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的路不见了,雅之终于清醒了过来。
刚刚指引着他的路就在眼前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怎么看起像兽径般的小路隐隐约约藏在树林当中。是自己在哪个地
方出了神而误入岐途了吗?
雅之铁青着脸开始往来时路走回去,这时候夕阳已经快要西落了。
雅之开始急了。
如果不快点下山回到别墅的话,四周真的就要变成一片漆黑了。不应该这样的。
这么莽莽撞撞地跑到不熟悉的山路,真是一个愚蠢的行为。雅之急忙地赶着路。
可怕的是,他几乎不记得来时曾经过的路了。原先只是打算随便走走的,因此在看到以微妙角度岔成的两条路时,
他马上陷入恐慌中。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条路来的。
大概不管是从哪条路,可能都看不到另一条路的存在。刚刚可能只是笔直地朝这个地方走来吧?
呆站在原地苦恼也不是办法。雅之从道路的入口分别看着两条路的深处,可是看起来景物都是一样的。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雅之决定走左边的路。
如果走了一阵子发觉不对的话,只要再往回走就可以了。
可是,他想得实在太简单了。
山中的天色暗得比他想像中的快得多。倾刻之间,太阳已不见踪影。四周没有任何光源,几乎是一片漆黑。即使在
山中的水泥路上,在没有任何民家的灯火之处,四财真的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了。更何况置身于山中,举目望去都
是像墨水一般的黑。
那个试胆的记忆在心头复苏。
手牵着手一起走过隧道时的黑暗一点都不可怕。
而现在只能一个人靠摸索的方式走着的山路,却让雅之双腿发软。
陷入没有灯光的黑暗森林着实让人感到心惊胆颤。
因为实在没办法加快脚步,雅之心头涌起一股焦躁感。
现在已经没办法判断眼前这条是不是正确的路了。
他只能凝神注视前方是否有灯光,然后一步一步摸索着,战战兢兢地往前走。
他觉得已经走到应该下坡的路,但是此时的感觉往往是一种错觉。因为看不到四周景物,那种错觉就更严重了。
当他喘着他,确信前面的路是上山的路时,才想到应该要回头了。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可能是被泥泞绊到脚了吧?只觉脚下一滑。
[哇--!]
雅之发出惨叫声,整个人沿着土堤的斜面滑落了三公尺之多,噗嗵一声有水声响起,他整个人跌坐在谷底的浅河中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雅之茫然了好一会儿,后来因为水太过冰冷。他这才想起要站起来。可是由于鞋底太滑
,他再度跌跤。这一次连头都被水沾湿。
真是倒霉透顶。
雅之一边颤抖着一边沿着狭窄的河岸走着,石块的河岸非常滑溜,让他举步维艰,雅之好几次都被绊倒。
身体到处都感到疼痛。滑落时手臂严重地擦过地面,可能因此造成衬衫破裂,手肘一带也有擦伤,那些作品隐隐作
痛着。早春的冷风吹过他懦湿的身体,让他冷得直打哆嗦。
雅之拼命地走着,泪水也不听使唤地落了下来。
雅之主要是因为嫉妒圣所以才会离开别墅,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在车站碰面时其实应该马上拒绝的,可是现在再
说这些都是于事无补。
雅之一边用他那好不容易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寻找可以爬上斜坡的路,一边卖力地走着,他在大约在三十分钟之后才
找到可能可以爬上去的路。
他必须用受了伤的空手攀爬坡度很陡的上堤,他发现旁边有浮起的大树,于是便想尽办法把手脚攀上去,努力地往
上爬。
他的手臂终于可以绕在树干上了。
只要再一步就可上去了。
就在他这样想时,鞋底又一滑,差一点又滚落下去,在间不容发之际,他紧紧抱住树干,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可是打滑的那一脚的鞋子早就掉到下面去了。
噗嗵一声,他听到鞋子落入水里的声音。
雅之放弃了鞋子,好不容易爬到地面上来。
这时他觉得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识。站在路旁看,这棵救了雅之一命的大树确实很眼熟。别墅应该就在这上面不远之
处。
确定得救之后,雅之打从心底感到安心,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虽然显得很狼狈,但是他心想,总之先回去
,其他事情再说了。
看到别墅的玄关了。同时雅之也看到带着焦虑表情在门廊上回来踱步的肇,以及很担心地站在一旁的圣,他不禁大
吃一惊。难不成他们两人是在外面等雅之回来?一时之间,雅之觉得很难为情。
[雅之先生!]
