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也觉无稽得很,只是难料后来竟会生出这些事来,便越发觉得人世无常。
便要离去时,他见着了一座新坟,碑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二个字:二姑。字迹瞧着眼熟,
不正是他教那粗人写的两个字。短命的女人,枉费那粗人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心
心念念想着,竟是这般无福得很。既是这女人无福,他便也不介意凤栖园里多养着一个
人,反正那粗人再是看不上眼,放到床上还是好用得很,委屈点留在身边一辈子,也是
可以。
苏寒江这般想着,便去寻丁家,待到他寻着丁家时,已是入夜。丁壮连门都没有关紧,
自是想要方便李二姑的魂魄进出,这时却方便了苏寒江,屋里一片黑暗,却碍不着内力
深厚的苏寒江,一眼便瞧见那粗人在床上睡得不安稳,似在梦里一般呓语不断。
「定是在叫那个死掉的女人。」苏寒江越想越是气闷,便要将丁壮摇醒,哪知他刚伸出
手,便让丁壮抓住,进而整个人都教丁壮抱住,面颊上一阵温热,耳边却听清了从印在
面颊上的唇里逸出的「二姑」二字。
实在是可恼之极,苏寒江想也不想便堵住了丁壮的嘴,用自己的嘴,待苏寒江意识到这
是接吻的时候,已完全无法控制住从自己体内升腾而起的欲望,积压了几个月的欲望,
凶猛得连苏寒江自己也感得吃惊,偏生丁壮人虽显得迷迷糊糊,身体却在主动回应着,
比过去任何一次都疯狂,便是用了催情香的那段日子,也不曾这般主动过。
在这样的情形下还能控制得住的,唯有圣人而已。苏寒江不是圣人,剥了丁壮的衣服便
迫不及待的压上他的身,明明已是被欲火冲得几欲发狂,嘴里却偏偏还在道:「还当你
是老实人,原来都是假的,爷可不是那只蛇妖,你也别当爷会对你有多好,至多就是带
你回园子,教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别说丁壮此时引此刻根本就听不到他说什么,既便听清了,只怕也听不明白,不想听,
不想看,只当是在梦中,再抱一回他的媳妇儿,然而身下传来的一阵钝痛,硬生生逼得
他清醒过来,不是二姑,不是……他的媳妇儿,黑暗中他睁开了绝望的眼,这时再要挣
扎却是不能的了,只能随着苏寒江的动作在欲海中沉浮。
一夜狂纵到天明,便是苏寒江也禁不住累得睡了,丁壮却跌跌撞撞下得床来,到了王三
虎家,他媳妇正在给小娃儿喂羊奶,却被丁壮一把抱过娃儿,转身便走。
「丁兄弟,你这是做什么?」王家媳妇不明所以,待她放下碗来,追在丁壮身后出门,
却见丁壮已走得远了,她一个女人走不快,等喊来了王三虎,丁壮便是连身影也不见了
。
丁壮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抱着娃儿闷头走着,竟在不知觉间走到了李二姑的坟前,后
面是江水滚滚,耳边风声如号。
他望着媳妇儿的坟,眼眶里一阵阵发胀,却偏偏掉不出眼泪来,呆站了许久,怀里的娃
儿忽地大哭起来,惊醒了丁壮。回得神来,才发觉天上竟飘起了细细的雪花,落在娃儿
的脸上,寒意激得小娃儿哭泣不止。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竟在这个时候下了。
「娃娃,不哭,不哭……」丁壮七手八脚的哄着,小娃儿的哭声教他的心头更是痛闷,
便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小娃儿罩上,却在这时手中一空,小娃儿不见了。
丁壮骇了一跳,抬起头来,竟见苏寒江站在他面前,手中抱着他的娃儿,另一只手在娃
儿身上摸了摸,小娃儿竟是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苏寒江笑。
「你、你……把娃娃还来……」
「你的娃儿?」苏寒江看看手里的娃儿,与这粗人眉目之间真有些像,又见丁壮一脸的
紧张,禁不住用手逗逗小娃儿,惹来小娃儿更可爱的笑脸,看得苏寒江也展开了因醒来
不见丁壮而阴下的脸,「爷喜欢这娃儿,要带回园子养着,教他念书,授他武艺。你若
舍不得他,便随爷一起回园子罢。」
说着,苏寒江便抱着小娃儿,转身缓缓走去。丁壮僵站在原地,望着苏寒江带着他的娃
儿越去越远,雪纷纷洒落,沾了身上,竟是刺骨的寒冷。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一个连爹也不会叫只会哇哇地哭的婴儿,长成白白
胖胖、会说会跑会喊爹的可爱男孩儿。
丁小江,丁壮的娃儿,他唯一的骨肉,他的命根子,他疼到骨子里的儿子,这会儿正抱
着他的肚子哇哇哇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长得有七、八分像李二姑的小脸蛋儿憋
得通红,挂着两行泪,还有两条鼻涕。
「师父……我要师父……爹爹坏……爹爹不带小江去找师父……」
丁小江口里的师父,是除了丁壮之外的另一个父亲,是丁小江在这个园子里最喜欢的人
。可是,在丁壮眼里,苏寒江是一个冷冰冰的恶魔,一个禁锢了他的自由,夺走了他的
儿子的坏人。
可是丁壮不恨苏寒江,开始的时候是不敢,为了儿子,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跟着苏寒江
