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出书版)下 by 秋叶影
  发于:2011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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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金戈铁剑碰撞的声响铮然刺耳,一匹战马喷了个响鼻,往回路上一望,又被骑士勒住了。
渐渐地走深了。车辇摇摇晃晃着,德明帝见天色暗了,心头隐约有些许忐忑,总觉得不妥,又说不上来,寻思了

良久,忍不住挑开车帘,方要发话,忽然听得那厢震天一声呐喊,惊得跌回车里:「赵宣,快看何事!」
鼓点阵阵隆隆,急促而威沉,回响在山谷之中。高高的山崖上边亮起了熊熊的火把,火光中,景氏的大旗上描金

线的腾龙几欲破空。伏在崖上景氏军将投下了硫磺火石之物,山谷的道中漫起了硝烟,渐渐地有些模糊。
「有埋伏!」尉迟复拔出了剑,冲过来声嘶力竭地叫喊,「皇上,我们中计了,快撤出谷去!」
德明帝惊怒交加,跳起来大吼:「殷九渊,把景非焰杀了!杀了他!」
殷九渊倏然回首,冷冷一笑,凌厉的鬼面之下,嘲弄的神色从眼睛中一划而过,一声断喝,挥剑如奔雷,劈开囚

车。赵宣飞快地奔过去,利索地打开了景非焰身上的铁镣。旁边的兵卫惊呆了,还未回神,早被殷九渊一剑斩倒


德明帝恍然,一时怒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眦目欲裂:「赵宣!赵宣!你设得好局!」
峡谷口,剽悍的战马蹄掌上裹着麻布,早已悄然靠近,成了扇合之势,黎常几乎是滚着下马,跪在景非焰的面前

。景非焰扶着黎常慢慢地站了起来,挺直了腰,凛冽的眼神冷冷地转了过来,高傲宛然天上鹰隼。
天色欲倾,烟尘弥天,崖上箭矢如流星千簇,滚石轰然落下。封氏军士惊慌失措,眼见主帅叛变,军心大乱,仓

促间挤成一团,竟相互践踏,人仰马翻,耳边但闻得呼号惨叫之声。
崖上鼓声又起,阵阵震人心神,赵宣的声音从混乱中传了过来,大笑着:「德明帝,你怎忘了赵宣本就是景朝人

氏,这十几年我忍辱为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破你封氏。天佑我大景,我向你力荐殷九渊,你竟纳了,岂不

知此为计中之计,死到临头了,你也该明白过来了吧!」
德明帝四顾惨然,八万人马顷刻之间溃不成军,留得几个亲随在身边,也是手脚瘫软不能自主,护着德明帝勉强

冲了几步,便被拦住了。
景朝的大军从峡谷口拢了过来,马蹄沉沉,战士的金戈在黄昏的夜色中发出锐利的寒光。景非焰骑在剽悍的黑马

上,凌乱的头发在夜风中飘扬,眉目中拓拔不羁,居高临下地望着困中的德明帝,嘴角边泛起冷酷的笑容。
黎常带人围住了德明帝,将士们齐声呐喊,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德明帝羞愧难当,用手掩住了脸,大叫一声:「

罢了、罢了,天意绝朕,非战之过!」手中佩剑一横,竟自刎而亡。
黎常也是一呆,阻止不及。景非焰皱了皱眉头,冷哼:「便宜他了,倒也知趣。」手一挥,冷冰冰地道,「黎常

,这几天朕受的款待要好好地回敬一下,去!」
黎常应了一声,领着麾下军士冲了出去,势如破竹。
景非焰的眼睛微微地向边上一瞥,恰恰和殷九渊的目光对在一起,黑暗中,有寒光掠过眉睫。殷九渊拨马而去。

景非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战士濒死的嚎叫在夜幕里迸裂出来,血腥的味道浓浓地散在风里。半天月如弓,带着一抹胭脂的红。
景非焰听着狂乱的呐喊声,觉得身上的血都沸腾了起来,倏然仰头一声长啸。金吾卫恭谨地跪了一地。景非焰忽

然转过来问赵宣:「你看朕现在这副模样,可还威风?」
赵宣大声地回道:「这天下再没人比昭帝陛下更威风的了。」
「是吗?」景非焰微微地笑了,脸颊在火光中映得通红,低低地自己言语着,「那他看见了,也不知心里会怎么