先发现到他的是一直看着这个方向的圣。
听到圣的叫声,肇也猛然一惊转过头来看,停下了脚步。
圣跑向雅之,看到他凄惨的样子不禁惊愕地叫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跌到河里了。]
雅之全身抖着,好不容易才把事情说清楚,这时慢了一步跑过来的肇以骇人的态势一把抓住雅之的手臂。事情发生
得太过突然,雅之大吃一惊。
[你这个笨蛋!赶快进去里面!]
雅之被肇用蛮力给拖进房子里。
雅之勉强脱下只剩一只的鞋子,还来不及脱掉湿透的袜子,有着漂亮木纹的地板已经湿成一片。
但是肇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雅之像被丢出去似地给推进连接着浴室的更衣室。
[赶快把那沾着泥巴的衣服脱掉!]
从来没有看过肇如此地生气。但他虽然生气,脸色却是铁青的。
难道他一直在为我担心吗?雅之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茫然地想着。
从头上脱下背心时,随后跟进来的圣也探头进来了。
[我们真的好担心。]
圣的话语中隐含着真心的关怀。
[我说再等一会儿如果你还没回来的话,我们就去报警吧。泽渡先生像头熊一样来回踱步,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太吵了!少在那边胡说八道!]
肇用尖锐的声音叱责着圣。
雅之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态度跟白天大不相同一事,产生一股强烈的疑惑,心中不禁感到诧异。圣之前还用那么甜腻
的声音肇先生长肇先生短地直叫,现在却直接称呼泽渡先生。而肇之前还大方地说下次要买东西送圣的,现在却毫
不留情地怒骂着这个可爱的恋人。到底怎么回事?
[你到那边去。在暖炉上添些火。知道怎么做吗?]
[嗯,当然。]
圣离去之后,肇仍然不知所措地背对着雅之,交抱着双臂。
雅之见肇迟迟不离开,因此犹豫着要不要脱掉内裤。
肇发现雅之还呆在原地,突然露出不悦的表情。
[你还在那边磨蹭什么?你的身体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赶快给我脱掉!]
肇一旦开始渲泄他的愤怒,似乎就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他气得不得了,指着雅之直骂。
[竟然在快天黑的时候跑进不熟悉的地方,这简直就像故意跑去让自己迷路一样!在百货公司都会迷路的路痴竟然
还不自觉。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我担心?你老是这样!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老是想自行解决问题。我......要
是你就这样一去不回,我岂不是要悔恨一辈子?]
