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好箭法!」一众贵族子弟策马前拥,赞声纷叠。
景非岑矜持的目光越过众人,定格在景非焰的身上,笑吟吟地道:「如何七皇弟,我这边又多猎了一只,你可要
居下风了。」
景非焰气恼地甩了甩马鞭,沉沉地一瞥,众人忙噤了声。
几位皇子打了个哈哈,笑道:「所谓胜负,不过是添个彩头,搏众一笑而已,大皇兄相七皇弟何必较真况且春猎
初始,鹿死谁手尚未知晓,急它作甚」
众人两方皆不敢得罪,顾左右而言他,笑了两句,敞开了,猎苑场上又是一派热腾。
日曦明媚,春意盎然,景非焰只过了片刻便将不快置诸脑后,见那厢窜出一只灰狸,急率众驱马追赶。灰狸一头
扎进草丛,仓皇鼠窜,景非焰追了一段路,近了,挽弓,矢出,正中猎标,灰狸立毙。
从人拍马不迭,景非焰又自得意了。一个从人此时抬头,「咦」了一声,景非焰顺势望去,但见青空之上飞着一
只蓝色的蝴蝶风筝,轻飘飘地在风中颤着。
景非焰想了想,下了马,朝那边走去。近前,闻得林中一阵悉索,原来是几个镇南将军府的侍卫在此,见了七皇
子,出来行了礼又退下了。
景非焰讶然道:「哦,原来九渊躲到这里来了,难怪一直不见他。」
撩开枝叶,目光循着风筝的丝线落下,先入眼的是一双雪白的赤足,宛如冰五琢成,虽无瑕,但稍显清瘦了些。
精致的脚趾上绕着一截风筝线。
白雁折翅,青鸟无踪,蓝色的蝴蝶于蓝色的天幕下独舞,翩然。
云想衣抱膝坐于绿茵地上,回眸,见是景非焰,也不言语,自顾自缓缓地缩回了脚,修长的手指抚过趾间的丝线
,意态间佣懒入骨。
景非焰左右看看,不见殷九渊,沈下脸踱到云想衣身侧,俯身看着他:「见了本皇子胆敢不跪,莫不是九渊太宠
你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想衣仰起脸,抿唇轻笑,伸手扯住景非焰的衣衫下摆,翘起脚趾,扯了扯风筝,低低地道:「帮我把它收回来
。」
景非焰睁大了眼睛,恼怒地瞪着云想衣。
云想衣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款款顾盼间,眸中似有水波盈彻:「帮我把它收回来,好不好」略有些沙哑的声
音,轻若絮,软如丝,像是把花揉碎了,散在风里。
景非焰的神情仍是凶狠,脸却红了,偷眼看看四下,见从人皆敛首不敢视之,遂哼了一声,抓住长线,笨手笨脚
地缠了许久,将风筝牵了下来。
云想衣将线从脚上解下,立了起来,拂了拂衣袖,拿起风筝,一笑,复又递予景非焰:「送你。」
「我要这个东西做什么」景非焰板着脸作不屑状,口中虽斥着,手上却接了过来。
蝴蝶状的风筝制得甚是精致,湘竹为骨,锦帛为翅,轻盈若羽。
「此时春暖初霁,有风的日子,最是适宜放风筝。」云想衣淡淡地笑,淡淡地絮语,「燕都倒是少人有此闲情,
在故里江南,每到这个时节,天上三三两两的,随处可见风筝,或红或绿,煞是好看。不过,这原本是小孩子的
玩意,我一时手痒,做了一个,留着它也无用,想来你会喜欢的。」
景非焰的脸铁青了,手中狠狠地几乎折断了竹骨。
云想衣若无觉,依旧浅笑低语:「这种蝴蝶风筝是极难制的,昨日还是殷大人为我裁的竹子。」眼波流转,似是
忆起了什么,眸中略有涟漪丝丝温柔,「真是难为他了,做这种事情居然那么细致,平日里也瞧不出来。」
景非焰忽然将风筝摔到地上,泄愤般地用脚使劲踩了几下。薄薄的锦帛裂开了,只有骨头的蝴蝶,在脚下被肢解
。
云想衣的眉头为难地蹙了起来,跪下,委婉地道:「不知想衣言语间有何过失,竟惹殿下如此不悦。想衣惶恐。
」云也淡了,风也清了,素雅的男子状若谦卑地伏在景非焰的面前,螓首低垂,望去,隐约见那长长的睫毛生涩
地颤了颤,在苍白的肌肤上掠过一道青色的影子,恍惚里,脆弱一如风中的蝴蝶,蝶舞,弱似不禁风。
景非焰的胸口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许是沈郁,许是缠绵,凌乱地交错着。他僵硬地扭头,走开了,却不见
