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对和贵来说,他的存在就如地上蝼蚁,几乎不具任何意义。
「因为我满身污秽,碰触过度会招来灾厄的。」
「灾厄?绝没有这回事!你明明是高岭之花,社交界每个人莫不争破头想得到你的青睐。不过至今无人能解开这个
谜。」
「谜……是吧?」
和贵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真是可笑,自己体内明明空空如也,何需解什么谜!没错——当真空空荡荡,什么都不存在。
「该如何才能独占你呢?」
「——这个嘛……要是你舍弃一切,说不定我会稍微动心喔。」
「还真严苛呢。」
「我只是希望你能证明,对我的热情没有半点虚伪矫饰。」
「原来如此。」
真是平庸到了极点,连我胡诹出来的借口也信!和贵轻蔑地想着。
「对了,关于对你和你家人的资助,回去我会仔细想想的。」
「非常感谢您。」
一夜温存就能换来应急的生活费,这样的交易还真划算。
「你大哥去世后,生活重担都落到你身上,一定很辛苦吧?」
身为成功企业家的尾口,投机手腕更胜生意脑筋。他抓住机会入赘到落魄男爵家,顺利继承了爵位。如今,更利用
锦织品获得的庞大利益,买下各纺织公司的股份,其中还包括东都纺织的大部分股权。加上最近景气不错,可能会
增加几个薄纱工厂……之前尾口提起这些时,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请停车。」
和贵突然开口,司机连忙停车。
「怎么了?」
该不会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尾口脸上充满了疑问,看起来相当滑稽。
「我还是没勇气再门口下车。」
和贵说话的同时,司机已下了车替他打开车门。
「那就下次见了。」
「我会衷心期待的。」
尾口微笑地目送和贵离去。
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吗!一想到竟允许那种男人碰自己,和贵就觉得很可悲。
换做其它男人,和贵铁定让对方彻底迷恋自己后再狠狠抛弃。但面对尾口,他却不想浪费时间。
和贵穿过大门踏进府邸腹地,走向木岛的秘书跟门生们聚集的偏房。
「清涧寺。」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转头一看才知道是小山。
身为慈善家的木岛总不吝惜资助优秀人才,并将他们纳为门生培养。小山就是其中一人。
「小山,有什么事吗?」和贵问道。
小山回了句『我有话跟你说』,便强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有话请在这里说就好。」
「这些话不方便在大家面前说。」
一说完,又拉着和贵往树荫底下走去。
——又来了?
明知他会这么缠人都是自找的,和贵还是觉得很不耐烦。
「麻烦你长话短说。」
「能不能请你跟我交往?」
小山开门见山地说。
「我想你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连工作都做不下去。」
「你能否睡得着,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和贵没好气地说。
「要不然……一次也好,请你和我共度一夜吧!」
「是吗,原来最终目的是我的身体?那更不可能答应你了。」
和贵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没有半点同情。跟同事在私生活上有所牵扯没有好处,加上和贵不擅长应付这种纠缠不休
的人,所以都极力避免自找麻烦。
当初是兄长命令才勉为其难出来工作,否则他才不想没事找事做。他不讨厌做学问,却也没热中到与人讨论的地步
。总之,向来活得自我、任性的和贵,对任何事都没什么热忱,头街和工作对他没有半点意义。
「可是,你明明对我大送秋波!」
「根本没那种事,请你别任意捏造!如果你只是要讲这些,请恕我先告辞。」
「我究竟哪里不好……?」
「你并没有不好,只是我对你没兴趣而已。」
「你这淫乱的家伙,竟然还有脸挑三拣四!」
对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猛地抓住和贵双手压在墙上。
「呃!」
纤弱双手硬被扭住,和贵不觉痛呼出声,男子却不当一回事。
「今天也是某个男人开车送你回来的吧?大家都说你常被不同男人接送呢。你究竟用这张美丽的脸诱惑了多少人?