雅之哑然失声。
肇恨恨地瞪着他。
难得看到肇如此地激动。他恨恨地咋着舌,把头转开去。
[衣服脱掉之后立刻去洗个澡!你绝对会发烧到让那张苍白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样。]
发完脾气之后,肇粗暴地关上更衣室的拉门走了。
他在为我担心。
知道这个事实之后,雅之的内心深处不禁升起一股暖流。自己虽然是太大意一点,不过现在却觉得好高兴。重逢之
后的冰冷态度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肇好像是真的关心雅之。一想到肇为他担心得在屋子里直踱步,就算肇本身没有特别的意思,但雅之的心情却因此
轻松了许多。
雅之轻轻地瞪着自己映在镜子中那张苍白的脸,提醒自己不要为了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就高兴成那样,可是高涨
的情绪却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没有被肇漠视这一点就让雅之感到很幸福了。他觉得好像变魔术一样。
走在山路上时一直苦恼的事情,现在好像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嫉妒圣而悲惨得不得了的心情,因为孤独而变得懦
弱想随便找个恋人的心思,好像都变成过去式了。
雅之对自己的善变感到好笑。虽然周围没有别人,他却觉得很难为情。在这种时候他有将头发往上拢的习惯,待感
觉手指的冰冷时,他倏地清醒了过来。赶紧跑进浴室。
他一边让热水流进桧木浴桶里,一边在冲澡处冲着热水。等因为冰冷而麻痹了的身体恢复温度,撞伤和擦伤的疼痛
感便袭了上来。但是那种疼痛却让他从在黑暗中摸索前进时的绝望感中解放出来,霎时全身上下充满了回到温暖房
子里的喜悦和安心感。
原本自暴自弃的自己真是傻透了。
老实说,他没有想到肇竟会如此地担心,以为他顶多只会不悦地问跑到哪里去了。他甚至认真地想过,搞不好肇还
关在二楼,根本没有发现他外出。
看到肇一副想揍人的样子,甚至还高声怒骂,雅之竟然充满了喜悦,说起来是挺奇怪的,不过那却是雅之真正的感
受。
雅之大概是个奇怪的人。
只有面对肇的时候,他总是变得很奇怪。
雅之仔细地清洗后踏进浴桶内,将手脚一伸,便觉得舒服得让他想就此入睡。
桧木的香味让他的心情平静不少。
他闭上眼睛放松全身,这时他听到有人进到更衣室。隔着浴室的玻璃门他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他知道来人是圣。
雅之现在看到圣已经没有先前那么难过了。当然他不是全然地接受圣,但是这件事却让他了解产生妒嫉心的自己是
一个没有气度的人,这点反倒让雅之觉得难过,所以他想和圣重新友好。圣是那么地漂亮,而且看起来性格也不是
那么差劲,所以肇对他百般疼爱不是没道理的。他努力地让自己接受肇喜欢圣这个事实,如果能这么想,或许可以
让自己快乐一点。
[雅之先生。]
圣呼唤着,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拉门。
[我把浴袍放在这里。]
[谢谢你。]
雅之将湿淋淋覆在脸上的头发往上一拢,看着圣说道。
圣微微地笑着说。
[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圣给人的印象比白天时要成熟得多,让雅之大感惊讶。现在回想起来,刚刚他和肇说话时也让雅之有这种感觉。或
许是他撒娇时和平常的样子落差太大的关系吧?
[或许是我多管闲事,不过......]
圣低垂着眼睛,有点踌躇地说道。
[请你原谅泽渡先生。]
[啊?]
雅之不懂圣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原以为圣会继续解释,可是他只是对雅之行了个礼,就静静地拉上门,从更衣室走出去了。
雅之并没有打算听从肇的吩咐,可是他的脸已经变得火红,再泡下去可能就要晕倒在池子里了。
雅之擦干头发,披着一件浴袍打开更衣室的门。
让他惊讶的是,肇竟然满脸严肃的靠在旁边的墙上。
[泽渡......!]
他没有想到肇竟然会等在这里。真是令人出乎意料之外了。打从刚刚开始,一连串让他惊讶的事情就接二连三的发
生。
肇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一把抓住雅之的手臂,用手背去抵住雅之那热呼呼的脸颊。
肇的手是冰冷的。他一直站在寒冷的走廊上吗?
[温暖些了吗?]
