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良 上——小三儿
小三儿  发于:2011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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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仁挥着手里半截树枝,偏头笑得五月春光丽。

第三十二章

回到复府,复康刚进门没多久,换了外衫在吃茶,复安安欢跑着扑过去,他张臂搂住,刮了她的小鼻子问:“玩得

高兴吗?”
复安安使劲点头,爬上父亲膝盖坐在他腿上,摇晃手里柳条枝,天真烂漫的说:“我们去划船,还去爬山,舅舅好

没用,走一半就累了。”
“小祖宗,也不想想你一直赖在谁背上,那么沉。”
季良捏着肩膀摊在花梨木的太师椅上,无可奈何的辩解。
季柯觉得伤过的脚脖子隐隐有些疼,坐在凳上轻揉。
复安安显然很兴奋,一边咯咯笑个不停,一边断断续续的讲话,复康揽着她,倒了杯温茶喂她。
见仁走到季柯身边,道:“让大夫来瞧瞧,伤筋错骨的事总得要小心。”
“没什么,大夫留了药酒,待会儿去擦擦。”
复康挑眼看过来,也说:“真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别到处跑的。小桃,还不搀夫人回去擦药。”
季良看姐姐给他一个“安心”的表情,就坐着喝了口茶。
复康把女儿交给奶娘,让她带着去洗手换衣服。
“安安都被她娘宠坏了,越大越缠人。”他摇摇头,“尤其你这个最好欺负的舅舅来了,看她这几天晚上睡觉都笑

着。”
见仁在端详一副字,辨认着下角的印章,是篆体字,弯弯扭扭的朱红,透出一种奇怪的苍凉。
“这位公子,若有怠慢还请多多包涵。”复康笑得谦和,吩咐外面的人可以布桌准备开饭。
“现在这样挺好,在下少有机会出来走动,复夫人和复姑娘都是顺和亲近的人。”
季良不敢苟同的瞟他:“安安见了你又老实又听话,见了我跟老虎见了兔子,到底谁是她舅舅?”
“因为小孩子心里纯粹,一眼就看得出谁的品行更好。”见仁吊眉,非笑似笑地看着他。
季良张口“你、你”了半天。
复康呵呵低笑:“她眼尖,早看出你人前人后两面三刀,最忌惮的就是她和她娘,不赖着你顽皮还赖哪个。”
“姐夫,你们两个居然合起来对付我。”
“我们是在讲事实罢了。”复康饶有兴趣的看着季良错牙懊恼。
“交友不慎!结亲不查!”
“你正在捏的茶盏,是景德镇官窑年初出的新品,二十两一只,给我省着点力气。”
“老爷。”季良没来得及接嘴,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大概四十多岁,背微微躬着,拢着袖子,直接走到复康