想......」
赵宣耳尖,听见了,自然晓得缘由,指了指那边:「小人交代了长兄赵项照看着云公子,这会儿就在关口那呢,

皇上可要过去?」
景非焰抬手抹去额头上的血迹,叱马奔了过去。峡谷中战局渐收,崖上敲起了三声金锣。折断的旗子搭拉在半截

弓箭上,覆盖住下面残缺的肢体。夜浓了。远远地,景非焰看见了云想衣。
风卷尘烟,遮住月光的影子,仿佛只有一点点青色的痕迹抹在人的眼睛里,深邃而迷离。
黄沙从白色的衣角边淌落,云想衣静静地立在那厢,扬起了脸,夜色中无法捉摸的神情,却有一种冰冷的的意味

缓缓地沁到骨子里。
殷九渊就在云想衣的面前,似乎在说着什么。景非焰的心没来由地揪了起来,狠狠地甩了一下马鞭。战马吃疼,

「呜」地一声长鸣。
云想衣的眼睛转了过来,默然望着景非焰,那一夜的月光在他的眸子里破碎。他却向殷九渊伸出了手。诱惑的姿

势。
殷九渊猛地拉起了云想衣,上了马,没有回头地走了。
「想衣......」景非焰仿佛这样地叫喊了,而他终于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张开了嘴,呼吸中都是血的味道,哽

住了喉咙。马鞭从手中滑落。战马小小地踱了几步,停住了,不知所措地打着转。
赵项缓缓地走了过来,跪在马前。
「他说了什么......」景非焰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木然地问着,「他说了什么吗?」
赵项垂着头:「云公子什么也没说。」
景非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他什么都没说?」像是不肯置信一般,喃喃地重复着,「他什

么都没说......」
赵项想了一下:「倒是殷九渊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景非焰拽紧了手心。
「他是对云公子说的,『你愿意跟我走,还是愿意回去面对他?』」赵项一眼一板地回道,也没带什么语气。
景非焰呆呆地僵硬了半晌,陡然仰头发出了疯狂的笑声:「你愿意跟我走,还是愿意回去面对他......他就这么

问了一句、就这么一句......」跨下的战马被惊了一下,蹶起了前蹄,景非焰竟从马上直直地滚了下来,跌到地

上,伏在尘埃里还是笑。
「皇上!」周围的兵卫忙不及迭地跪下不敢抬头。赵项急急地扑过去,扶住景非焰,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您

冷静一点,臣下们都在边上呢。」
「滚开!」景非焰一掌摔开了赵项,赤红了眼,如野兽般咆哮着,「我还顾什么颜面呢?我都已经那样地求他

了......那样地求他了,还说什么颜面呢?他竟然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倏然跳了起来,嘶哑地吼了出来,「他

竟然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皇上!」赵项急得不住地在地上叩头,「皇上少安毋躁啊,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景非焰嘿嘿地笑着,踉跄地走了两步,举起手胡乱地抓了两下:「还计议什么,我输了、输了,他那时说得很对

啊,我算什么东西呢,像狗一样,只要他勾勾手指就会跑过去。」他用手捂住了嘴,却止不住那比哭还难听的笑

声,「就算跑过去了他也不理会,只是看着我笑话。我也不知道原来我竟是这么傻的人。」
急促的马蹄踏了过来,黎常从马上翻身而下,利落地单膝跪地,平稳地禀道:「皇上,封氏军马大部已经歼灭,

降众三万,只尉迟复带着几千残部向西南逃窜,请皇上定夺。」
景非焰僵硬地立着,神色间有些恍惚,也不搭理。
赵项一个劲地向黎常使眼色,黎常却熟视无睹,深吸了一口气,舌绽春雷、兀地一声大喝:「皇上!」
景非焰迷糊地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着黎常,眼眸中布满了血丝,拳头拽得「咯咯」地响。
黎常咬牙,挺起了腰板,清晰而坚定地道:「敌寇尚在,请皇上主持大局!」
风大了,夹着残留的硝烟迎面而来,刺痛了眼睛。景非焰伫立风中,任凭长长的黑发狂乱地飘舞着,遮住他的眼