」
激动的小山呼出的气息喷在和贵脸上,让他相当不愉快。
「对了,你该不会也想对深泽出手吧?像他那样认真的人,不会被你这种不检点的人骗倒的。」
「对深泽出手……?」
和贵忍不住笑了出来。深泽确实是个耐人寻味的对象,但自己只跟他说过几次话而已。没想到小山竟会如此胡乱猜
测。
「再怎么愚蠢也该有个限度,能不能请你放开我了?这么说或许对你很抱歉,但我绝对有选择对象的权利。至少,
我不会选择无法满足我的人。」
「你说什么!」
脸上满布欲望的小山,丑陋得令人想吐。
「给我过来!」
小山硬拉着和贵的手,企图将他带往更无人往来的中庭深处。他的体格比和贵魁梧,真要抵抗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过事情要是闹大,只怕会弄丢这份工作,到时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竟敢在木岛议员的宅邸里乱来!?再不收敛一点,恐怕谁都保不了你!」
「只要说是你诱惑我的就行了。大家一定都会相信,因为你是那种见了男人就淫荡地不停扭腰的人啊?」
面对小山卑劣的嘲讽,和贵嘴角不由得浮现一抹轻蔑的冷笑。
「不照你的意思做就开始侮辱人——果真是愚蠢至极。」
「你这个……!」
小山扬起手臂,准备甩和贵一个耳光。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小山立刻停手。
转头一看,深泽正从转角处走了过来。
他瞥了和贵他们一眼。发现两人的气氛不太对劲后,深泽嘲弄似地浅笑了下。
原本打算向深泽求救的和贵,看到他的表情和眼神不禁愣住。
那是十足冰冷又锐利的视线。
——不对……这个人不是深泽。
冰冻般的视线不禁让人有此错觉。
仿佛心脏都快被他冷淡的视线刺穿。
那究竟是轻蔑还是嘲笑?无论何者,他都是在嘲讽眼前的情况。
而且,明知和贵身陷困境,他仍别开视线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阵不可思议的静谧。
由于他的反应太过冷淡,抓住和贵的小山登时忘了有所反应。
「你在干嘛!?」
声音来源是从别处走过来的另一名门生。
「不,我只是……」
小山急着辩解,但明眼人一看即知他想干嘛。名叫町田的门生满脸怒意地说:
「身为木岛议员门生的你,竟然做出这种事!?」
「不是那样的,听我解释啊!」
「如果不是,你又是在做什么?」
小山放松了钳制的力道,和贵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町田,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啊。」
和贵绽开湿润的嘴唇,在町田耳边轻喃。
「我只是……跟他说点事。能不能请你别告诉其它人?」
和贵若有似无的柔声呢喃,让町田登时红了脸。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谢谢,那我就先走啰。」
顺利脱险的和贵不慌不忙离去。
「清涧寺,你怎么这么晚?」
「有点事耽搁了。」
身后另一名青年出声询问,和贵便随口敷衍了下。
有时,和贵会突然想到似地回应周遭人的亲切。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又太多人无法不去关心他。
但刚刚,深泽却对他不屑一顾。
明明撞见小山企图对自己乱来,他却那样冷笑。
难道自己变得怎样,都跟他没关系吗?
前阵子还融洽地交谈,现在却无视于我,他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毫不犹豫抓住自己往屋内走的深泽,莫非只是错觉……?
一阵莫名的焦躁令和贵不觉咬紧下唇。
「清涧寺。」
这时,从主屋拿资料回来的深泽叫住了和贵。
「你刚刚是怎样,竟然无视我的求救?」
和贵强忍怒气询问,他随即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并非无视于你,只是不想再激怒小山而已。他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要是随便插手,只怕他会伤害你。」
这说法不无道理,和贵也没理由不接受。
然而,心中那团难以言喻的硬块,却教他怎么也无法忽视。是因为那记冷淡的眼神吗……?
尽管只出现一瞬间,却锐利得几乎望穿和贵的内心。
和贵心里顿时涌现一股奇妙的不悦和烦躁感,他决定不再开口。
「对了,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有人送我相当美味的羊羹,一起品尝吧。」
面对他春天阳光般的灿烂笑容,和贵不由得甩开那扭曲的想法。
竟然会怀疑他,实在太可笑了。
「……可以只喝茶就好吗?」
和贵总习惯揣测他人言行下隐藏的真意,但深泽只是单纯关心他而已。
似乎该用更坦率的心态看待一切事物。会这么想,或许是受到深泽影像吧?
第三章
『清涧寺伯爵家面临存亡危机!借款高达数万元!?』
工作中的和贵一想到今天早报的内容,不禁一阵烦躁。一踏出家门准备上班时,大批记者便围上来询问此事,让他
益发不想面对现实。
继承名门的重担以及超乎想象的经济压力,已让和贵疲惫至极。
——干脆找个暴发户让鞠子嫁过去好了?
鞠子今年才十五岁,不过大可以两、三年后结婚为条件,先替她找门亲事。妹妹个性温柔,若跟她说都是为了整个
家,想必能够理解。不想结婚又欠缺经商天分的和贵,只想得到这个办法了。
「唉呀呀,深泽真是值得信赖呢。以他的才能很适合当政治家,不过从商似乎也不错。」
听到中庭传来说话声,和贵不禁侧耳倾听。说话者是今天造访木岛议员的企业家,同时也是规模远超过清涧寺财阀
的大型企业集团创办人,对人的看法自有一套标准。
「就是说啊。要不是他说,想藉秘书一职学习政治家必备的条件,否则那样的职务实在是委屈他了。他不但人品好
,更是个难得一见的逸材。」
「原来如此。可以的话,真希望他到我公司……不,应该说希望他能当我孙女的丈夫呢。」
「很抱歉,我是不会轻易让给你的。」
「俗话说得好,『真人不露相』。我很期待他大放异彩的那天到来。」
在雨声干扰下,两人的对话声逐渐远去。
原本以为深泽只是个过分认真的男人,没想到他其实很优秀。现在的深泽堪称木岛的左右手,在法案上给予他诸多
意见。
真所谓人不可貌相,由此可见一斑。
对和贵而言,他只是个容易相处的好青年。不过,深泽的内在说不定还存有其它难以斗量的部分,否则也不会立志
成为政治家了。
有时,和贵都会这样梦想。
要是清涧寺家族有深泽这样有为的当家领导,铁定会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面貌吧?整个家族说不定就不会被时代淘
汰,哥哥也不需要成为军人养家糊口了?