身后跪着的那个人冷冷地笑。
春日暖阳,融金沾粉,浅浅地,竟也有些妩媚。狩猎正酣,风过阳关,带着血的味道。
景非焰策马狂奔,迎面遇上了景非岑,心头忽然火大,转念一想,勒住马,朝景非岑彬彬一颔首,指了指那边的
林子,慢悠悠地道:「大皇兄,你千万别再往前行了,那个地方可去不得。」
景非岑果然不悦;「为何去不得」
景非焰笑得甚是无辜:「那里有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我怕大皇兄会被它勾了魂魄去。」
「无稽之谈。」景非岑愠色斥之,领了从人偏往那个方向去了。
待景非岑走远,景非焰大笑,正觉愉悦时,听得马蹄声急,殷九渊匆匆地驰向近前。
景非焰止住笑,若无其事地看着殷九渊:「怎么现在才来」
「一早就来了。」殷九渊住马,行了一礼,面上红了红,「有些事情耽搁了(以下由录入组shuiyue录入) 一下,
适才去寻殿下,亲王们说殿下往这边来了,我就赶上了。」
景非焰不经意地道:「多日未见了吧,这些天散朝后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几时到我府里共饮那坛胭脂女儿红?」
殷九渊干咳了一声:「居家有些须小事,不宜晚归,殿下海涵了。」
「哦?」景非焰似笑非笑地瞥了殷九渊一眼,「我记得另高堂皆已仙去,尊夫人尚在老家淄南,倒不知家中有何
人令你如此牵挂,竟一刻也离不得。」
殷九渊咳得愈发厉害,见景非焰死盯着他不放,只好压低声音:「殿下休要取笑了,那一纸赦令为谁所求,你明
是知道的。」
景非焰沉吟片刻,缓缓地道:「九渊,不是我说你,你已过了而立之年,这种事情是要有分寸的。男宠之事终究
不是光彩,若传了开去,怕朝中大臣非议,于你大是不利。」
「殿下言重了。」殷九渊一时耳红脖子粗,期期艾艾地半天才挣出话来,「我与他清清白白,一丝无犯,何来『
男宠』之说。想衣气性高傲,原不是那种低下之人,我之待他,如水中观冷月,虽有思慕之心,诚不敢渎之,殿
下莫要听信了小人谗言。」
景非焰怔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有些动荡,急急地将脸撇开了。
一时无言,踱马缓行。
突然,一个镇南将军府的侍卫从远处奔了过来,喘着粗气跪在马下:「将军,将军......」
殷九渊肃容:「何事惊慌?」
侍卫抬头,看了景非焰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措辞谨慎地道:「我等奉将军之命护着府上的那位客人,适才偶遇
大皇子殿下,起了些争执,小人不敢擅主,请大人示下。」
殷九渊色变,不及与景非焰招呼,掉转马头冲了过去。
比及到了林边,双方已经缠成一团。大皇子府上的人是跋扈惯了的,便连公卿贵族也不放在眼里。而镇南将军世
袭武将之职,战功显赫,其府中侍卫亦是骁勇之士,自是不甘示弱,两相里斗得甚是热闹。
云想衣静静地立在树下,见殷九渊来了,神色间漠然依旧,只是抓住树干的手指有些泛青。
「住手!」殷九渊凭空一声断喝,震得枝叶簌簌地响。
将军府的侍卫收了手。大皇子府上的从人被那气势一慑,愣了一下,看了看主子,景非岑挥手令他们且退,走过
来,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殷将军,下人无礼,让你见笑了,勿怪。有一件事正要和将军商量一下。」
「殿下何事?」殷九渊沉声道。
景非岑的目光瞥过云想衣,宛如盯住了上佳的猎物般,「嘿嘿」一笑:「我愿以明珠十斗换取贵府上的一介奴仆
,想来将军不会驳我的情面吧?」
殷九渊一声沉哼,手按上腰间的佩剑,神情间不怒自威。景非岑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殷九渊,你这是何意?」
