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出书版)上 by 秋叶影
  发于:2011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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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望着,相对竟是无言。
许久,云想衣垂首敛眉:「别来无恙。」那样说着,止水无波,淡得没有痕迹。
殷九渊的脸上扭曲了一下,极力地压抑住了,语调断断续续的:「我回来接你了,想衣,你......我、我一直在

想着你呢。」
似是笑了,却是极冶的,云想衣静静地道:「大人,身为三军主帅,临阵脱逃可是死罪一条,你可知你这一走,

锦绣前程乃至身家性命可全毁之一旦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殷九渊的神情有些茫然,怔怔地看着云想衣,「每天骑在马上也想着你,回到营帐

里也想着你,做什么都没有心思,迷迷糊糊地,就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僵硬地伸出了手,欲前又止,只是等

着,「想衣,过来,好吗我带你走......」
云想衣微微地叹了声:「你非要我挑明了说吗,我从一开始就只是在骗你......」
「想衣!」殷九渊低沈的一声暍,打断了云想衣的话,向前踏了一步,急促地道,「他们回来对我说、说你与七皇

子有染,我是不愿信的。都怨我所托非人,让你受委屈了,你定是迫于无奈......」
「我是自己愿意的。」云想衣断然截口,眉目间依旧是清清雅雅的,「七皇子权大势大,深得皇上宠信,我跟着

他,只有更好的没有更坏的,我何乐不为,你凭什么认定我要对你死心场地」
粗粗地喘着气,殷九渊的脸色发青了,用力地抓住了云想衣的手,咬牙道:「他对你不会是真心的,现在年少不

更事,图个新鲜而已,你以为他会宠你多久」
长长的眉毛轻巧地挑了挑,带着丝丝刻薄,云想衣淡然道:「若是你的话,又会宠我多久不过一样是以色事人罢

了,我也自量,不想求什么长久,一朝有酒一朝且醉。待到我老了、丑了,就是求你,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


「我不一样、不一样。」殷九渊的手指张了又拢,不敢握又不舍得放,只顾望着云想衣,刚硬的线条在那时间柔

和了,笨拙地、几乎有些害羞了,「我会将你当成发妻般看待,若是你要,我会给你一个名分,我带你回淄南老

家,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我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说我。」
云想衣的脸色像雪一样透明而苍白,那是一种脆弱的感觉,转眼便要随着风飘散了:「这些都不是我要的东

西......我是个坏到透顶的人,配不上人家对我的好,你为我这么做,半分都不值得,我不想误了你。」
且在此时,听得由远及近地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迅速地栘来。云想衣略一皱眉,挣开殷九渊,后退了两步。殷

九渊的目光一掠,见石径那头处隐约有刀光寒影,脸色沈了下来,却是巍然不动。
铁甲的禁卫兵持着长戈从两面包抄过来,团团围住了两人。数十弓箭手紧跟上来,整齐划一地拉弓引弦、蓄势待

发。
牛皮弓弦被绷着,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禁卫兵让开了一条道,景非焰慢慢地走了过来,有些恨恨地瞥了殷九渊一眼,手一挥,禁卫兵从后面拖出了一个

女子,正是适才引路的小婢,此时已经气息奄奄,身上竟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禁卫兵松了手,她就软软地瘫到

了地上,也不知死活。
景非焰目光注定殷九渊,沉沉的,少年清澈的声音中流露着绝对的威严:「九渊,身为国之重臣,当进退有度以

表率三军,你竟在战火如茶时一走了之,可知罪在不赦你一离开前阵,就有人向我飞鸽传书了,我知道你一定会

来找他的,已经等了你很多天了,你以为你瞒得过谁」
殷九渊喉中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景非焰,也不说话。
景非焰略一踌躇,微微地侧开脸,口气缓了下来:「九渊,你我相交一场也不容易,这次的事......算我不对,