回到凤栖园,不得不委屈自己跟这个恶魔同吃同住同睡,甚至连为儿子起名的权利,都
被苏寒江无情地剥夺了。
「这娃儿,爷喜欢……以后他就是爷的徒弟,名字就是丁小江……」在凤栖园里,苏寒
江就是天,他说的话没人敢不听从。
丁壮心里不情愿,为什么他的儿子名字里,要带着恶魔名字里的一个字。小孩儿要起个
贱名才好养活,比如牛娃儿虎娃儿什么的,他希望自己的孩儿长大以后力气也大一些,
像老牛一样,最好凶一些,像老虎一样,这样才不会像自己这样受人欺负,不敢反抗。
丁壮心里这么想,终归是不敢说出口的,苏寒江这个恶魔一个不高兴,晚上在床上动作
就会特别猛烈,丁壮身体虽然比之前要养好很多,却也吃不消,一两天下不来床是常有
的事。
后来,丁壮慢慢也发现,撇去某些方面不谈,苏寒江还是很容易相处的,只要他不表露
出想走的意思,基本上无论他提什么要求,苏寒江都是应允的。可是丁壮对吃穿用度都
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粗糠糙粮,他一样吃得下,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走,虽是不敢表露
出来,可是平日里老是望着园墙外的眼神,却全看在苏寒江眼里,有时候苏寒江生气,
连丁壮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个恶魔了,哪里想得到是一个眼神惹的祸。
话扯远了,回地头来说丁小江这有了师父不要亲爹的小兔崽子为什么哭。
三月初三,也是就是一个月前,是丁小江的亲娘李二姑的生祭,丁壮在凤栖园的偏僻一
角,设了香案,备了三牲果品,拜祭妻子。这自然是瞒着苏寒江,在锦月,现在应该叫
玉月的帮助下偷偷摆的。李二姑这个名字在凤栖园里,绝对是个禁忌,苏寒江不许丁壮
再去想那个女人不,不许拜祭。可是丁壮却铁了心,逢年过节加上生死二祭,他一次不
落。第一次被苏寒江抓个现行时,他虽然吓得全身都在发抖,可是用身体护着供案一点
也不肯退后,当苏寒江向来冰冷的脸孔上显出罕见的狂怒神情时,丁壮几乎以为自己会
被这个恶魔杀死。
可是,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苏寒江从那以后,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失
踪个三五天。时间长了,大家都习惯了。只是这一次,苏寒江失踪的时间长了点,整整
一个月,还没有回来。丁小江本来就是一天也离不开这个师父的人,十天八天,丁壮和
玉月两个人,还能哄得过来,可是这次苏寒江一连一个月没有回来,丁小江从昨天开始
就哭闹不休,非要丁壮把苏寒江找回来不可,还口口声声说是丁壮把苏寒江给气走的。
小娃儿口没遮拦,也不知自己这一嚷嚷,可把亲爹的心给伤了,这小兔崽子的心里只有
那个恶魔,压根就没他这个亲爹。丁壮要是个女人,只怕当场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大
骂丁小江没有良心,可他不是,哪怕心里憋屈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恨不能当自己从来
没生过这个儿子才好,可是天亮一瞅儿子哭得红肿的眼睛,他就心软了,答应去找苏寒
江。自然,他是不会承认他心里也隐隐有点担心的意思,那个恶魔,应该不会出什么意
外吧。
丁小江听到丁壮愿意带他去找苏寒江,顿时笑逐颜开,眼泪啊鼻涕啊,全没了。
玉月很机灵,一早就看出丁壮心软了,没等丁壮开口,他已经包袱款款,等在大门口了
。
丁壮抱着丁小江,跟玉月在大门口大眼对小眼,对了半天,才傻愣愣地问:「我们到哪
里去找?」他竟不知每次苏寒江失踪是去了哪里。
玉月抿嘴偷笑,暗自乐了一会儿,才道:「我问过玉星了,他说,爷多半是去了安阳城
的回春医馆,找曾大夫喝酒去了。」
丁壮回想起来,苏寒江每次失踪后回来,身上都带着浓浓的酒味,难道每次都是去找曾
大夫喝酒?他心里想着,嘴上却没问,好像如果问了,会显得他很关心那恶魔似的。
两大一小三个人,紧赶慢赶,用了两天时间赶到安阳声城,来到回春医馆。他们没有找
到苏寒江,只有曾大夫一个人在。
「你们是?」曾大夫已经有些不太认得丁壮,毕竟他们只在五年前见过一面。
丁壮呐呐无言,竟是不知该怎么开口。还是玉月机灵,表明身份,开门见山地问苏寒江
的下落。
曾大夫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丁壮,看得丁壮忐忑不安,才说苏寒江已
经走了好多天了。丁壮带着见不到苏寒江又哭闹起来的丁小江,失望地离开,临走的时
候,曾大夫追出来,说了一句让他莫名其妙的话。
「这世上,寻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寻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更是困难,若好运的遇上,便
多珍惜着,莫待失去了,再觉得后悔。」
寻不到苏寒江的下落,丁壮一行只能回到凤栖园。一路上,曾大夫的话时不时在他脑子
里晃过,丁壮再是蠢笨,也是个懂情的,当初与李二姑夫妻恩爱,小日子不知过得多好
,而这五年来,苏寒江怎样待他,便是个木头人,也隐隐感觉到了,最初的惧怕已不是
那么深刻,如今被曾大夫拿话一点,丁壮也略有开窍了。难道……那个恶魔竟是喜欢他
的?
