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地瞪了顾凡一眼。
“教不严,师之过。是晚生没有好生教导小公子,让诸位受惊了。还望多多包涵,要打要罚就都冲着晚生来就是了。”
顾凡温和地说着,却没有去扶起地上的白靖书。他感受到一股窒闷,不愿或者说不敢再去触碰这个孩子,他怕过多的接
触又会啃噬自己的决心。
“哼,白靖书,顾凡!你们等着,我爹不会饶了你们的!哼!”白靖谦说着,扶住一旁的白靖诚,“哥,我们回去!爹
一定不会饶了这两个混蛋的!”
白靖诚却没有马上走,待呼吸缓过来后,却再一次笑了笑,神情轻蔑,“白靖书,你可知道我要说的秘密是什么吗?哼
,你爹爹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你当三叔把顾凡请来给你做西席是为了什么,因为他不想要你了,
他把你推给顾凡了。三叔成亲后,自然会是儿女成群,还要你做什么?”转头看看白靖棋,“三弟,你不和我们回去吗
?你还想要跟这个杀人凶手在一起?”
“我......大哥,靖书他还小,不懂事,一定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他...他肯定只是生气你们把他当作外人
,你们不要告诉大伯了,饶了他好不好?”白靖棋看到刚才那心惊胆颤的一幕,一时也是不知所措,然而潜意识里却是
只想着要好好保护他的弟弟。
“哼,靖棋!!你刚才也看到了,那臭小子差点掐死了我大哥!!到现在,你还在为他说话?!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
?”白靖谦的怒火本就一直未消,听到白靖棋竟然还为那少年求情,自然是怒意又生了三丈不止,想想又道,“连三叔
都已经不要他了,你还管他做什么?”
白靖棋怔了怔,但很快回驳道,“不会的!那是因为靖书的娘亲死得太早,三叔也孤零零的过了这么多年,才会想到要
再次娶亲的。他不会不要靖书的,一定是这样,我......我去找他问个清楚去!”
白靖诚却是很快便拉住了他,“不用去找了,小柱子说他出了远门,今天不会回来了。我看一定是去找我们的新婶婶去
了,听说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别说了!”白靖棋急急打断,忙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滚!全都给我滚!!!”少年颤抖着自己站起身来,一把甩开白靖棋的手,声音近似于嘶吼,却又显得有些无力。
“好了,靖棋。我们走罢,别理这疯子了!小心把他给惹急了,又要伸手去掐人脖子了。”白靖棋有些木讷地看着这个
今日极其反常的弟弟,心下茫然间,终还是被他两个哥哥拉着离开了。
第九章
风波平息后,一切又显得那般寂静。草地上只剩下了两个人影,在斜阳宁谧的抚射之下,单薄而纤长。林中之风仍然幽
幽轻过,零落了些许春天的叶,花香依故,人却微凉。
小小的少年屈膝抱腿倚坐在苍树角落,头微微倾下,瞧不见面容,身形却依然有些轻颤,不知是在愤怒还是在哭泣。同
一树下,少年的身旁,安安静静立着一道杏色颀长的身影,温雅清秀的五官之下,默默端详地上的少年,目光却是如这
落日般深沉隽永。
少年突然起身,有些狼狈地卷起衫子在脸上胡乱擦来擦去,松开手后,衣摆上是一片模糊水迹。他微带嫌恶地扯扯衫子
,瞥了瞥顾凡,似乎不希望自己这幅模样再给那人瞧见,急切地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林子另一端走去。
顾凡淡淡的眸子看了看少年,轻轻跟在他身后,却也不跟太紧,始终保持有一段距离。
天际残云潆绕,绚烂如血,红得耀眼。不多久,流云疏散,夜已静至,小小的身影依旧固执地朝前走着,不曾停下一步
。春夜林间的虫吟渐弱,视线也突然变得开阔起来,波光闪动,一湖碧水缓缓流淌。少年没有再往湖边行,而是转身折
入了一旁的竹楼,小楼虽已经有了些年代,却仍是清新雅致,晚风拂过,扑来一阵陈年竹絮特有的暗香。
月已映现,几颗微星寥落挂在天的尽头——月是圆月,只是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竹楼这样的人儿面前,却显得凄凉
落寞。
临安城作为江南最繁华富饶之地,入夜便已是华灯初上,耀亮了半边星空,好一派笙歌烟行,华美濯丽的太平景象。然
而越过了那繁盛华丽的车马池城,飘飘然俯视在这远郊山林,柔澜春水,微波粼粼——夜,是如此黑暗,月,是如此苍
凉。少年静静立在楼阁,抬手轻轻握住那与肩平齐的轩栏,宛若含水的清亮眸子眨也不眨地凝望着远方,神色显得有些
呆滞。
顾凡就站在他身后,幽滟清淡的目光越过少年,堪堪投落于虚无缥缈之处,温柔如故,也深沉如故。时间,就在此刻了
罢!——只要抬起手,就能让天下昌黎免于日后再起劫难,而自己也可以完成恩师之命放下负担离去,日后天涯浪迹,
快意江湖或是山巅远眺,轻舟观柳好番雅致闲情的生活。
“顾先生。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不是我爹爹的孩子。”少年突然转过头,看向顾凡轻声低喃,静谧
白皙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滑下,他不管不顾,只是痴痴地直直地望着顾凡。
目光回转,对上少年清净湿润的眸,顾凡觉得心中有一处地方,为悲伤所触动,从不知道,不到两月的相处,竟会让这
孩子对自己这般信任依附,竟然把这藏于心底,为了不让人发觉甚至发狂掐住自己兄长脖子的话语真真切切的告诉自己
。 隐隐刺痛中,轻轻闭上了眸:顾惊寒,你不能再拖了,过了此刻,这辈子你都很难再对这少年下手了......