不能全怪你,总之是就此了结。我已经备好了车马,你兼程赶回军中吧,父皇那里我会为你求情的。」
「好!」殷九渊一声长笑,「殿下好气度。我自然是要走的,不过要带他一起走。」
景非焰目中寒光掠过:「九渊,你定要如此决裂」
「呛」然一声,殷九渊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笔直地指向景非焰:「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禁卫兵逼近了一步,举起手中长戈。弓箭手瞄准了殷九渊。
景非焰的眼睛转向云想衣。
云想衣幽幽地立在那边,帛衣停云,青丝流水,嘴唇上染着青莲的灰,然后,微微地抿嘴,也不知是不是在笑着

,清清浅浅的艳,那是刺到人心里的诱惑与挑逗。
景非焰的眼睛里燃起了狂热的火,大声喝道:「拿我的剑来!」
侍从恭谨地从后面捧出了长剑。
景非焰接剑、拔剑,一气呵成,翻腕一抖,剑尖掠起冷厉银光,直奔殷九渊。
殷九渊一声冷哼,不避不让,振臂引剑,隐带雷鸣之声。
短兵相接,剑尖从锋刀上切过,金属摩擦的声音几乎要把耳膜撕破。
杀九渊以镇南将军之职统帅三军兵马,骁勇善斗,一身武艺自是不俗。景非焰自幼街武,玄帝甚宠之,为其延请

天下名师,身手也是惊人。
禁卫兵和弓箭手丝毫不敢懈怠,提心吊胆地注意着场中的缠斗的两条人影,插不上手,空白紧张。
雷卷风云,错金鸣铁,矫若游龙、厉若狂风。双剑交锋,红了眼,全是不顾性命地狠拼。殷九渊身形魁梧,在力

气上占了上风,又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攻守井然。景非焰毕竟年少,时间长了,开始有些吃力,更是气恼,渐渐

乱了章法。
殷九渊久战不下,越是疯抂,猛然大喝一声,剑刀斜转,劈向景非焰前胸。杀气迫人,眼见是避不开了,景非焰

咬牙,挺剑直刺,竟是同归于尽的势头。
锐利的剑尖触到了肌肤,殷九渊心中却忽然一软,掌中创生生向上挪了几分。
一切皆在电石火光之中,待到风静时,殷九渊的剑穿透了景非焰的肩膀,景非焰的剑插入了殷九渊的腋下。像负

了伤的野兽,相互瞪着。
红色的液体沿着剑刀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空气宛如生了铁锈,连味道都是腥的。
事态骤变,见七皇子被人伤着了,禁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只怔了一下,立时喧哗着涌了上来,一阵扭斗擒下了

殷九渊。
侍从惊慌失措,扶住景非焰,一迭声地唤着医师。伤口很深,不敢拔出剑来,血渗透开,染红了黄色的绸衣,景

非焰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却挣扎着想走动,口中模模糊糊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虚弱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那是他在叫着。云想衣当成没有听见,别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冷傲的背影。
风乱了,卷着天上的乌云,卷着地上的黄沙,压向景氏皇朝。
景朝与封朝战局方酣,景朝主帅殷九渊却擅离守职,致军心无主,连败三十里地,封朝兵马直逼中关。中关守将

八百里军文告急。
玄帝震怒,欲诛殷九渊九族之罪,但念及殷氏世代战绩显赫,有功于朝廷,特法外开恩,亲族悉数眨为庶人,殷

九渊革将军之职,杖责五十,流放边疆,永不得回京。后来,据宫中的宦官私下里说,皇上这次气得不轻,本拟

将殷九渊腰斩弃市的,多亏了七皇子求情,带着伤在御书房外面跪了一整夜,直到晕过去,玄帝一时心软,这才

允了。也算不枉殷九渊和七皇子平日里交厚了。
朝中诸臣惋惜者有之、窃喜者有之,但大都是疑惑不已,却不知殷九渊究竟为如何此。
定了罪,从天牢里提出,直接上了囚车,押出京城。即便是与殷九渊交好的大臣们也不敢来送行,只在背后长叹

一声罢了。
囚车出了城门,行到十里长亭外,天色已是近了黄昏。
远处,老树凋枯,树下一人,白衣黑发,抱琴席地而坐。
然后,幽幽地,便有弦声入耳。
琴音凄婉,若是子规啼唱,声声道,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稍后,商调一转,琴音愈沈,缠缠绵绵,宛如轻丝飘

