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来接你了。」
不知何时已换好衣服的深泽,贴在和贵耳边低喃。
「……这么快?」
和贵支起上身打了个呵欠。
和深泽之间的情事总是很无趣,和贵依旧没得到丝毫快感。
那天之后,并没有任何变化。
第一次被伏见拥抱的那个夜晚,和贵得到的并非快乐,而是扭曲的喜悦与兴奋。
他为自己并未沉溺于肉欲的欢愉感到狂喜。
原来让你陶醉的就是这种东西!?你就是被这种东西所囚!?可悲的父亲。
一想到这里,和贵就觉得很可笑。
从那天起,即使和数不清的人交媾、被多少人贯穿身体,都只得到表面的快乐,丝毫无法影响他的内心。
因此,他才能彻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轻蔑忱于这般肤浅欲望的父亲。
但深泽却不同。
他完全没被和贵给予的悦乐污染,依旧用那对恳切的眸子望着自己。
害得和贵因苦无方法理解他而感到焦虑。
明知过分拘泥在深泽身上很愚蠢,但他越是不为所动,和贵就越无法放手。
对和贵来说,他无法视穿的男人不啻是碍眼的存在。
明明已发生过那么多次关系,为什么仍无法了解他?
看来要得到深泽,只得使出杀手锏了?
「——深泽。」
和贵毫不在意地伸展光裸的四肢,深泽目光无措地别过头。
「你还记得我要你发誓成为我的人吗?」
「清涧寺,那实在……」
的确,深泽当时并未答应。其间他没说半句甜言蜜语,只是和贵单方面强迫罢了。
「你不发誓也无所谓。不过既然跟我睡了,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和贵傲然地宣告。
深泽生性认真,只消这么说,他就不会拒绝了。
「所以你得跟我妹妹——鞠子结婚。不过,当然是要入赘。」
这主意实在太出色了!
招赘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来践踏清涧寺一族向来自豪的贵族血脉。
「请恕我办不到。」
不料,深泽却斩钉截铁地拒绝。
「为什么?」
「难道你忘了,除非宫内大臣许可,否则一般人无法与贵族缔结亲事?找只是个贫困的农家子弟啊。」
「……你还真清楚呢。」
「那是常识。」
恐怕不止于此吧。和贵直觉地认为。
深泽拥有绝顶的智慧,或许那就是至今仍无法卸下他最后一道防线的主因。
「大臣的许可只是形式罢了。现在跟平民结婚的贵族比比皆是,顶多只觉得没面子。
如果你有意中人就算了,不过就我所知应该没有吧?」
深泽没有回答。
「要成为政治家,财力跟人脉是必备条件。我家的财阀声势虽日渐低下,但只要能重新振作,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
「我不认为你是认真的。再者,我也不可能同意你的想法。」
为什么深泽会这么顽固!外表明明温和,内心却似乎相当固执。
「就连小孩子也知道,贫穷的农家子弟跟贵族哪个听起来比较响亮。」
和贵的话里不自觉地掺着轻蔑。
「你怎能要自己的妹妹跟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她未免太可怜了。这样根本是把她当成道具看待!?」
和贵的胸口猛一阵痛。
他竟想将国贵和自己无力背负的重担转嫁别鞠子身上!
面对深泽严厉的指责,无言反驳的和贵反倒恼羞成怒地说:
「你不听我的话吗?」
说完深泽便朝和贵伸出手,想拉他起床。
气愤的和贵随即拍开。他岂会接受不听命自己的男人所伸出的援手。
「我送你到外面。」
「不用了。」
「那起码带把伞出去。」
深泽早一步走到玄关,拿回一把伞。
「——那是……」
「这是今天早上还回来的,刚好让你用。」
胃部深处突然涌起一股热,和贵登时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能如此纯粹,凭一股儍劲相信这世界是美好的?
所以才不致沦为和贵这种人的附属品?
