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上——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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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咒我!”
“我是关心庄主呐。”见仁语气里很委屈,就像纯洁小羊羔被误认作了凶险大灰狼。
“那就让我安静点。”季良闭上眼打定主意不再去理会他。
应该还在气头上,然而睡意不着痕迹的缓缓袭上来,不同于晕船的身心疲惫。
过去是想睡也睡不塌实,胃里被一只手抓挠闹腾不休,脑袋里又仿佛有人不知停歇用锤子敲打,筋骨都是懒散的,

真想就这么拆得零碎,朦朦胧胧里只希望快点踩上结实的土地发誓再也不上船。
之前选择行程时,他是认真考虑过放弃水路,宁愿马车上多颠簸几天,要不是突然传来的消息,必须得及早赶过去

。在新丰望着船时,即便码头管事把里面的布置航行的稳定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总抵消不过旧记忆中的悲惨暗淡。
现在,他竟然忘记了新旧厌恶,看见了笑得慈祥的周公在招手,波涛动荡化作奉茶小童儿拉他过去的手臂摇摆。
或许能头次在船上睡个好觉。
房里静悄悄,偶尔蜡烛燃烧呲啪炸响,火光闪烁,浅淡的影子也迷糊了,手脚不利索,贴在墙上要死不活。
季良睁不开眼,总在下面的一侧肩膀麻木了,他蹬蹬腿翻身。
被子被什么牵制住了,不能顺利的随着移动。
他勉强分离半双粘乎的眼皮,暗暝光线下床边上黑黑的一颗头,白额靠着曲臂,曲臂压着被角。
“唔。”他示意自己的所有物被侵占。
那颗头一动不动。
“喂。”
“嗯?”
“被子。”
“啊,很舒服。”
“让开。”
“哦。”
见仁抬起胳膊,季良抽动,重把自己盖好。
良久,周公笑意更深。
季良即将跨进那美好的厅堂,突兀的,响起闷脆一声“阿嚏”,他勉为其难回了一次眸。
“你怎么还在?”他有些口齿不清。
见仁埋在袖字里蹭揉鼻子:“腿麻了。”
“唔?”
“起不来。”
“诶?”
“我不会打扰庄主的,请别在意。”
烛火垂死挣扎,最终熄灭了,只剩一滩浊泪。
哪怕商场上狠决冷酷,要不在意有个人准备在寒气犹甚的地板上坐一夜,更就在眼皮底下,无论如何季良目前还做

不到。
于是恍惚里他想到个折中的办法。
他斜见仁一眼,往里挪了挪,撩开被子说:“虽然窄,挤挤还行。”
见仁在黑暗里看着他。
“快点……”
“我努力。”
好不容易搬上床,对于两个男人来说,空间果然狭窄了点。
“庄主睡相可好?”
“干吗?”
“地板很硬,摔下去会很疼。”
“……要不要现在就送你下去?”
“不要!”见仁抓紧了被褥。
“老实,睡觉。”季良的声音在呵欠里软弱。
见仁背对着他,不说话,不动,注视着屋里那些怎么也分辨不出轮廓的物件,渐渐,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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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习惯的力量有多顽固,季良睁开眼就体会到了。
天色微暝,大概是卯时过将临辰时,在庄里,他通常这个时候已经起床准备开始又一天。
就在刚才他梦见了一个熟人,保养得体的脸上没有多少皱纹,眼神柔和得像五月阳光,他的背后有洁净的云彩和金

灿的苇草穗。
贤安。
他叫他的字。
贤安,这世界上不能掌握的太多,要能放开,要自己活得开心。
贤安,照顾好他们,我所辜负的替我补偿。
贤安,不要为难他,他比想象里坚强,比想象里脆弱。
他的神色古井无波,一如那天,坦然,毫无惊诧慌张,连说的话也是一样。
然后,仿佛有只手在看不见的远方拽动了绳索,他风动袂摆,掠影而去。
云彩草穗也都去了,空荡荡一片草园,小指盖般大的浅蓝复瓣花,悠悠盛放,在面前散出清淡香气。
香气渐渐扩张,花朵渐渐弥漫。
满园子里都是那一朵朵浅蓝,一阵阵淡香。
于是季良就醒来了。
在感觉最惬意的时候。
“早上好。”
季良被吓了一跳,抬眼循声一望,见仁歪着身子倚靠床头,正在冲他微笑。
“做好梦了?脸上口水还挂着。”
季良不相信他的话,只在被子上蹭了下脸颊,他的鼻腔里,仍是盘桓着不肯离去的清香,辨识了会儿,似乎从旁边

传过来。
他看着见仁。
头发稍有零乱,鬓角几缕圈曲着,眉眼弯弯,唇沿勾勾。
“你——”季良清清喉咙,盯着他眼下阴影,“你整夜没睡?”
“对不起,我知道应该珍惜第一次和庄主同床共枕的机会,尽量给庄主留下美好的回忆,可是——”见仁抓顺额头