絮,一缕一缕缚住了离人的步子,又道是,怎生归去怎生归去
押解的差役也听得心酸,不觉放慢了脚步。
囚车上的那人使劲地转过头去,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他渴望的眼睛,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沙哑的「荷荷」声

,始终没有叫出口的名字。
「想衣......」
弦动风颤,斜阳天外,枯木残枝凭风萧索。
车轮在崎岖的路上钴钴辘辘地滚动着,远了,远了。
琴音渐渐低了,随着郡车声而去,掩没一路尘烟,散开。
一骑黑马驰到树下,勒住了缰绳,景非焰在马上高高地俯视着云想衣,眉毛一挑,透出九分九的张狂:「怎么舍

不得了吗」
低低地垂着头,也看不清云想衣的神情,隐约见那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肌肤上投下一抹阴影:「走都走了,舍得

如何不舍得又如何总是由不得我的。」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景非焰恼怒了,从马上翻下来,粗鲁地抓住了云想衣的肩膀,气急了吼着,「你这是在怨

我吗我这回为你受了伤,你竟连一句贴心的话也没有,倒是今天老早就在这里等着殷九渊,想衣,你的心里想的

究竟是哪一个」
「我只是在想自个儿而已。」潋滟的眸子不经意地一瞥,冰冷冷的,「殿下今岁方才十六,我已经二十了,待到

殿下稍长,我已是容颜衰老。细思量,与其到时让殿下厌恶我,还不若当日安安分分地跟着殷大人,至少图个踏

实。像今日这般没有着落,我想着谁都是没有用的。」
「云想衣!」景非焰心头狠狠地剌了一下,再也忍不住,抬手重重地给了云想衣一巴掌,直把他打得摔在地上。
云想衣捂着脸,不言不语,长发从肩上滑下,拂过地里的尘埃。
「想衣......」景非焰很低很低地唤了声,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想衣......」抬起了手,有些僵硬地伸向

云想衣。
云想衣的身子动了一下,似要向前挪开。
景非焰猛然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想衣,我竟这么不值得你信吗你不是说过,只要我爱你就够了吗我已

待你如是,不行吗还不行吗」
云想衣握住了景非焰的手,很紧,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着,断断续续地诉着,从绵软中露出针尖来:「不行不行,

还不够啊,我把什么都睹上了,我想要你的全部全部。非焰,告诉我......你能够爱我多少」
「你想要多少......」喃喃地言语着,唇角触到了云想衣的颈项,轻轻地吻,竟是如莲一般,清冷的媚。景非焰

觉得嗓子很干,说出话来也是哑的,「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垂眸,极细的寒光在云想衣的眼底划过,淹没在深邃的水波下面:「那日,他对我说『我会将你当成发妻般看待

,若是你要,我会给你一个名分』,我记得很清楚,他这么说着......」忽然间急促了,连呼吸也有了几分破碎

,「其实,我更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你明白吗」
景非焰怔住,思量着,慢慢地变了颜色,有些怨了,涩涩地道:「你分明是存心为难我,我哪能相九渊一般呢皇

子妃的册封都要经由父皇肯首的,我若是提起的话,父皇别说同意了,怕是打我一顿也不定。」
美丽的眼睛看了过来,那么一凝眸,让人心尖都要颤抖的疼:「我知你是做不到的......若是他、若是他的

话......」
景非焰的嘴唇覆了上来,掩住了下面要说的话,狠狠地咬着,咬出血来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什么

都可以做到,真的......」
纠缠在一起,拥抱着,吻他,身体热得焚成了灰。
枯藤,老树,昏鸦已去,天涯外,见是那落日如血。

那一夜,景非焰去了宫中,三更未归。
铜漏流沙,梆声听断处,云想衣卷了,恍惚地入了眠。然后,却在梦里被惊醒了。
也不知景非焰是几时回的,压在他的身上,抱他。像是怕他丢了、怕他逃了,那么紧地抱着,骨头里有轻微的「

咯咯」的声响,仿佛整个人要被他生生地揉碎了,很疼很疼。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真的......」哝哝喃喃的话语,急促地说着,其实只是在告诉自己,「我什么都

