了一声:「我在这呢。」
景非焰循着声,磕磕碰碰地挪过来,终是摸着了云想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敢抱他,只握着他的手,絮絮叨

叨着:「方才醒过来,你不在身边,真真是吓死了......」忽然低了头,咬住了云想衣的手指头。
「你做什么?」云想衣凭地回眸,抽手打他。
「疼不疼?」景非焰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而他那样微笑着,却像是

四月天的阳光,「不是梦呢,这十几年来,我总见你在我身边,可睁开眼睛,你却走了,还好......已经不是梦

了。」
碧云天外,江南岸的荷花女子笑语哝哝,燕子抄水,点破了粉藕青露,十丈红尘当是如歌,这厢时,却是无言了


「咯登」一声,一包帕子砸在了船板上,滚出两三个莲蓬。采莲人划着小舟侧过,掩了嘴吃吃地笑,回首里媚眼

如丝。立在船板上那个年轻的侍卫无端端地红了脸。
云想衣垂了眉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恍惚,却做出了不经意的模样,浅浅地言语:「方才

日晓呢,那些小女子已是采莲归去了,江南的夏,这也是一景,你看看......」
「我看不见。」景非焰把手伸过来,搂住了云想衣的肩膀,小心地把他整个人都拥抱在怀中,「我一点也看不见

,都是你害的。」景非焰的手指缠着云想衣的发丝,绕在指尖上,摩挲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就像是阑珊的夜雨,

总是婆娑,「想衣,你要赔我、赔我一辈子。」
云想衣掉过首去,水中莲开,花关间那一声幽幽叹息:「你已经老了,原来还是那么傻。」
「嘘......」景非焰轻轻地把手指按在云想衣的嘴唇上,笑着,「不许说我老,想衣,我们都没有老,还有好多

好多日子要过呢。」
云想衣怔了怔,想着他瞧不见,还是转过脸去笑了笑,淡淡的凄凉、淡淡的温柔:「老就老了,你还不认,孩子

都已经那么大了,我们自然是老了......」又抓住了景非焰的手,低低地问他,「非焰,那个孩子......长成什

么模样了?我还没见过呢,你说说,他平日里爱吃什么呢?爱着什么服色?怎生的性子?你、你可疼他?」
「我怎么会不疼他,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景非焰有意地皱起了眉头,有几分抱怨了,「可这会子却生他的气了

,你尽问他,怎就不搭理我?」
云想衣的眼波一瞥,自然地回他:「用得着问么,你那点子癖性,我还不清楚?你爱吃的菜是东膳房的鱼米松子

,爱喝的酒是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西山月牙泉泡的梨花碧螺香片也是你的心头好了......」却又收了口,默然

半晌,「倒是从前的事儿了,却不知你变了没。」
「没有变,鱼米松子还是东膳房的德福做得好,碧螺香片也是年年从湘南贡上来,只有那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

我已经十几年没有沾口了。」景非焰的气息拂过云想衣的耳鬓,小小声地诉着,低沉而柔和,「我只喝你调出的

酒。你记不记得,那一年,在殷九渊的府里,你把酒递给我,那时你还笑话我呢,不知怎的,打那后,竟喜欢上

那种滋味。这些事情,我以为......你都已经忘了......」
「嗯,我已经忘了......」,云想衣的手指抚过景非焰的眼角,抖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了:「非焰

,把眼睛闭上。」
「我看不见呢。」景非焰只是笑。
「把眼睛闭上......」云想衣固执地说着。
「我看不见呢......」景非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嘴唇上滑过一个吻,是十二桥下流淌过的月色、是燕子堤边杨柳飘摇的絮,那么轻那么轻,他的味道,冰冷而

柔软,带着藕花的香。
景非焰猛地抓住了他,在他想要避开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他。
闲时,侍姬坐在船头剥着青青的莲子。兰舟经行,桨声破画影,荷叶凭风弄,蜓虫不得安生,便在采莲人的发鬓

边缠绵了不去,且听那清歌如梦令。

-完结-

后记

斜阳远山,黄昏血色,天边一点残红,落日烟花此题,取其繁华将去之意。
有人曾经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故事,我说,因为我的文字擅长于表达这样的情感。我的笔调大抵偏于浮华

,或许是当时正在经历这种写作阶段,竭力地想用绮丽繁杂的字句来体现自己的风格,于是有了落日烟花。一个

盛世的皇朝,一段疯狂的爱情,有足够的空间让我挥洒笔墨,江南的烟雨、帝宫的繁华、大漠的风沙,那个时候

,我真的是用尽了心力去描绘它。如今想来,就是所谓的「过犹不及」了,不提也罢。
关于这篇文章的主题,我是想要表达出一种游走在爱恨边缘的微妙感觉。青色的蛾子扑火而去,灯光下沉默的凝

视,苍白而绝望的微笑,谁说情到深处无怨尤的,其实总是会不甘心,吻着他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他的肉都咬下

来、吞下去。
云想衣爱过景非焰吗?通篇无法明显地看出他的爱情,所有的,只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固执。我是想用一种暧昧而

模糊的笔调来刻画云想衣,他的内心是压抑的、阴暗的,虚伪的温柔,甚至对于自己,他也是残酷的。而景非焰

对他而言,却是生命中无可取代的存在,或许那并不是纯粹的爱情了,只是一种习惯性的依恋,一种无法摆脱的

纠缠,到了最后,景非焰问他,你可曾爱过我,哪怕一丝一毫?他说他忘了,他只能说他忘了。
其实怎么会忘了,二十年的沧海桑田,当他们的头发已经发白,当他们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刻骨铭心的,依旧

是年少轻狂时那一眼的初见。
我个人比较喜欢景非焰,相对来说,他是一个明朗的人物,骄傲而冲动的少年,他的爱与恨都是绝对的,这样写

下来简单得多,他的心理是很明显的。他对云想衣说,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这一切是起始、也是终局,他从来

就没有赢过。
落日烟华全文基调悲沉,显然不可能在末尾突兀地安排一个明快的结局。最初的时候,我想过让两个人今生永不

相见,隔着墙,听他的琴声,直到老去。但念着云想衣一生悲苦、景非焰一生痴恋,终是不忍,到底是让他们在

一起了。江南是云想衣的梦,归去江南,往后种种,由得他们自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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