[......嗯]
雅之心跳不止。
和肇正面相对让他觉得很难为情。大约三十分钟的这段时间内,怒气似乎已经平息的肇,表情已经没那么恐怖了。
取而代之的是雅之以前就熟悉的严肃脸孔。
其实这样的表情实在有点不够亲切,可是雅之却很喜欢。他觉得跟肇的形象很合。以前他总是顶着这张脸就突然吻
过来,要不就是把雅之抱过去,所以现在看到这样的表情,雅之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期待。
肇并没有将雅之抱过去,当然也没有吻他,但是并没有松开拉着他的手。
雅之就这样被他拉到起居室去。
暖炉的火熊熊地燃烧着,让起居室变的好温暖感觉好舒服。
肇将雅之推坐到放在火堆旁边的安乐椅上,然后打开桌上的急救箱。
[手伸出来。]
肇从头到尾都是这么地粗暴,但是他其实是很勤快地在照顾着雅之。雅之认为正经八百的表情是肇掩饰羞涩的方法
。其实肇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人。雅之曾经有过几次被疼爱呵护到极至的记忆,现在的肇就跟以前一样照顾着雅之
。
不知道是因为再度重逢时,肇让人有着建筑设计师常有的偏执而难以相处的印象的关系,或者是因为分离的时间太
长而让彼此产生芥蒂的缘故,雅之只要和肇正面相对就会觉得很紧张,他甚至没办法像以前交往时那么轻松地和肇
交谈。
可是现在他深深的感觉到肇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之所以会觉得重逢之后的肇难以相处,是因为那些被讨厌被抛弃的
记忆让他先矮化了自己,只要忘掉那可悲的过去,再度真诚地面对肇的话,肇还是以前的肇。
在肇为他手上的伤敷药时,雅之一直想着这些事,心中也产生了无比怀念的心情。
[脚呢?]
浴袍的下摆被撩起来。
那一瞬间雅之慌了起来,但是当肇用完全感觉不出有任何邪念的手法触摸他的小腿肚确认伤势时,雅之也就乖乖任
肇摆布了。
肇的手指好温柔。
好像被他一触摸,伤口就完全痊愈了一样。
肇虽然不知道事情发生的祥细经过,但是在看到全身湿透狼狈地跑回来的雅之时,他大概就猜得到发生什么事情了
吧?
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对话,待治疗告一段落肇就开始整理急救箱。
[谢、谢谢。]
雅之很率直地道了谢。随即感到不好意思,战战兢兢地将飘着香气的红茶送到嘴边。
一直定定地看着雅之的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似地靠在暖炉旁的柱子上。
[我可要先说清楚,我并不是对任何人都这么亲切的。]
雅之抬起头来看着肇。
肇的脸上很明显地漾着焦躁的色彩。
雅之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好把视线落向他两手之间在杯中泛着红彩的橘色液体上。
好漂亮的颜色啊!
一定是肇全心全意地为我泡了这杯茶,所以才会这么好喝。
肇走近雅之,突然将杯子抢了过去。
雅之被这出其不意的举动给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着肇,肇粗鲁地将杯子放到桌上。
一把抓住雅之的手,迫使他站起来。
然后又粗暴地拖着雅之。
[泽渡?]
雅之惊叫着,可是肇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上到二楼走廊时,和正好要下楼的圣碰个正着。
雅之惊慌不已,可是圣和肇却完全没有一丝丝悸动的感觉。
擦身而过时,圣带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雅之。
[泽渡先生,我明天一早就先告辞了。]
圣若有所指地说道,肇只是用非常粗鲁的态度点点头。圣好像也没有一丝丝难过的样子。
肇默默地将雅之带进最里面的房间。
[你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心情,气死人了!]
[等......等一下,泽渡......!]
一进屋里,雅之就被摔到床上去,他正想起身,两手却被钉死在床单上。
刚刚还一直不悦地保持沉默的肇,如此剧烈的改变让雅之感到震惊,但他来不及多想,此刻只想逃走。
肇露出了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焦躁的表情。那细长而锐利的眼里隐含着热情,再再显示出他澎湃的感情波涛。
看到肇全身散发出强大的迫力,雅之不禁感到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