上遮眼的碎发,“我太紧张了。”
“唔?”
“‘庄主会不会罗汉掌八卦腿把我摔出去啊’,老想着,结果就担心得睡不着。”他揉着眼睛,语调懒倦。
季良撑坐起来,扭动僵硬的颈项,一双手悄然搭上他双肩,力度恰适的揉捏。他撇头,白皙手指略有突出的指节,

柔和在淡彩晨曦里,每一曲一伸,皮肤上细小的皱纹慢慢变化。
他垮肩吁了一声,没有完全消退的懒倦嚣然尘上游走骸骨。
门外,有低碎对话。
“现在?”
“不知道醒没有。”
“你先推门看看。”
“怎么不是你?”
季良提声道:“进来吧。”
门扉唧啦着开了,小厮走前面,丫头跟着,一个人端着盆水,一个人捧着茶盘。
他们安分守纪目不斜视,水放在架子上茶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厮转身。
丫头倒好茶,胳膊肘捅小厮,小声说:“呆着干吗?还不为庄主更,衣——”
那个“衣”字,在她明白小厮发愣原因的时候,卡在牙齿缝。
见仁侧身歪脖看着他们,一只手仍旧搭在季良肩头,另一只风情万种拨开滑到胸前的头发。
小厮立刻局促不安,“呃呃”了半天,丫头反应快一点,连忙低头说:“对不起,奴婢该死,请庄主恕罪。”纤细

的手抓小厮衣摆,让他别再死盯着挪不开眼。
季良耸肩抖开伏在他背上偷笑的见仁,上下打量他一番:“回你自己屋里去。”
“哎哎,好歹陪伴了一晚,起来就赶人家走,庄主太无情了。”
见仁拉拢散开衣襟,硬扯半片被角委委屈屈擦拭眼角。
季良已经习惯他玩上瘾的把戏,刚正不屈,横眉冷对,只是脸色略微发白。
“贤安小兄弟起来了?”
熟悉的旱烟味道随着早晨问候飘进来。
“哟,这是什么架势?——娇娇公子也在啊。”曲达见怪不惊地瞟了一眼,正瞧见季良眉骨上隐约带红,随口问,

“庄主这儿是怎么了?”
季良摸了摸,思忖小半会儿,答道:“蚊子叮的。”
老头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地点点头:“河上果然环境不同,才春天就有大蚊子了。”
“是呀,那蚊子可大了,飞着时嗡嗡的声音能把耳朵震聋。”见仁趣味昂然的接口。
“那么二位昨晚岂不是一夜难眠?”
见仁充满敬佩的望着季良,说:“多亏庄主足智多谋智勇双全,三两下就把它制服赶了出去,可惜还是受了小伤。


他伸出手要去柔情抚摩,季良啪的拍开。
“一晚没睡倒还是有精神瞎闹,不累啊你?!”
“庄主的恩幸,在下怎么会觉得累。”他贴近着季良,婉转的嗓子眼里带着缤纷桃花。
丫头已经红了脸。
季良眼皮一沉:“曲主事,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一根麻绳和一块磨石,有人想要到河底去赏鱼。”
“现在吗?”曲达看着外面天色,“大伙都忙,恐怕分不出手来。”
“谁这么有雅兴?我来帮忙好了。”见仁欢快拊掌,“我也想去见识见识运河里的鱼儿是何种模样,可是人家不会

游泳。”
“你要帮忙正好,过来,我带你去找那两样东西。”曲达朝他挥手。
见仁跳下床,一边趿着鞋一边问:“绳要多粗的?太细了勒在肉里难受,粗了又硌得慌。”
“你可以先绑在自己腿上试试。”季良沉声道。
“诶,好办法,还是数庄主聪明。”见仁追着早一步出去的曲达,“烟伯,慢点。”
季良面墙错牙,初醒来时淡浅的美好已经荡然无存。
清晨算得上冷冽的风呼的刮进衣衫里,霎时间刺疼了皮肤,见仁倒吸一口气,交臂环着肩。
曲达在船舷上敲掉烟渣,说:“庄主今天心情不错。”
“我觉得比往常更冷酷呐。”见仁搓着凉的衣衫。
“他晕船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哪次不是要死不活强撑面子的,刚才有力气瞪眼,足见休息的很好。”
“他是休息好了,我可困——”他捂嘴打呵欠。
曲达看着他。
“也许应了你的话,我想,是有点择床。”见仁微合眼望着苍茫一片的河面。
云水混绕在天际,模糊了视线,粘稠的仿佛新刷上墙的糨糊,那摇荡着的河水澎湃着暗淡的浑浊的光,拍着船身便

