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下——苇间风
苇间风  发于:2011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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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特里希王子,您不用再骗我了!我知道您和德·法伦伯爵的事,我知道……”

“知道什么?”

反问的迪特里希似乎完全不受德·美第奇小姐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叫的影响,以温柔得让人迷醉的语调继续他冷酷的折磨。

萨兰忍不住为那可怜的女孩感到悲哀,她完全不是魔王似的男人的对手。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了相当程度的敬重,因为即便是悬殊的对决,那个还稚气未脱的女孩还是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

如果是我,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我该怎么做呢?

一半心思沉浸在预想中的萨兰听到了极具冲击性的一句话。

“……我……我知道……伯爵他爱您!至今……还爱着……”

一瞬间,萨兰只感到四周的空气已变得苍白,就好像他自己无色的脸一样。

……这是从何说起……

宛如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僵立的萨兰好半天才从黑沉沉的的深渊里捞起一片散乱的意识,他勉强集中心力,想要从接下来的谈话中抓住可以拯救他的浮木,迪特里希充满魄力的从容的笑声震动了他的耳膜。

“德·美第奇小姐想要问的就是这种关系的事吗?哎,如果您一开始就直说了我会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告诉您嘛!啊,既然德·美第奇小姐忍住了羞耻之心连这样‘丢脸’的话都说出口了,那么我也就毫不害臊地告诉您,伯爵的心意我非常、非常清楚,而我也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伯爵,虽然我们有些小小的误会,但相爱的人之间永远容不下第三者!”

再听下去只会让心灵残破得更加厉害!

萨兰此时完全可以感应到屋内那个没有了生气的女孩是何等绝望,她原本的意图或许只是想要了解喜欢的人在他喜欢的人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如果这个不可能打败的对手并不是那么在意,那么自己还有着一点点希望去努力争取。可是,那个洞察一切的男子却轻易地击碎了她拼尽全力聚集起来的信心与期盼。

何等残酷的男人!他的决然的宣言不只是对德·美第奇小姐的致命一击,也是让我心神大乱的根源!接下来,我该怎样面对路西安呢?是追问他不肯让我知晓的过去,还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茫然若失的萨兰陡然听到了屋内急促奔过来的脚步声,刚一凝神,一个掩面而泣的少女的身影从突然打开的门里冲了出来,萨兰连忙退后避开,但对方根本没留意到,一直朝走廊另一头跑去。

刚刚挪动脚步,想要在迪特里希出来前离去的萨兰听到了屋内揶揄的轻笑。

“屋外的好奇者,难道不能跟我打个招呼再走吗?”

萨兰止住了脚步,他脑中一转念,干脆直接走到了门口。屋内正好整以暇地等待着的男子看见他露出了些许惊讶,随即一抹宛如晨曦的清爽的笑意从他俊俏的脸上扩散开来。

“原来是萨兰·德·奈穆尔先生,幸会!我是勃兰登堡的使节迪特里希,还未有幸与您结识。”

“幸会!迪特里希王子殿下,我们以前见过面。”

“呵呵,如果说见面我们的确彼此见过,但近距离地相见这还是第一次。”

幽暗的眼眸闪动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的迪特里希以猫一般优雅的步伐接近萨兰。

“多么美丽的绿色,让我嫉妒的纯净!”

“什么?!”

一个错愕,冰冷而又修长的手指突然抚上了萨兰的眼角,一瞬间莫名的战栗掠过萨兰的背脊。

“呵呵,我是说您的眼睛非常地美,简直好像是融化了的绿宝石的样子!不过……”

慢慢收回手的迪特里希神情突然变得专注起来。

“不过这眼形,这看人时认真的眼神,还有这张漂亮的脸上浮起微笑时的样子,还有头发……竟然和那孩子有几分神似!难道是这个缘故?”

自言自语的迪特里希按住了一侧的额角,似陷入了有点苦闷的深思。但他那没头没脑的奇怪的话却在萨兰的心中掀起新的波澜,他几乎可以肯定迪特里希说的与自己相像的人正是路西安提到的那个儿时的朋友。

难道……难道路西安是因为我与那人的相像才爱上我的???

忍不住胡思乱想的萨兰心中一阵绞痛,痛得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哎呀,我好像说了让您费解的事,”双手一拍,完全抛开先前思绪的迪特里希笑意浓浓地解释道:“我刚才看见您想起了一位故人,所以忍不住发了一下呆,让您见笑了。”

“殿下的故人是您的亲戚?”

