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眸微露情意,轻凝身边白衣友人。
“指沾绛露,如坠相思红豆……”
可惜白玉堂心中另有所思,喃喃语道:“原来不是散沫花。”
江婉秋不禁有些失望,但对白玉堂如此感兴趣甚觉好笑:“散沫花也可染甲,但栽种不广,世人多是不知,更况用之调染蔻丹。还是红凤仙采摘方便。”
“这倒有趣!”
白玉堂笑得轻快,“婉秋放心,我很快就会抓到杀害蔡恒钧的凶手!!”
“咦?”
辞别秋娘,白玉堂在半道上便遇见韩拓等人。
展昭跟在韩拓身后,看着从旁跳出的人,眼神忽深,却不曾问他适才去了何处。
白玉堂见韩拓从厅里出来便一脸垂头丧气,不禁奇了:“面团儿,怎又皱了?”
“唉……他们限本府明日之前了结此案。”
“什么?!”白玉堂一听便恼,“韩拓!你脑袋真成面团了啊?!”
韩拓缩了缩脑袋:“没办法,谁让咱们是鸡蛋,人家是石头。”
“石头?!”白玉堂不屑嗤笑,“白五爷怕过谁人?莫说这小小江宁蔡家,便是当朝太师府,若白五爷要他今夜塌,明日便不会见半根柱!!”
韩拓大叹冤枉,须知敢如此造次者,非但要有通天本领,还得胆大包天!
他韩面团儿一介儒生,手不能抬,肩不能挑,见血还昏的……他能有样学样,来个天翻地覆嘛?
“白兄,”此时,展昭伸手轻压白玉堂肩膊,“韩大人亦有其难处。”
他这么一说,白玉堂倒也冷静下来,拍开展昭的手,对那韩拓说道:“面团儿,我可告诉你,若你当真成了个欺软怕硬的糊涂官,我白玉堂第一个把你搓扁了丢河里去!”
“知道、知道!”
展昭看着维维应诺的韩拓,忽然笑道:“白兄大可不必担心,韩大人心中,想必已有计算。”
“诶?我?”面团脸蛋十分愕然,“展大人何出此言?”
“若论口才,那蔡老夫人加上里面几位大人,只怕都不是韩大人的对手。”
眯成两线的眼睛启了缝,半露极少显露人前的精光眸子:“瞒不过展大人。案要破,乌纱帽也是要保的!其实能拖得如此之久,已至极限。既然他们有意下死令,再图圈转也属徒劳。此案只有快刀砍乱麻,速战速决!”他看了看天色,“本府已暗中派人到春意楼后仔细搜证。适才衙役回报,香料乃有麝香、龙涎,更有菟丝子、肉苁蓉、熟地黄等药物!”
“果然是她!”
展昭摇摇头:“以此为据,只怕不足。”
白玉堂拍拍韩拓,道:“面团儿,我打听到个消息,没准有用!”遂将适才听得的散沫花、凤仙花之别告知二人。
“散沫花既如此罕有,若玉牡丹指上蔻丹用的是散沫花,那她绝有可能就是杀人凶犯!”
“不错。”
韩拓大喜过望,立下吩咐衙役赶回府衙召集人手。
面团脸容官威赫赫:“今夜便要将那真凶缉捕归案!!”
展昭白玉堂相视一眼,随即响声应道:“是!!”
入夜,一队捕快来到春意楼前。
韩拓身着整齐官袍,半眯着小眼的圆脸此刻平静严肃,再无半分嘻意。圆滚身材腰板挺直,风扬过,竟是威严如山。
听他一声号令,衙役立即冲入春意楼……
牛首山命案得破,命案真凶——竟是那春意楼内花魁玉牡丹!
素知江宁知府是个庸碌官儿,今番却一下子破得凶杀大案,江宁百姓无不称奇。
据衙门里面的捕快所说,当时那玉牡丹企图以魅色讨好知府大人。其艳美绝色之媚确实叫在场男人无不心动。
岂料知府大人那张从来笑嘻嘻的脸非但不见半分笑容,还疾言厉色喝令众捕快将玉牡丹拿下。
待升堂问案,种种证据面前那玉牡丹还是砌辞狡辩,否认罪行。
知府大人即命人搜查玉牡丹所宿阁楼。
可惜搜了半个时辰终无所获。
后来倒是那位站在一旁,手指头也懒动一下的白捕头,忽然走去床边,伸手不知往哪里拍了拍,床边墙壁立刻凹陷,露出一个密室入口。
众人入内搜查,只见在密室内存放了十二坛酒。
这本无可奇,偏那位京城来的官差却让人将酒坛打开。
这一开可不得了!酒坛里面竟浸泡了一枚男根!!众人连忙将其他酒坛掀开,见每个坛内皆有一枚,经烈酒浸泡已久,未曾腐烂。
在场众人无不毛骨悚然。
面对确凿罪证,玉牡丹只得俯首认罪。
据她所言,男具乃为畜精阳之物,以此入酒,采阳补阴大益驻容养颜。故选择精壮男子,又是外来客商无人识得者,引入红帐,以香熏淫药媚之,令其沉醉床事。
房内麝香浓重,激烈床事至令香气走窜体内,散耗正气。男子情事过渡在加重香,不久便会昏沉无力,四肢瘫软,唯男根屹而不倒。即以细绳捆扎根部,久而令其阳痛胀闷,待阳气聚至最大时,猛以铰剪切下,遂杀之。
如此生割人津之举,怎不教人胆战心寒?