支离破碎,连虚伪的悲哀都来不及。
见仁靠在船舷木栏杆上,风鼓动他湖蓝外衫,从宽敞的袖袂里贯进去,卷起松弛的宫绦,镶了细皱的下摆猎猎飘扬

,整个人仿佛被风托着的庄生蝶欲翩欲往。
墨黑的头发愈加零乱,额发扑面,鬓发拂耳,脑后的一丝丝一缕缕,纠结缠绕盘旋,他连撩一下都懒得动,就那样

任凭它们肆无忌惮乘风作乱。
“呀,公子。”
见仁闻声转头,思月提着裙裾停在他后面。
“昨晚你哪儿去了?担心死了。”
“被庄主留宿了。”见仁拢袖,这时才想起来没有告诉他们就消失了一晚上,还不知道书影会急成什么样子。
思月看了眼曲达,“公子,回去吧。”
见仁点点头:“烟伯,挑选麻绳的事,暂且等到以后吧。”
“啊,有这种事吗?我可什么也没有听见。”老头子扭脖子望着别处。
见仁翘唇轻笑:“是我做梦了。”
说着,和思月慢慢走回自己的客舱。
“是我错了,不该丢下凄楚苦痛中的你,独自跑去和庄主逍遥。”
见仁托着下巴,手指有意无意在白瓷茶盅口上摩挲。
书影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大部分活力,他撑着桌子居高临下注视着见仁,再重复那些老掉牙的担忧,他觉

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姑娘。
“至少,公子,传个话回来也好,这边还有你带上来的两个大活人,闷声不吭的消失,会多着急!”
“所以我在道歉。”见仁诚恳的面对他,讨好似的微笑,“感觉好点了?还晕么?”
书影扶扶额头:“好多了——”
“——他知道公子一夜没回来从床上跳起来那劲儿,就跟要翻船了一样。”思月盛了一碗粥给见仁。
香喷喷热腾腾的粥里,有翠鲜的碎菜末。
见仁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仿佛在细致的品评。
“公子。”书影小声说,“昨晚没有睡好吗?”
“怎么会?”见仁瞟他一眼,“庄主的床又温和又柔软,害得我想一直赖在上面。”
他把空碗一推,望着外面浊沉的天空说:“今天可能会下雨。”
书影蹲在他身边揉着他的小腿,问:“又开始疼了?”
“嗯,有点。”
思月收了碗筷,出门时回过头:“我去要些热水给公子敷敷。”
见仁莞尔道声谢,丫头面颊上便腾起粉色。

第二十八章

雨是在近中午的时候落下来,纷纷扬扬的牛毛雨,渐渐把甲板浸染。
幸而这雨下得没甚声势,船也还行得稳当。
见仁蜷坐在床上,合掌捧一杯茶浅啜。
“减速了,恐怕会晚点到那边。”曲达顶着雨进他舱里,思月递过去干布巾替他擦头发上的水珠。
“唔。”见仁点头,“劳烟伯跑一趟,找个人来说说就行了。”
“哎,我跟那群人谈不上什么话,找你解闷的。”
“雨天里,我更闷。”
“那就我来给你解解。”
见仁低下头,额发遮住眼:“我可以拒绝帮你卷烟叶么?”
曲达哈哈笑:“上次卷的足够这一行程,等你厌烦期一过,再软缠硬磨也不迟。”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为什么你们会这么喜欢这种东西?”
“怎么说呢?”老头吸口烟,呵出青雾缭绕,“是种寄托吧,或者是依靠。”
他瞧了眼手里旱烟袋,铜制的部分因为长年摩挲光洁可鉴,映出他脸上的皱纹。
“在烦躁的时候欢喜的时候,都有个东西陪着,虽然它不说话,但是最可靠。——这个世界上,恒定不变的东西太

少了。”
他叹气,目光深邃得似一口古井,那是看尽繁华喧嚣落寞孤寂后的沉淀。
人生不过神佛指间一缕烟雾,如梦如幻,水过无痕。
见仁捂着腿,酸涩的刺痛在热水敷过后减轻少许,可仍是存在。
“你那旧伤造成的吧,是怎么回事?”曲达努嘴问。
“摔断了一次,没长好,又硬敲开重新接过。那以后,阴雨天里时不时会疼起来。”见仁轻描淡写带过。
“伤筋动骨的事,最开始不好好将息,拖一辈子。”
“听说庄主的姐姐也伤了腿?”
“是啊,不过没到骨头。”
“这么说来,我和她倒有一半的经验可以交流。”见仁侧脸在膝间,勾起唇期待。
“顺便把你现在的惨状现给她看,以前在庄里就坐不住东跑西跑,已经是做娘的人了,总该收敛点。”
“有了孩子就该抛弃本性,是谁定下的规矩?如果成天死气沉沉才叫人担心呐。”
“你是没见过她。”曲达虽然蹙眉头,但掩饰不了言语间的甜蜜想念,“前庄主就她一个女儿,也不太管束,跟着

其他男孩子疯玩,胆子又大,爬树下河,没人指根本看不出是庄主家姑娘。贤安那小子刚来,就使绊把人家捅进泥

潭里,美其名曰,‘初次见面的问候’,有这种方式表示欢迎的吗?!”他苦笑。
见仁眼睛里却闪着光:“听起来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
“别想得太美好。”老头凑近些低声道,“庄里的人私底下都叫她‘小妖女’,她知道了还得意得孔雀上天。”
见仁轻轻笑:“你是故意的吧,让人家心里更痒了。”
“我可没叫你想什么。”曲达急于撇清关系的作态只是加重了怂恿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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