睛。他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了一种残酷而扭曲的笑容:「好,很好。」
赵项偷偷地抹了一把汗,把战马牵了过来。
崖上崖下的军士们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粗粗地呼吸着,火把在寂静的夜晚燃烧着,发出「嘶嘶」的声响,宛如青

蛇在黑暗中吐着信子。
景非焰挺身上马,遥遥地指着西方,他的眼睛宛如沾血的利剑,刺破九重深的夜幕,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压过

了大漠的风声:「挥兵西下,不破封朝终不还!」
陡峭的山崖上,矫健的勇者敲响了发兵的金鼓,月光的背面,挥舞的手臂划过凌厉的轨迹,重重地落下。惊雷破

空。

小镇日暮,夕烟照晚。长风里,悠悠的驼铃远去,只在黄沙中留下两行印子,旅人倦归。
灶台里的荆木慢慢地焚成了灰,火浓了,映着云想衣的眼眸,隐约一抹红。他揭开了锅盖,搅着稀薄的米汤。风

吹着破旧的窗格「吱吱呀呀」地响。
殷九渊从外边进来,门边漏进一缕冷风,入冬了,大漠风寒。云想衣像是被烟呛着了,捂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殷

九渊掩上门,急急地奔了过来,扶住云想衣:「又犯病了,可怎么才好?」
云想衣轻轻地摇头,冰冷的手指有些颤抖。
殷九渊局促地缩回了手,怔了半晌。
云想衣的眼睛微微地一瞥,低下头去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气短,缓过来就好。」
殷九渊强自一笑,从背后解下包裹来,拿出一件厚厚的棉衣:「来,快穿上,天都冷了,你身子又不好,我前些

日子怎的迷糊了,也忘了给你添件衣裳。」
云想衣慢慢地接过来:「你今个儿哪里去了?」
殷九渊侧开了脸,困窘地搓了搓手:「我去镇西的铁铺帮人家打下手了,反正多的是力气,好歹换两个钱。过冬

的衣物总得添置些,再说米盐也快用尽了。」
云想衣默然,才觉得冷了,裹上了棉衣,坐到坑头上抱着肩膀窝成一团。
殷九渊蹲在灶前拨弄着柴火,零丁的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跳跃,总是明了又灭。荆木在火焰中「劈啦」地响着,还

有缓缓的呼吸的声音,静得让人心都慌了。
「好像真的很冷呢。」云想衣拢着手,呵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冬了,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下雪......」
风过檐角,大漠边上的胡杨林中,仿佛有人弄着长长的箫竹,细细切切地呜咽,终究都成了流沙下的一声叹息。
「......我想带你回江南。」殷九渊忽然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又沉默了。
「江南啊......」浅浅的忧伤宛如流水,不经意地滑过云想衣的眼波深处,而他却轻轻地笑了,「好久没有回去

了,也许都快忘记了......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殷九渊的眼睛望着摇曳的火光,暖暖的有几分笑意:「我记得你说过故里水乡、烟雨江南,便是到了这时节亦是

晓风疏月,或者燕子春归、扎一只纸鸢去踏青......明年吧,待你身子好些,我攒够了盘缠,我就带你回江南。


云想衣转过脸,透着窗纸的裂缝望向苍茫的暮色:「往日我都是骗你的,其实我不喜欢江南、不喜欢纸鸢......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很慢很慢地说着,「一点儿都不喜欢。」
灶台里的火燃了许久才灭,直到灰烬冷却,也再没听见殷九渊的言语。

荒凉的月色流淌过西塞古道,长风如歌,一日一日,梦里的飞天反弹着琵琶,舞起黄沙,埋葬了白骨弓戈。
总有马蹄的声音踏过小镇,搅乱一路尘土,远处的烽烟浓了,弥漫着苍穹,残阳斜下,暮色如血,照不见关山外

的天涯。镇上的人家早早收拾了行当,也不知逃往何处了,只留下一只老黄狗在冷清的院子里吠号,天也寒了。
云想衣还是靠在坑头发呆。镇上也没几个人了,殷九渊总要走很得远才寻到活计,这几日竟见不得他几面,愈发