虽然这么想,可是丁壮还是不能相信,虽然丁壮不太清楚苏寒江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
可人家的举止修养摆在那儿,那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会喜欢上他这个又丑又笨的渔
夫,怎么想,也不可能。
这念头在丁壮的脑海里一晃而过,半点也没敢留下。丁小江仍在哭闹不休,丁壮哄了几
次也没哄住,束手无策的带着儿子回到了凤栖园,谁料到,一进门,就看到园子里闹闹
哄哄,一群道士正在摇着铃铛大做法事。
「这、这是怎么回事?」丁壮瞠目结舌地问玉星。
玉星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吱声。他在苏寒江身边伺候了五年,言行举止竟渐渐有些像苏
寒江了,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孤冷如星的弱势小倌。丁壮背上有点发寒,没敢再问,一转
眼,丁小江这孩儿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丁壮正要去寻,猛地听到丁小江撒娇讨抱的声音,他心头一惊,隔着一座假山望去,就
见苏寒江正弯腰在丁小江的头上拍了拍。苏寒江不喜欢抱孩子,可是丁小江偏偏就喜欢
缠着苏寒江抱,丁壮赶紧跑过去,一把抱起丁小江,一抬头,就见苏寒江黑色的冰一般
的眸子正盯着他。
「爷,您回来了。」丁壮胆怯地退后几步,眼睛垂下来,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他听到
自己的心跳得很响,却不知道为什么。
「……嗯。」
过了很长时间,苏寒江才应了一声,然后就又没声了,等丁壮鼓起勇气再抬起头来,眼
前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几片叶子落在地上,被风吹得飘来飘去。
玉月不知从哪里跑过来,拉着丁壮的手道:「丁相公,你快来看。」
丁壮火迷迷糊糊地被拉过去,才发现,园子里多了两座坟包,丁壮认得的字不多,勉强
认得一个丁、二、姑三个字,尤其二姑那两个字,分明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这……这是……」他娘和二姑的坟。
玉月在身边道:「我刚才问过了,原来爷这些日子回了你的老家,把丁大娘和丁大嫂的
坟都迁回了园子,爷不仅请了道士来给她们做法事,还找了风水先生,选了园子里风水
最好的地方下葬。丁相公,爷对你真好。」
丁壮颤着手,一遍一遍地摸着五年前自己亲手写下的字,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
回去,回去看看娘,看看二姑,想为她们的坟头拔拔草,想把丁小江带给她们看看,今
天,终于如愿了。
「娘……二姑……」
丁壮跪在坟前,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往下落。
苏寒江远远地站着,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盯在丁壮身上一直没有离开的眼神,
出卖了他的心思。
到了晚上,哄丁小江睡了以后,丁壮磨磨蹭蹭地走进房间,低着头,对盘着腿坐在床上
的苏寒江道:「爷……谢谢您……把我娘和二、二姑……」
听到二姑两个字,苏寒江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拧,心里仍是一阵不舒服,可是看到丁壮
低眉顺目满脸感激的样子,却是五年来难得一现的好脸色,他不禁想起曾大夫的话来。
「你……你就……就认了罢……这情、情爱之事,本就是……就是有情的比、比那无情
的吃亏,情深的比那……情浅的受罪……你既真心喜欢丁、丁壮,便去寻些他心里想着
的东西来,也指……指不定……」
曾大夫酒醉之余的醉话,却让苏寒江想了好久。他喜欢丁壮,咄,这怎么可能,一个普
普通通又不讨人喜欢的渔夫,哪一点能让他看得上眼。之所以留丁壮在身边,不过是出
于身体上的需要,只有把这个又普通又不讨人喜欢的渔夫压在身下,看他被情欲熏染得
红透的神情,听他不自觉地发出呻吟,感受他身体内的炎热紧窒,苏寒江才有种生而为
人的痛快感觉。
只有丁壮,才能让苏寒江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冰冷的行尸;只有丁壮,才能让苏寒江觉
得睡着的时候身边有个炎热的身体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也只有丁壮,才能让苏寒江
生出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无奈感觉。
但他对丁壮的感觉,也仅止此而已。苏寒江喜欢的东西,包括人在内,永远都是美丽的
,像丁壮这样最多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胖瘦适当,眼耳口鼻侥幸没有长错位置的人,
苏寒江永远也不会喜欢,更莫论情爱。自然,苏寒江怎么也不会承认他迁坟的举动是在
讨丁壮的欢心。
「爷……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