“那人不是我的亲戚,只不过和我喜欢的人有着一段渊源。”回答的迪特里希笑意略减,“或许是因为对方以极端的手段给他留下的难以磨灭的印记,所以他始终无法忘怀。”

那印记应该是指路西安胸口上长达两公分的利刃所伤留下来的疤痕吧……

昨天萨兰曾无数次地亲吻过那接近心脏的疤痕,只要一想到路西安差点与死神那样接近,萨兰的心便不能控制地因恐惧而战栗。

但,如果如此心恨地刺伤路西安的人是他重视到连失去也想要寻找一个相似的来代替的话,那自己的立场又何在呢?

“……我真的那么相像吗”

“哎,怎么说呢,你比他漂亮多了,不过你身上的确有些部分像是残留着他的影子……”

迪特里希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萨兰几乎没在意,他的整个头脑都因接连而来的打击而像被掏空了一样一片空白。直到对方用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他才勉强回过神来。

“抱歉,殿下,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呀,我很欣赏您的剑技,什么时候您得空的话可否到我的府邸一叙?我那里收藏了几把上好的宝剑,我想让您鉴赏一下。其中有一把德·法伦伯爵曾爱不释手,不过他的兴趣一过就又抛到脑后了。咦?德·奈穆尔先生,您不舒服吗?”

“没事。”稳住摇晃的身子的萨兰抬手挡住了迪特里希好意伸过来的手,“我还有点事,如果殿下没什么要紧事的话……”

“哎,我太大意了,德·奈穆尔先生有事就先请。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再好好一叙。”

散发着谦和有礼的气息的王子优雅地微躬了一下身。

萨兰回之一礼后,抽身向原本的目的地相反的走廊尽头的门厅走去。他想要到幽暗的回廊待一会儿,以便有时间好好整理混乱的头脑。

“路西安!”

刚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向着和萨兰约定的地点进发的路西安听到了背后传来的急促的呼唤,他转过身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好友,“吉纳德,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想让你知道。”

吉纳德以不容分说地劲头将路西安拉回了他的房间。

“前天晚上你让我去查的事有消息了。”

“是暗杀集团的事?”

吉纳德不置可否地抿了一下唇,“有没有关系得你来判断。”

路西安从好友严肃的眼神中读出了接下来听到的信息的严重性,他一把抓住吉纳德的手将他带到整套房间中隔音最好的内室。

“现在说吧,究竟查到了什么?”

“你要我寻找的你的老师利夫·德·安吉内拉的下落我已经查到了,两个月前,有人在威尼斯发现了他的尸体。”

“……尸体?!”

控制不住一把抓住吉纳德的衣襟的路西安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谁干的?”

被逼问的吉纳德一时没有吭声,他艰难之极的表情让路西安误会了。

“是我堂兄的人?”

“不,应该不是。如果吉斯公爵干出了这样卑鄙的事,那他就不值得我为之效忠了!”

吉纳德的语气颇为古怪,这让路西安心中疑窦丛生。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吉纳德低下了头,“看见凶手的人描述得很清楚,那人有着长长的月光一样的金发,身姿敏捷而又优雅,他清朗悦耳的笑声只听一遍就会记住……那人就是你,路西安。”

“……我?”

“对,两个月前,你在威尼斯停留的那一夜,正好是利夫·德·安吉内拉毙命的那一夜。”

路西安无言地松开了抓住吉纳德的手,昏暗的烛光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留下深重的阴影。

良久他笑了笑,“吉纳德,你相信是我干的吗?”

“不,绝对不信!”吉纳德以坚定的口吻回答好友的问话,“即便整个世界颠倒过来,我也不信你会杀死自己的恩师!”

“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了,有人冒充了我,而且还那么逼真!”

冰蓝色的瞳眸瞬间闪过的冰锋一样的寒光让近在咫尺的吉纳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吉纳德,那个目击者是谁?现在何在?”

“是夏尔·德·郎贝利埃,已经改信新教的前天主教徒。我的手下正将他送往这里。”

“送往这里?”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路西安踌躇了一下,“不,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还是尽早见到此人最好。吉纳德,这件事须慎之又慎,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明白!”

第二十三章 冰释

寂寞的脚步声在幽暗的回廊里回荡,萨兰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急促地走着,他不知道该停在何处,只是本能地觉得如果不走下去的话,空荡的心一定会因为停下来而胡思乱想,还没有做好准备的他还不想那么快去印证宛如死刑一样的结果。

急促的步伐在一个拐弯处突然停了下来,视线的尽头,从回廊的窗户撒落进来的银色的月光照亮了一个身材曼妙的白衣女子的身影,她静静地倚在窗前,纤丽的脸庞微微仰起,神情怅然地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听见萨兰的脚步声,女子转过了头,几乎就在萨兰脱口叫出她的名字时,她也认出了萨兰。

“米兰女公爵殿下!”