生疏,有时寻思着,竟恍惚记不起他的模样,云想衣惘然一叹。
过了午,天色就沉了,分不清是乌云还是黄沙,一抹一抹的黑色从天那头移了过来。老黄狗在外面吠得急了,愈

发凄厉。叠叠遝遝的马蹄声径直过来了,狗吠的声音一下嘎然而止。云想衣心下晓得不妥,却懒懒地不想动弹。
屋子前后都被人围了起来,马蹄来回地踱着,却不靠近。弓弦在空气里震动着,倏然间羽箭破空而来,带着燃烧

的硫磺,擦过窗台。乱箭齐发,小屋顷刻烧了起来。
云想衣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走了出来。火焰掠过他的发丝,伸手拂去,手指头刺了一痛,他蹙起了眉尖。臃肿

的棉衣、凌乱的头发,仿佛是那般不堪,而他抬起脸,眼波只是微微地一瞥,眉目间倨傲的风骨,却如天上月。
乱军领头的正是尉迟复,铁甲金盔掩不住他狼狈的面容,见了云想衣,愈发恼恨,一声断喝,引弓一箭射出。箭

尖蹭过云想衣的脸颊,「铮」地钉在门上,入木三分。尉迟复挥舞着手中大刀,嗔目而视:「快说,殷九渊那厮

在哪里?」
云想衣的神情只是淡淡的,却在嘴角边泛起一丝蔑然的笑意。
后面的战马忽然引颈长嘶,几个军士惊叫着滚下马来,一个矫健的人影夺马冲了过来,一剑劈来、虎虎生风。尉

迟复下意识一侧,那人闯了过去,拉起了云想衣。
尉迟复仰天大笑:「殷九渊,你果然自投罗网,也不枉我寻你许久。」
殷九渊搂住了云想衣,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围过来的骑兵,握紧了手中的剑。
「回来做什么呢?」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云想衣低低地问了一句,似乎有些迷糊。殷九渊只是将他抓得更紧,整个

人贴在胸口上。心跳得很重。
尉迟复手一挥,大队的人马直逼过来。殷九渊一声大吼,策马迎上,扬臂挥剑,生生地将当头一个骑士砍成两段

。左手边一人觑空欲上,殷九渊余势不减,剑锋只一偏,斜过那人肩膀,那人大叫一声,掉下马去。
尉迟复有些心摇,一声喝令:「放箭、快放箭!」
众军士皆已胆战,不待同伴撤下,纷纷引弦。
不及退后的骑士惨叫着倒下。殷九渊手中一柄长剑舞得密不透风,死死地护住了云想衣。身后的小屋轰然塌下,

风烟漫上半天,远远地,黄沙落在烟里,也燃成了灰烬。
迸裂的鲜血溅在云想衣的脸上,还是滚烫的。殷九渊汗水不停地滴下来,湿漉漉的,让他快要窒息。他闭上眼睛

,模模糊糊地想叫一个人的名字,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殷九渊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云想衣觉得他快要掉下去了,殷九渊却凭地一声厉吼,惊得战马倒退三步,众

军士皆一失神。殷九渊狠狠地抽了战马一记,凌厉地直扑向尉迟复。
尉迟复也是红了眼,两下绞杀在一块。弓箭手拉着满弦,不敢放出,只是边上虚张着声势。刀光剑气凛凛逼人,

金刃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鸣叫。殷九渊宛如疯狂一般,一剑急似一剑,势如疾风骤雨、不容尉迟复喘息。
时间久了,尉迟复底气渐虚,左右抵闪着,逼开锋头,刀刀皆往云想衣身上砍去。殷九渊横剑斜身,竟用自己的

手臂挡住了尉迟复的刀,刀深见骨,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顺势劈下,尉迟复收手不及,五个指头齐刷刷地被剁

了下来,随着大刀「哐啷」落地。
尉迟复伏在马上大嚎。殷九渊冲了出去。左右清醒过来,一阵乱箭。殷九渊也不回头,紧紧地抱着云想衣,一路

疾驰而去。
身后的叫喊声渐渐地也远了,跨下战马慢了下来,「得得」的蹄声中,总有一股血腥的味道挥之不去。远天外,

风卷着流云下去了,半截残阳埋入黄沙,染着浓浓的血色。
寒风迎面,刺骨地疼。
殷九渊的手松开了,仿佛累了似地靠在云想衣的肩膀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在夕照中惆怅如风:「想

衣,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为什么要跟我走呢?你从未把我放在心上,却为什么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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