大皇子府上的人忙又拥了上前。
殷九渊不语,「呛」然拔剑,挥刃,疾若流星,烈若奔雷,挟着万钧之势,历历风声过处,身畔那株一抱粗的梧
桐木被生生地拦腰劈断,轰然倒地。寒光自刃上现了又隐,殷九渊复还剑入鞘,沉稳地看了景非岑一眼,泰然道
:「大皇子说笑了。」
景非岑惊且怒,裹足不敢前。
殷九渊视景非岑若无物,径自行到云想衣面前,紧绷的神情转而柔和了,见云想衣赤足立于草间,眉头却是一皱
:「怎么把鞋子脱了?这样的天气,乍暖还寒,小心着凉了。」
远远地,景非焰策马朝这边来了。云想衣目光一掠,苍白的笑颜自眉目间浮起,似那雪底暗香沉,也是婉约,也
是清冷,他向殷九渊伸出了手,幽然一声轻叹,在那不言中。
当景非焰过来的时候,云想衣正被殷九渊抱在怀中,离去,他只能见那长长的黑发从殷九渊的臂弯里垂下。
水一般的青丝流过,湿了朝阳,湿了暮霭。思切时,已非一朝一暮了。
□
入了房,殷九渊小心翼翼地将云想衣放到锦榻间,略带焦急之色,低声道:「你觉得如何,可还会不舒服?」
云想衣转过脸,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殷九渊有几分怔了,抬手欲摸,但又惊觉不妥,缩了回来,直是手足无措。
云想衣看了殷九渊一眼,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今日让你为难了,大皇子日后必不与你罢休。」
殷九渊想起又是恼怒,大手一拍桌子:「那景非岑真真可恨!若不是念他乃皇族御子,我今日定要斩他狗头!」
稍顿,看了云想衣一眼,有些嗫嚅,「你莫不是在怪我吗?是我无用,让你无端受此羞辱,我知你心下委屈,只
管骂我好了。」
云想衣缓缓地站了起来,凝眸注定殷九渊。
殷九渊面上一红,心跳得厉害,尚自失神时,云想衣已跪倒在他的脚下。殷九渊大惊,急忙伸手去扯他:「想衣
,你这又是为何?」
云想衣拽住殷九渊的手,却不起身,头伏得更低,发丝垂落,掩住颜容如雪,但听得清音泠泠:「景非岑乃皇上
长子,有望继承大统之位,此番开罪了他,于你断是有害无益。在朝为官诚然不易,你不必为了我而自绝退路,
若此时将我送到大皇子的府上,也还来得及。」
「胡说!」殷九渊暴喝,再也忍不住,将云想衣拥入怀中:「你应是生在云端中的人,我怜你还恐不及,又怎会
让你由人欺侮。你快别说这种傻话,若有谁敢触到你一根指头,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不值得。」云想衣的声音弱了,颤抖着,宛然间如弦,「我不值得你怎么做。你待我好,我感激得很,委实
不忍心再骗你......你当我是冰清玉洁的人,其实、其实我早已非无瑕之璧。」
殷九渊的身体倏然僵硬,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跌下去了,跌得生疼。半晌,咬牙道:「你、你说什么呢?」
云想衣从殷九渊的怀中挣脱,避开了。
碎玉似的牙齿咬了咬嘴唇,本就苍白的唇在那一时间透明若水晶,欲碎了,抿唇,却是浅浅一笑:「大人之待想
衣,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诚君子也。想衣每思及,愧疚无以复加,下贱之身不敢承大人错爱,与其他日让大人
知晓,不若想衣自陈其罪,任凭大人发落。」
殷九渊回不过神来,呼吸渐沉,唇动,却终是无语。
云想衣眉目间若笼轻烟,幽息如梦,低首敛眸,用宛如不关自的口吻淡然诉道:「昔日在明石王府时,想衣一人
孤苦无靠,身不由己,居上位者强之,纵不愿,亦无可奈何。本拟以死蔽羞,一念之差,苟且至今,倒是让大人
见笑了。」语到末了,愈低,若断。月下箫音,辗转夜色间,夜亦朦胧了。
殷九渊的手拽紧了,又放松了,眸中神色狂乱,忽然一把抓住云想衣的肩膀,厉声喝道:「是谁?你告诉我!」