可以做到。」
斑驳的阴影掩上景非焰的轮廓,模糊的烛光中,少年的稚气褪了色,那是仿佛深沈的狂野,凝望着,眼睛里,分

不出是血还是火的影子,赤红的。
云想衣的嘴唇动了动,从快要窒息的咽喉中挤出一点点声音:「你做给我看啊......」,冰冷的气息,带着挑衅

的意味,软软地流过景非焰的耳边。
就那样一直抱着,无言了,也无眠了,到了天明,见那西窗日晓时,景非焰却绝然地离开了,连头也不曾回。
稍后的十数日里,云想衣没有再见过景非焰一面。
边关的战事愈发吃紧了,玄帝急令微调各州兵马,倾力一战。铁骑兵甲在燕都的官道上行经而过,隔着高高的朱

墙,隐约可闻战马的嘶鸣和金鼓的震响。
进出皇子府的朝臣多了起来,或是来往匆匆,或是掩门长谈,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七皇子耽于政务,许是忘了东苑的那个人了,皇族贵胄多是如此心性,过眼即丢的,总当不得真。侍姬在帘外嚼

着舌头,唧唧哝哝的语声也不甚大,恰恰入得云想衣的耳中。云想衣蔑然而视,信手处却挑断了一根长弦。
蜻蜓倦倦地栖在九办白莲的花荫下,只有青蝉在枝头不歇地鸣着。
琴声幽幽,坐待闻歌者,一日一日,终不见他来。
直到那日,皇子府的总管赵项忽然迳直入了东苑,吩咐将云想衣带上了马车,一路缄口不言,行到了城门下,也

不问他如何地不悦,拉着他上了城楼。
高处凭风,皇朝的十方战帜猎猎作响,帜上腾龙舞爪,霸气跋扈。
赵项引着云想衣到了城台边上,遥遥一指。
城门外,兵马方列,隆隆的战鼓擂响了。长戟挥拓,剑气纵横,雷霆虎步搅起尘烟成幕,马扬前蹄,踏尽百万金

戈。阵前,主帅旗下一骑骠骏黑马,金剑铁甲的武将策马回望,远远地,看不真切面目,仿佛见那太阳的影子落

在他的眼底,剠痛人的狂烈与骄傲。
夏正炽,火舞艳阳。城楼高处,却有人不胜寒,美丽而苍白的嘴唇是阳光下也不会融化的雪,冰彻心骨:「为何

要走为何」
赵项尖瘦白净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死水般的沈静:「皇上此次着令平阳侯为主帅,七皇子辅佐中军,掌这十万兵马

,即刻便要开霉了。殿下说他不敢见你,只要你在这里看着他走,他便安心了。」
长长的、尖尖的冶笑:「明明说过什么都可以为我做的,原来只是信口雌黄。」恨得深了,指甲在手心中掐出了

血,云想衣也不觉得疼,「不过是狂妄竖子,凭什么掌领中军难道殷九渊一走,景皇朝竟再找不出带兵之将」
「云公子言语还请斟酌一二,莫要说这大逆不道之辞。」赵项的语气陡然沈了。
云想衣蓦然回首,青丝拂风,狂乱而清高:「赵总管是在教训我吗」
赵项目光深沈,也看不出喜怒,「殿下临行前有令,要小人照顾好云公子。公子的言行若有不周之处,小人自是

要在意的。」
悠长的号角声吹响了,军士的脚步震动了巍峨的城墙。
赵项的目光注定云想衣:「殿下在下面看着你呢,请云公子回头靠近一些。」
云想衣傲然昂首,拂袖欲走,步子刚动,却被赵项牢牢地抓住了。赵项强硬地拖着云想衣靠在城台边上,拉扯着

他的头发迫他向下看去。
黑马上的少年骑士望了过来,似乎在微笑着,飞扬的笑意慢慢地淹没在黄沙中。扬臂一挥,威严而刚烈的背影刻

在了骄日的尽头,去向天方。
待到尘烟浩散,赵项放开了云想衣,跪下来,恭恭敬敬地一顿首:「一时情急,小人失礼了,公子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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