“德·奈穆尔先生,”米兰女公爵玛茜秀美的脸上掠过一抹微带惊讶的笑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感到非常幸运!”

“不,殿下,这是我的幸运才是!”

紧上几步握住玛茜伸过来的手的萨兰以象对待王室一样的礼节单膝跪下亲吻玛茜的手。

面前的女子曾经是自己心中仙子一样的人物,无数次在遐想中以路西安的美貌为蓝本幻想的梦中情人……可是,现在真切地与她面对时,原本预想的让整个心灵都震颤的激情却只留下了仰慕与敬意。

发觉这一点时,萨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现在的他心中只容得下路西安一人。

他一边直起身很自然地凝望对方与路西安相像的更为柔美的面庞,一边忍不住又想,

一定是自己在脑海里把路西安的形象描绘得太多了,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只会爱上他……既然无论如何都只会爱上他,那我又何必在意他爱我的部分是否是百分之百呢?反正这是宿命,我爱着,即便是伴随着痛苦,我也应该认了!

想到此,灰暗到极点的心豁然开朗了起来。

“里面的空气实在太浑浊了,忍不住就想要出来透透气。”

玛茜笑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寂无人声的地方,她眼神中的闪烁不定让萨兰明白她只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理由才如此说的。

“可以陪我到花园里走走吗?”

“这是我的荣幸,殿下。”

萨兰伸出了胳膊,玛茜微微一笑,柔顺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走在花园中的石子路上,有些凉意的风撩起玛茜微卷的金发拂过萨兰的肩头,他忍不住侧眼看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玛茜。玛茜穿着用几层雪白的薄纱叠起来的舞衫,前襟虽然没有像现在宫廷中流行的款式那样开得很低,但雪白的乳沟还是隐约可见。再次意识到身旁是曾经只靠想象就让自己心动不已的女性,萨兰为现在的自己闪电般地与同性的路西安的相恋而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违背了人伦,违背了信仰的两人追寻的究竟是怎样的爱呢?

心底的探寻被身旁女子轻柔的话语打断。

“抱歉,让您陪我到这里来,不过因为觉得在走之前还是要想法见一见您,所以……”

突然停下脚步的玛茜警觉地望了望四周,此时他们正站在一座周围是草坪的拱形的花架前。意识到对方有不想让其他人知晓的话要说,萨兰也微微有些紧张。

“昨天晚上路西安来看我,他跟我谈起了您。”

玛茜的语气很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萨兰有不好的预感。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

想到昨天下午两人还在一起做了很不得了的事,萨兰白皙的脸上忍不住泛起阵阵红潮。

“路西安说得很直白,他爱上了你,一生不变地深爱着,也很幸运地得到了你的爱。”

“……”

大出意外地从恋人的姐姐那里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萨兰窘迫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困扰心神的那些近乎绝望的痛苦却在此刻一扫而空。

对偷听来的话当真的我真是不可原谅的愚蠢!将那样至真的爱倾注于我的路西安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

全身心都沉醉在重享幸福与喜悦的萨兰差点错过了玛茜略带悲切的眼神。

“我不知道路西安是怎么想的,虽然家族并无意一定要他留下子息继承家业,但并不缺少女性的爱慕的他会选择一个同性……抱歉,我并非对您有什么成见,只是,虽然我们信奉的教义有异,但毕竟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基督的教义中同性相爱是要下地狱的重罪啊!”

萨兰瞬间有了从幸福的巅峰一下子坠入深渊的感觉。他哑然地凝视着眼中有泪光闪烁的玛茜,想要辩解,但对方那深沉的悲哀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想知道德·奈穆尔先生您的想法,新教的教义似乎比我们天主教更加严厉不是吗?”

对方一再地提到宗教这个萨兰无法回避的问题,他低下了头,一言不发,企图让已经被逼到角落里的心暂时有个喘气的机会。可是追问却并没有停止。

“德·奈穆尔先生的家庭知道这事吗?他们是如何看待的?据我所知您哥哥对宫廷中如今盛行的同性恋是深恶痛绝的,他能接受您和路西安的事吗?”

“殿下,”萨兰抬起了头,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我没有奢望您会同意我和路西安的事,因为正像您所提到的那样,那是违背基督教义的重罪,我也没有奢望我的家人会同意,因为他们比我更加虔诚。但是,对于我而言,比起下地狱来,我更不愿失去路西安的爱。因为失去了我也就失去了整个灵魂。”

没有灵魂的生命存在于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想我和路西安追寻的就是让两个相爱的灵魂合二为一的那种不可缺失的爱情吧……

找寻到让内心困惑的答案的萨兰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光芒。

“哪怕是整个世界都反对,您也不改变您的想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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