云想衣抬眸,旋又垂下,眼睫掠影,若羞若怒,细似蚊声地道:「是南乙大人。此事......原也怨不得人,是我
命贱......」
「南,乙!」殷九渊恨恨地,几乎咬碎了一口钢牙。
明石王败后,其部将南乙因献城有功,免其罪,调任雍州守备,事隔月旬,殷九渊早已忘了,现下听得提及,猛
又省起,嫉恨欲狂,暗自默念着,双目尽赤。
云想衣慢慢地退却,宛然轻颦,楚楚方凄:「大人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我这就走了,再不敢扰大人清静。」
殷九渊一惊,扑了上去,抱住云想衣,沙哑地喊道:「你要去哪里?」
云想衣垂下眼帘,含辞未吐,呼吸间幽若兰草,暗香盈彻鼻端。柔软的躯体清且冷,宛如用雪揉成的,快要融化
了,不经意地颤着,只在咫尺里。
殷九渊痴了、醉了,气血上涌,澎湃不已,跌荡不休,直要把魂都销了,他喃喃地道:「我哪里都不让你
去......不让你去!」低低一声吼,将云想衣按倒在地。
「大人......」云想衣微弱地喊了一声,唇旋及被堵住了。
挣扎,拂扭,沉沉的喘息中,罗裳褪尽。
粗糙的大手抚摸过雪做的躯体,雪自生温。殷九渊情难自已,手下重了,近乎肆虐地揉拧着,粉红色的晕痕从云
想衣的胸前、腰间、股际渐渐地浮现。
云想衣急促地喘着,感觉疼得有几分难耐,才要呻吟之际,双腿被人大大地打开,粗壮的外来者强悍地侵入,一
刹那,身体仿若被撕开。窒息,发不出声音,象鱼一样弓着腰弹起,又被压下了。
狭窄的内部被不停地绞弄着,征服者的欲望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痛苦的迷乱中,云想衣温柔地笑了,抬起手臂,如蔓藤般缠上男人结实的背部,抓紧,呢呢哝哝地在梦中呓语:
「我还以为......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花的气息拂过殷九渊的耳鬓,听不见花开的声音。
凌乱的发丝纠结在一起,断断续续的呼吸,甜蜜的战栗,想压抑而压抑不住的疯狂。
交缠的影子映在窗纱上,拖出一道扭曲的痕迹,剧烈地晃动着。
醉卧花间,且痴且狂,看屏间帘侧,暗香妩媚自生烟。金风玉露相逢时,蝶舞、蝶笑,妖妖娆娆,问谁人凭风里
细思量。
那一夜,却是无梦。
次日,云想衣醒来时,殷九渊已不在了身边。被衾尚温。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禁令云想衣踏出房门半步。小婢往来其中,侍奉锦衣玉食,云想衣不问,她们亦缄口不出
一言,神态间无殊色。
如是,过了五日,殷九渊方才现身,递予云想衣一个木匣。打开,匣内端端正正地盛放着一个头颅。
吏部记,雍州守备南乙暴毙,着令调人补其缺职。琐琐小事,在景皇朝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卷三】流云心事 总被东风误
白日将晓,寤梦方息,天色半胧明。
小楼昨夜掩春风,今朝深苑又落杏花雨。细雨沾湿青瓦,愈浓了,凝成珠,自滴水檐间淌下,溅落一地,涟漪成
丝,暗自无声。
云想衣坐在窗畔,挑起了琴上弦,信手一抹,哑哑低音落于雨中。
殷九渊半夜里被叫去了七皇子府上,一宿未归,不知何故,云想衣竟觉得有些心绪不宁。窗外的雨下得也不是时
候,湿漉漉的,把阶前的兰草都打得憔悴了,含泪若泣。
商音零落,深一下,浅一下,随那风过,随那雨飘。
「碰」地一声,门被人撞开了。云想衣拢手,立起,静静地回身。
殷九渊站在门边。房中烛火已熄,天尚未明,他的脸阴沉沉的,看不真切。
对视,半晌无言。
细雨依旧凄凄飘零。
「琳琅妃。」殷九渊一字一顿,从喉中挤出声来,「琳琅妃,你骗得我好苦。」
指过琴弦,重重一牵,弦断了。
「你信吗?」云想衣轻轻地叹了一声,幽韵绵长,「这样的事情,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