「晚安了,清涧寺。」
不顾深泽柔声道别,和贵头也不回地走出他的住处。
才踏出大门没多久,便看到熟悉的家用车停在眼前。一坐进去,车子便发动前进。
没想到看似单纯的深泽这么难以攻陷,和贵不由得感到焦虑。一想到世上竟有人不按自己的意思行事,就觉得难以
忍受。
「……奇怪?」
成田突然一声轻呼,和贵跟着抬起头。他踩了煞车让车子在雨中缓慢滑行。
「怎么了?」
和贵看了下自家大门,却瞧不出哪里不对劲。
「没有,只是门口好像站了一个人。雨下得这么大,不晓得是谁?」
和贵眉头轻皱仔细盯着窗外看,果然看到大门前站了个人。天气这么冷又下着大雨,亏他还撑得住。
成田用车头灯照向对方,看到那人的长相,和贵不由得一惊。
尽管对方瘦了一大圈,和贵仍依稀认出他就是之前钓过的金主尾口男爵。由于他怎样都无法喜欢尾口,借过一次钱
就没再跟他出去过了。
注意到和贵的尾口随即跑了过来,拼命拍打着速度缓慢的轿车窗户。
即使他不这么做,和贵也因疲倦而相当不耐烦了。
「我在这里下车,等一下你送尾口男爵回家吧。」
说完,便要司机打开门让他下车。不科尾口突然凑过来抓住他的手。
「和贵……!」
手劲之强让和贵痛得皱起眉头。
「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但我却无话可说。」
「我们不是约好等我抛弃一切,你就要成为我的人吗?」
和贵实在想不起自己曾跟他做过这样的约定。
「我决定跟妻子分手,也不要男爵的地位了。所以,成为我的人吧。」
「我从没跟人有过什么约定。之前没有,之后更不会有。」
和贵扬起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
「你怎能说出如此冷淡的话!」
近乎悲鸣的声音刺激着和贵的耳膜。
消瘦的脸颊与深陷的眼窝,尾口看起来十分落魄。以往他好歹也是一派潇洒,连指甲都修剪得相当整齐,没想到如
今却落得这种地步。此刻,和贵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曾跟他睡过。
这个男人明明那么容易攻陷,为什么深泽直到最后的最后仍拒绝我?
为什么就是得不到他!?
「难道你跟别的男人睡了!?」
面对尾口令人作呕的执着,和贵难忍地甩开他的钳制。
「没错,我向来不缺物件。您若不想出丑,请立刻回去。」
「和贵!」
真是个可悲的男人!竟向年纪足以当自己儿子的和贵渴求爱情。
为什么每个人都向他祈求那样东西?
他的心早已没有那份温暖感情了。干涸的心根本没有爱情存在。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跟我约定,我就给你个约定。」
「真的吗……?」
男子的声音浮现安心感。
绽开笑容的和贵,美得没有半点真心。
「是的,我非常乐意。请你别再出现我面前,你会答应吧?」
听到和贵这么说,男子勃然大怒。
「你这个背叛者!没有节操的男人!玩弄他人的情感真有那么好玩吗!?」
「当然好玩罗。我怎么可能浪费时间在无趣的事物上?」
尾口骂得越凶、态度越恶劣,模样也就越丑陋。
他早已被仇恨的线缠住,怎样也逃不过和贵的掌控。
所以,他也想早日看深泽堕落至此。亲眼目睹他坠落那无底的地狱深处。
「没什么比这更好玩的了。」
不断落下的雨丝包围住和贵。
「你这个……恶魔……」
和贵闻言却默默地笑了。
这是和贵的复仇。
即使尾口没犯任何过错。
「开什么玩笑啊!」
尾口突然朝毫无防备的和贵冲去,幸亏仆人们及时感到制止了他。
「和贵少爷,您有受伤吗?」
「我没事。安全地护送他回家。」
和贵一声令下,尾口硬是被推进轿车内。
「真的很抱歉。我早就听说有个奇怪的男人在大门外徘徊。不过尾口男爵跟老爷是旧识,所以……」
内藤战战兢兢地解释,和贵见状连忙摇头。
要是内藤一开始就通知警方来处理,他们一定会认为和贵有错在先。与其替报纸再添一则八卦新闻,不如按兵不动
等他自己回去。
「我了解,你没做错,用不着放在心上。倒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不。」
没料到和贵会安慰自己,内藤惊讶地抬起头,下一秒又低下头说:
「我主替您泡杯热咖啡。」
「谢谢。」
从发丝滴落的雨水,绘出一道银色弧线消失在街灯的另一头。扣贵抬起头时,恰好与站在玄关一脸担忧的鞠子四目
相对。
「哥哥:……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鞠子。」
「我在放学回来的路上有看到那个人,觉得好可怕……」
「是吗?幸好他没对你乱来。」
「对不起,如果我有把这件事告诉内藤……」
跟温柔的鞠子比起来,自己实在太丑陋了。竟想将她当成贡品献给深泽!?