跟前,低声说几句,声音低哑干燥,像秋天晒枯了的稻草,没有特别情绪在里面。脸色是大病初愈后惯有的没精打

采的青白,有些许风霜沾染,明明须发都不是很浓重,偏留着遮了小半脸的络腮胡,一根根都是风吹日照发育不良

的败草。
与面容上的萎靡不同的,是一双相比之下异常明烁的眼睛,即便是垂着眼帘,也能感觉到精光从里面流泻出来。
见仁啜了一口茶,赞叹“好茶叶”。
季良等他们说完,点头叫了声:“复总管。”
中年人拱拱手道:“事务忙碌,没有迎接季庄主,失礼了。”
“要管着这么大座宅子,你多辛苦了。”
复康偏过头,对季良说:“城里几家商号预定了明天给你接风,蠡湖边儿上,不是画舫。”
“嗯。”季良应了声,“我会好好感谢他们的。”
用过晚饭,见仁在后院里和复安安斗草结,两个人爬在草园子里玩得不亦乐乎。
季柯进了小书房,总管复重生向她报最近一段时间府里帐目。
天际收了最后一丝光线,复安安意犹未尽,闹着要继续玩。
“好孩子要早早睡觉。”见仁摸摸她整齐的额发,“明天大哥哥再陪你。”
复安安转着大眼睛想了想:“我还要去划船。”
“只要你娘亲同意,我们就去。”
小姑娘向他张开手:“抱。”
奶娘伏身给她擦了汗,说:“大哥哥也累了,我们牵手走回去好不好?”
“不。”复安安很坚决的抱着见仁的腿。
见仁扯了她的小辫子:“那我背你。”
复安安用力跳上见仁的背,冲得他踉跄。
“马儿马儿,跑跑。”
“坐稳了,看摔下来。”
“舅舅才会把安安摔下来呢,大哥哥不会。”
“为什么?”
“大哥哥是哥哥,阿常就从来不把小猫猫摔下去。”
“阿常是谁呀?”
“容姨的宝贝小子。”
见仁忍着笑,又问:“小猫猫又是谁呢?”
“阿常的小妹妹。”
“是府里的人吗?”见仁避开复安安甩来甩去的草结,问旁边奶娘。
“容姨是管理府上小丫头的,阿常、小猫都是她孩子,小猫生下来身体弱,做哥哥的阿常可护着了。”
“大哥哥快跑。”复安安在背上指手画脚。
“安安,以后你有了弟弟妹妹,可要像阿常一样保护他们哦。”
“不要!我要哥哥,我要大哥哥。”
复安安揪着见仁肩上衣料,大声闹。
“小祖宗,不可以这样对人家。”奶娘连忙拉着她,歉意的笑笑。
“没关系。”见仁紧了紧手臂,“大哥哥要跑咯,坐稳了!”
把复安安送回房,见仁累得直喘气,喝了两口茶,慢慢在庭院里走。
季良住在东院,见仁住在他旁边兰苑,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宽广的莲池,一边有观莲廊,伸出去一座八角亭。
暗漠的夜里,不管是廊还是亭都是黑乎乎的,生硬荒凉的杵在最柔软的水边,死气沉沉。
池塘里零星的荷叶太过娇小,就像是几片鱼鳞,虚弱得一阵风就能刮走,这时全然不见踪迹。
观莲廊斜对黄石垒了座高耸的假山,和八角亭毗邻,层层叠叠上去的瘦骨嶙峋的石块,迟钝艰涩的插进天空里。
见仁跳上一块半人高黄石,吊着脚坐上面,望着默默脉脉的池塘,一丁点光亮都没有,片刻眼前就朦胧。
他歪身倚在凸出来的石头上,闭眼听见下面草丛里有鸣虫吵架。
吱吱,唧唧。
微小的拍打的声音。
然后,渐渐临近的脚步的声音,和人说话的声音。
“就在这里吹吹风。”
嗓音很熟悉,见仁睁眼扒着黄石,尽量后仰身体,绕过深深浅浅黑影子望去。
八角亭里,一个人背水而坐,翘起腿,另一个人隔他尺余,也坐下,弹了弹下摆。
前一个伸了胳膊要去搭在后者肩上,半空里停下来,搭在了背后倚栏上。
“你院里的朱槿牡丹,比以前好看吧?”
“花更繁丽了。”
“我可特意费了重金请花匠来照顾,瞧,你的事我多上心。”
“贤安惶恐。”
“少跟我来这套假惺惺……你气色比去年秋天时候旺足,是不是阻碍去了没人束手缚脚,心里舒畅的关系?!”
那人没有接话。
“唉,你呀,悠着点。京里消息说,阮本业回朝上的折子,被压了一个多月,争论不断,祖宗成法什么的都抬出来

了。”
“我原本也没指望能顺顺利利批下来。”
“贤安,有些事不是说想做能做,就能做成,这事,是不少人的心头针骨中刺。”
“我何尝不知其中利害。只是,你也知道,我决定了的事,一定要成功。”
“——有雄心壮志是好事,但也要审时度势,不要沦为轻狂。”
“我懂得。”
“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多陪陪你姐,她近段时间想家想得厉害。”
“我不一直陪着她吗。”
“可心思有一半不在她身上吧?!我就知道,阿柯给了你一个最好的借口和机会。”
“那我有小半还在姐夫身上不是么?若不是你,那几只老狐狸早把我踹出去了。”
“谁叫我娶了你姐,不帮你倒去帮外人?”
“我明白姐夫费了多少心血,大恩不言谢,改天到韶华庄来,美酒侍侯。”
“想凭点酒就把我打发了?没良心的。”他轻笑,“不过,即便不是因为阿柯,我也会帮你。”
“唔?”
“没什么。这块地上有我在,他们就下不了手,你安心吧。”说着,拍拍那人胸口。
“姐夫的话,我都信。”
“那我们,再回去喝几盅。”
“好。”
见仁靠在石头上揉酸痛的腰,发誓再也不偷看了。

第三十三章

季良和复康上午乘着马车去蠡湖,曲达也跟着,见仁告诉季柯想带书影思月去逛逛。
“正好,安安她表姑回来了,约我们河岸茶苑里见面,可以顺车送你们一段。”
车上,季柯指点着外面,告诉见仁什么地方有什么可看可玩的。
“让顺叔跟着你们,一方面算是个向导,另一方面也不至于迷路。”
“多谢复夫人。”
“瞧你客气的。既是小良朋友,别见外,称我姐姐就好。”
复安安扯着娘的袖子,要她看路边小摊上的糖人。
“真好看,可是上次买给你的,是谁丢地上了?”
复安安眨眨眼,垂下头不说话。
“待会儿见了表姑要问好,娘亲没有同意不可以接受别人的东西,记住了?”
“嗯。”
季柯给她理了理挽在耳后的小发髻,把垂下来的粉色丝带打成蝴蝶结,左右看看不满意,拆了重新结。
见仁欠身道:“让在下来试试。”
季柯打量着他:“你一个小伙子,会么?”
他浅笑着:“试试呗。”
复安安背着他,玩娘的手巾。
见仁捏着丝带两端,在指间灵巧的绕转,少顷,一对好看的双生结挂在小姑娘的耳畔。
季柯啧啧称奇:“公子的手真巧,这样复杂的结一点停顿都没有。”
“其实啊,刚才几次险些绕错。”见仁擦一下鼻子,把复安安抱上膝坐好,“还是生疏了。”
“已经比我这女人强了。”季柯有点丧气的靠在车棚上。
“但论其他的我不仅差得远,根本是白痴。——这手巾上的绣连蒂百合,我就完全不会,柯姐姐的手艺比那些绣娘