那玉牡丹杀人后,乃命一名迷醉其美色的龟奴将尸首运至牛首山埋葬。
待捕快赶去春意楼抓人,那龟奴已畏罪投井,死于非命。
此案真相揭晓,江宁城内瞬即轰动。
曾到春意楼嫖妓的男人不在少数,至今想起,险些便要做个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当下是人人头皮发麻……
“想不到那房中浓烈香气既用之催淫,亦借此覆掩血腥……”
府衙后院,全然不似外头喧嚷。
韩拓替展昭满上清茶,举杯敬道:“展大人,此案得破,全赖你鼎立相助。韩拓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韩大人不必客气。”展昭谢过,饮下茶水。
“一名弱质女子竟杀了十三人,为的却是驻容养颜。如此轻贱人命,实属匪夷所思!”韩拓一声感叹,“可惜牛首山下一十二人,还有蔡府少爷,这回当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只是那玉牡丹也奇怪,承认杀死了十二个男人,却始终不肯供出如何杀死蔡恒钧,还一概否认见过此人。”
展昭道:“确实奇怪。首先,展某与蔡恒钧有一面之源,他身材清瘦,不似玉牡丹偏选之壮硕男子。第二,江宁蔡府家声显赫,蔡恒钧一死必会引来轰动,凶徒怎会选择这样一个人物下手?第三,蔡恒钧浮尸河畔,若比之前埋尸手法,此举未免太过草率。此案尚有众多疑点,恐怕非如我们所想那般简单。”
空气颇是凝重,展昭侧头看了看白玉堂,见他始终未发一语,似有重重心事。
不禁问道:“白兄,你有心事?”
白玉堂微是一震,“……没有。”随低头看了看桌上已凉尽的茶水,“只是觉得,有段时间不敢喝酒了。”
韩拓连连点头:“说得也是。”
若曾看过那酒坛之中浸泡的阳物,莫说喝酒,便是见到酒坛也觉恶心。相信近半年内,江宁城内卖壮阳鞭酒的铺头绝对无人光顾。
展昭淡淡凝视白玉堂,似乎,要从那双半垂的眼中看出什么……
16
位于江宁西北,有一小湖。
北临滚滚长江水,江面浪滔天,白帆点点追云去。
东是蜿蜒秦淮河,十里金粉岸,红尘梦醉谁与归。
惟此小湖,遗世独立。
春有烟雨时,袅袅水气弥漫湖面,平添淡薄忧愁。
这抹愁思,人道因景……
却不知,愁本自心生。
偏偏,这小湖有个名字,叫“莫愁湖”。
树上夏蝉叫唤,水中嬉鱼畅游。莫愁湖岸南处林密树荫,倒影湖上,似凉棚般遮去午后暑热。
那里,泊了一叶小舟。
既无人撑杆掌舵,亦未用绳索固定,飘飘荡荡,随水波摇摆。时而飘远,清风将它送回岸边,时而近岸,轻碰岩石又荡了出去。
小蜻蜓点水飞过,颠翅停在舷边。
突然一个空酒壶凌空丢出,“扑嗵!!”跌入湖中,荡出层层涟漪,惊走四周飞虫小兽。
待那涟漪散尽,湖面恢复了平静。
过了些时候,一条小鱼游近船边,自水中探出半个头来。
黑影兜头袭来,又是一个空酒壶,“扑嗵!!”险些砸中这条无辜小鱼。
复又静下。
湖岸林间,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似一只小猫在靠近。
柔荡水面渐倒影出一片模糊蓝影。
来人站在岸上,未发一语,所做的,只是静静凝视着那叶无人乘坐的小舟。
这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小舟内,缓缓伸出一只提了酒壶的手。
稍微摇了摇酒壶,翻转倒出最后一滴酒酿,随手又是一丢,“扑嗵!!”
本似无人的舟内,传出漫不经心的问话。
“有事?”
岸上来人回道:“无事。”
“无事莫扰。”酒酣语醉,舟里人甚不耐烦,“滚!”
那人皱眉,当真转身就走。
“猫儿……”
一声叫唤,止了他的脚步。
展昭听过白玉堂许多次如此唤他,或是戏谑,或是恼怒,或是愉悦,或是其他种种,却从不曾自唤声中听过愁意。
那身白衣,应是潇洒的。
不禁问:“有事?”
“……”舟上人回道,“无事。”
展昭轻叹一声:“白兄,你若无事,岂会把江宁酒坊窖内半数珍酿偷出?”
如此一来,江宁婆婆岂有不将这只偷酒耗子拆骨扒皮之理?即便如此,他亦要求“借”来珍酿,足见心中有愁难解。
“……你可知道这小湖来历?”
这一问,却是莫名其妙。
展昭摇头:“愿闻其详。”
“相传南朝时有一洛阳女子名曰莫愁,家中清贫,老父死后无力安葬,惟有卖身葬父,远嫁金陵卢家。后其夫投军戌边,莫愁女勤劳温厚,却不容于公婆,饱受欺凌。莫愁女求诉无门,投水自尽,葬身此湖。后人同情女子,故名此湖‘莫愁’。”
“名曰莫愁,难解其忧。”展昭叹道,“那莫愁女确是个可怜女子。”
“……”
舟里人轻一沉默,随又言道,“白某亦曾与你一般认为。可有位故友却说,那莫愁女既是可怜,却又可恨。”
“此话怎讲?”
“莫愁女以死求得解脱,却不知夫君从戎归来,该如何面对丧妻之痛?那对公婆固然可恨,但日后受世人谴责、更要面对亲子之恶,又当如何自处?”
“白兄这位朋友,倒是多愁善感。”
“……”
湖面有动,白衣人影自舟坐起,抬目看向展昭。
“猫儿,我问你,若有朝一日白某犯下杀人重罪……”
白玉堂只问了一半,却再没说下去。
何必相问,他是早知答案。
岸边蓝衫者,挺立如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