「……实在蠢透了。」
这一切毕竟只是空想罢了。老实说,那种父亲会出生国贵这样优秀的人,已经算是奇迹了。若还期望他领养深泽那
样优秀的人,根本是痴人说梦。
况且,有哪个人会傻到愿意成为没落贵族的养子!?
想着这些事的当儿,一阵寒风突然吹进屋内。
「外头变得好冷喔。」
踏进室内的深泽边说,边若无其事地摘掉因室内外温差过大而起雾的眼镜。
和贵见状不由得愣住。
展露在面前的,是一张超乎他想象的端整脸孔。原来那副薄薄镜片下,竟藏着如此好看的脸。他不禁看得入迷,甚
至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
用手帕擦拭完镜片,顺手戴上眼镜的深泽朝和贵微笑了下。
刹那间,刚刚令人惊艳的脸庞不见了,眼前只剩往常的深泽。但一瞬间的变化,却已夺走和贵全副心神。
「我来帮你吧。」
「……不,没关系,我马上就弄完了。」
雨滴敲击窗户的声音,在两人的沉默间响着。
「看你好像很累,还好吧?」
「是吗?」
和贵的声音渗着些许自嘲。
「没听到你像平常那样损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哼,都不晓得你那么喜欢被虐待呢。」
「我把那个视为一种磨练。」
对和贵的嘲讽不以为意的深泽,突然想到什么地翻找起公文包。
「对了,这是上次跟你借的书,谢谢你。」
「嗯。」
「你兄长的藏书似乎很丰富呢,真令人羡慕。」
「如果你有兴趣,就到我家来看吧。」
「可以吗?」
深泽力持冷静的声音透着喜悦。
「如果是你,当然欢迎了。不过相对的,你今晚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嗯,非常乐意。」
越跟深泽亲近,越觉得他好相处。毕竟和贵至今极少遇见,对自己的美貌、家世和肉体毫无兴趣,仅单纯想跟他交
朋友的人。
所以他才会有些难为情又觉得高兴。
对和贵来说,这是相当难得的经验,他竟然完全不想跟深泽发生肉体关系。
跟他人的交往若参杂了欲望,关系迟早会破灭。所以和贵从不认为,建构在脆弱快乐上的关系会长久。
他真的想多了解深泽一些。
为了达到这目的,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体。
他渴望知道隐藏在那端整外表下的野心与欲望。
相较于和贵,深泽是那样清新廉洁,每每让自认为腐肉的和贵感到强烈不快。
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全然疏离深泽,但也不想跟他发生肉体关系。
和贵实在搞不懂,自己心中那暧昧的郁结算什么?
或许跟深泽在一起,就能解开谜团了?
「今晚我想跟你在一起。」
深泽疑惑似地盯着和贵的美貌。
他一定误以为自己提出的是桃色邀约。和贵不禁为眼前正直青年的反应感到好笑。
「我只是想跟你喝个痛快而已。」
「喔……」
他似乎松了口气,表情也缓和许多。
「我也是,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了。」
「很抱歉,我对严肃的政治话题没有兴趣。」
「放心,我会看人说话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和贵自然地绽开笑容。或许是跟朋友在一起,他感觉十分轻松。
深泽把手伸进西装内袋,取出一个银制怀表。
「再两个小时就下班了。」
「是啊。那怀表是?」
「这是我大学毕业时得到的礼物。」
「那是学校赠送的银制怀表吧?不愧是优秀的人才。」
和贵伸出右手接过深泽递过来的怀表。帝大第一名毕业才够格拥有的怀表上,还残留着深泽的体温,却不令人讨厌
。
非但如此,那略沈的重量与温度还让人觉得很舒服。这点倒是出乎和贵的意料。
短暂停歇的雨,到了傍晚又再度下了起来。
「今天就让你当向导,带我去你常去的店吧?」
走出木岛宅邸,和贵兴致一来地说。
「我常去……的店吗?我知道的只有定食店跟居酒屋而已。」
「没关系,带我去吧。」
「我知道了。」
深泽领着和贵搭乘市内电车,在第二站下了车。瞧他步伐敏捷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时时都充满了活力。
突然间,和贵听到一阵啪沙啪沙的声响,反射性往声音来源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