「对不起,鞠子。」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那个男人。
深泽是他摧毁这个家的最佳武器!但诚如他所言,没有爱的婚姻,只会让鞠子的人生留下污点。
这实在让和贵好生为难。
回到自己房间换掉湿衣服后,和贵啜饮着咖啡凝视窗外。
昏暗的庭园对面,伫立着一座别馆。
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就在这瞬间——
和贵脑海里闪过一个决定。他走出房间来到楼下。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内藤急忙从值勤室走出来。
「内藤,成田回来了吗?」
「是的,刚回来。」他一脸倦意地说。
「抱歉,请叫他立刻备车。我有急事要出门。」
「知道了。」
虽然不太想一直麻烦司机,不过这件事非得今晚解决才行。
「到刚刚的长屋。」
「是的。」
和贵一坐进车内便如此交代,然后让身体深深埋进座椅里。
他感觉兴奋的火花在体内窜烧。
「到了。」
「谢谢,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下了车快步走向深泽门前,敲了敲门板。
「——来了。」
打开门确认来者后,深泽瞪大了双眼。
「清涧寺……你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如果你不答应结婚,光订婚也可以。」
「咦?」
唐突的宣言令深泽霎时愣住。
「你都淋湿了,先进来再说吧。」
「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你这样小心又不舒服。」
和贵顽固地摇摇头,直盯着深泽。
「我要你跟鞠子订婚,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根本不用真的结婚,只要婚约这枷锁,就足够束缚这个男人了。
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要得到这个男人。
他要用一个找不到一丝破绽的契约,紧紧绑住深泽。
他要彻底摧毁深泽的心、未来以及他所有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让他背负清涧寺家族这沉重的十字架,让他
深深地沈到泥沼中。
只要有了开头,接下来就容易进行了。
深泽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重振日渐颓败的清涧寺一族。深泽将是带领这个内部彻底腐败,却尚未真正衰亡的家族
步上毁灭的不二人选。
和贵就是基于这样的心情渴望着深泽,同时也强烈憎恨着他。
「快发誓成为我的人吧。」
他以冷淡的嗓音骄傲要求。
不断落下的雨水沾湿了和贵的发丝。
看不清楚背光而站的男子脸上的表情,但和贵仍听到他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出『——我知道了』。
第五章
父亲的寝室充满了春日温暖的阳光。
亮晃晃的阳光照在凌乱的床铺,清楚彰显前一晚在上头上演的情事。
「我想让鞠子订婚。我知道你可能没兴趣,但还是要向你报告一下。」
冬贵滑嫩的长腿毫不遮掩底从女用长衬衣下露了出来,上头满布的吻痕八成是伏见的杰作。
「鞠子几岁了?」
「下个月满十六。」
冬贵果然对鞠子的婚事不感兴趣。他不耐烦似地打了个呵欠,再度钻进被窝里。
「冬贵,你好歹听和贵把话说完啊,难得他都安排好了。」
原先眺望着窗外的伏见移坐到床边,让冬贵枕在自己膝上。
父亲、儿子以及父亲的情人三人如此平和地谈话,感觉或许很怪,但和贵早已习惯了。看来,自己也浸在这个家漫
溢的腐水中太久了。
「鞠子还是学生,突然要她结婚可能不太好……」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她现在订婚?」
伏见代替漠不关心的冬贵问道。这也是家里另一番常见的风景。
「因为我找到了一个有为的男人。不管是对鞠子或我们家的将来,他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原来如此。对方是何来历?」
「他是木岛议员的秘书,名叫深泽直巳,出身金泽,父母是佃农。」
「佃农啊?看来你又捡了个有趣的人呢。」
伏见的声音透露些许轻蔑。
「我相信他是足以让鞠子托付终生的人。」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并没有,您这样说未免太难听了。」
我只是替这个家族呈上最完美的灭亡工具罢了。
既然清涧寺家迟早会步向衰亡,就该一鼓作气让它毁灭得更彻底。然后,深泽也会因此被烙上永远无法抹灭的不赦
量罪印记。好个一石二鸟的妙计!
自从遇到深泽,和贵的梦想便逐渐成形,现在终于是付诸实行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怎会让—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随意进清涧寺家门?」
「真要说有的话,就是我想图个轻松。他非常优秀,一定能重建清涧寺家。」
「光凭他一个人能做什么!?」
「没错。光靠他一人,自然不太可能重振家族事业。这只是个借口罢了,好让向来由各家族经营的清涧寺财阀,能
对外拉拢有为人才。如果哪天鞠子有了真心喜欢的人,到时候再解除婚约也不迟。」
譬如说,可以让深泽暂代清涧寺纺织的社长一职,替卧病在床的负责人管理公司业务。只要和贵愿意负起监督之责
,相信没人敢反对。不过,和贵有没有那个能耐让大家心服口服,就另当别论了。
「你想让这个家永续长存?」
「是的。」
「骗人。你对这个家有什么想法,别以为我不清楚。看来,这男人一定有什么特质深深吸引你,否则你不会为他做
到这种地步。」
要是此时动摇就输了。于是和贵强装冷静,哼笑似地说了声『怎么可能』。
「况且,贵族婚姻必须得到宫内大臣的许可,就算真的订婚,他们也不会同意我们跟地方佃农结亲家的。」
「关于这一点,木岛议员已经允诺我要收养他当养子了。」
「你还真是准备周详呢。」
伏见的声音充满棘剌。
贵族婚约必须得到宫内大臣许可这规定,几乎已名存实亡。但与其省略后遭人非议,不如照着规矩来,反而能省去
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我只是觉得没向当家的父亲禀告此事会很失礼,才过来跟您说一声的。」
「我是无所谓啦。」
躺在伏见膝上的冬贵抬眼道。
「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要生要死都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