还要好。”
“咱们就别相互奉承了。”
“是真的。哪怕宫廷绣坊,出来的总缺了点灵气,不似这般鲜活。”
季柯抚了抚腰间丝绦,温润的佩玉和手腕上镯子碰得铛铛脆响。
“本来是预备给她爹做汗巾子的,那个人却不想要。”
“我还以为,只要是柯姐姐决定的事,他没有不从的。”
季柯捂嘴吃吃笑:“他个大男人,难道还三从四德?只是他的心思,我从来没明白透过。”
“也许他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毕竟是夫妻,他也不说,总是像有块石头。”季柯突然顿住,“抱歉,跟你抱怨这个。”
见仁摇了摇头:“有些事,能说出一点会舒服些。”
他把着复安安的手,教她把手巾折成小老鼠,夹在指头间抖出跳跃。
“你和小良,怎么认识的?”
“唔——”见仁逗着复安安,想了会儿,“很奇妙的场合。”
季柯感兴趣的看着他。
“柯姐姐知道我原来的身份,是不是?”
见仁抬头注视着季柯,黑的眼眸里清澈见底。
“他在检视遗留,一个个做安排,我还有点用,于是暂时留下。不知不觉,就跟着跑这儿来了。”他弯着唇线低低

笑。
“我能想象当时他一定黑着脸,自以为是,主宰苍生一样。”
见仁敬佩的看她:“不愧是柯姐姐,了如指掌。”
“哼,好歹也和他共处了六七年,肠子转几个弯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老鼠掉在地上,复安安跳下去捡。
“所以,他很少朋友,又喜欢摆张木板似的臭脸,外面的人总以为他冷静冷漠,谁肯和他相交。”
“了解他的,还要算是柯姐姐。”
季柯把复安安从地上拉起来到座位上坐了。
“但我不可能永远伴着他。他自小时候养成的性子,怕是一辈子改不掉。”她的音调失去了惯有的清亮,“得到了

梦想的东西,同时错过了身边的东西。”
她直直凝视着见仁。
“我不干涉他的生活他的意志,因为一个人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但是对可能伤害到他的人事,我不会坐视不管。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要说什么。”
良久,见仁呼出一口气。
“幸亏,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差点被柯姐姐的眼刀扎死。”他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发抖。
“大哥哥,老鼠没有了。”复安安摇着小手,把手巾挥得虎虎生风。
“啊,你把小老鼠拆散了!”见仁低身和她平视,“坏孩子。”
“安安是乖宝宝。”
“坏孩子。”
“安安是乖宝宝。”
复安安搂着娘亲的胳膊寻求支援。
季柯捏她脸蛋:“大哥哥逗你呢。”
复安安抬起迷惑的眼睛,一闪一闪。
见仁扯她攥着的手巾:“让大哥哥把它再变回来,好不好?”
复安安腾的跳下座位,倚在见仁身旁,催促“快点变”。
季柯拨开垂下来的鬓发,看见仁耐心地教女儿。
“你很喜欢小孩子?”
“大概。以前我也有个这么大的妹妹,和她一般可爱,当然,”见仁挑眼撇嘴,“没有复姑娘如此活泼。”
“你究竟是褒是贬呢?”季柯甩他额头一巴掌。
“绝对是褒奖!”见仁缩脖子特意加重语气。
“然后呢,你那妹妹?”
见仁错了步骤,翻不出老鼠尾巴。
“也许,在某个地方活着。”
季柯渐渐敛了笑,复安安抓着见仁肩头要求“我要小老鼠”。
“抱歉。”季柯觉得开口嗓子眼干涩。
“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经不太记得。”见仁回头,仍旧春光满面。
季柯把见仁一行放在运河东岸岔流边上的“乘柳散春”亭,嘱咐了顺叔照顾好各位,就赶去约定地点。
书影毕竟年轻,早把船上难受忘得干净,在河堤上埋怨思月走得慢。
“大家出来游玩的,又不是急赶着去投胎。”见仁扬手里柳枝,拍打书影脑袋。
思月提着裙角路过书影,瞧都不瞧一眼。
“公子,看那些岸边的是什么船?怎么都停着不动?”
“那叫做画舫,供游人观赏景致。”
“哦。”思月偏头盯着画舫,还有点迷糊的感觉。
“我们找一家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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