少年流着泪,突然转身,一头扎进了顾凡胸前,紧紧揪住顾凡的衫子,将头使劲往他怀里顶,好像除了这个人的怀抱,
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安全。吃吃开口,声音模糊,“顾先生,你不要走,你留在靖书身边,永远陪着靖书,好不好?
”
夜里空气如同凝结,让顾凡突然觉得难以呼吸,一阵闷过一阵,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孩子箍得太紧的缘故。有那么一瞬间
,他几乎自内心开始颤抖,眼前的小小身影和遥远的自己重叠在一起——多年以前,那个无望恐惧的少年在遇上双手捧
琴袂角翻飞的淡青色衣裳的人之前,也常常是这般落寞的哭泣吧......唉,又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呢......
温暖的双手轻抚上少年的背脊,柔柔的,慢慢地抚着,凄阑静夜中,只闻得顾凡清澈的,柔和的一句:“靖儿....
..”透过林风,悠悠地婉转回扬。
少年小小的身子一震,讶然抬起头来,见他一脸温煦笑容,殷切柔和的目光,静静的注视自己,那般明净无尘的黑色眸
子在这样的月光中灿若流星。靖儿,靖儿......从未有人如此温和的,甚至有些宠溺地叫过他的名字。
茫措失神间,又闻听到那人微笑着,再次唤了他一声:靖儿——
温柔的把他拥进怀里,抚摸着他的背,十指细细移动间,轻轻拍打,依然清澈淡雅的声音,在这幽致的竹楼中,声声低
回。
“好,我不离开,我留在靖儿身边,陪着靖儿。”静静的微笑着,拍着少年的肩,顾凡已经作出了决定。他要陪着这少
年,真真正正做他的西席,他要教这孩子善良礼义,宽厚仁德,要让他纯正如君子,无心权贵而情系黎民苍生。只要能
够放得下过去的怨念,不再掀起风雨,又何必一定要取他性命呢?顾凡重的是天下人,违背师命又有何惧?而对这少年
的怜惜,当是属于自己的私心了罢。
少年又如同往日那般安静,只是在俊彦眉目下,小小的朱唇轻抿,露出了近似于微笑的神情。他的手依然未曾离开顾凡
的衣襟,紧紧握着,贴在他怀里,这个人的身体清凉如玉,然而那优雅的声音,和煦的微笑,却如同一湾淡淡的流水,
温和地淌进自己的灵魂深处,柔柔触动了那颗沉郁黯淡的心。
静静的夜晚,杨花落尽子规啼。空净的竹楼中,只有一廊、一厅,廊中只有一处矮桌,桌旁置着两张竹椅,陈列多年,
却未沾尘。少年小小的身子蜷缩在顾凡怀中,劳累了一天,又哭了一个下午,终究是困了,眼眸合上,便已经沉沉入睡
。顾凡轻轻抱起少年,走进厅内,将他放到床上,那孩子在半梦半醒间,又低低含糊道,“顾先生......”
拍拍少年,将他身子微微抬起些,让他继续靠在自己怀里,温柔微笑,“我在呢,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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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惜名回府倒是极早的,马车在晨曦刚现,曙光熹微之时便已经至了宅院,也不去卸下那大包小包的行礼货物,就匆匆
往惜名阁赶。昨日出门时走得太急,来不及与那孩子说,一夜未归,也不知小柱子说清楚了没有,不知那孩子睡了没有
,睡得好不好......
平日里这个时辰,白府该还是静悄悄,少有人走动才是。今日入了庭院,便闻得人音杂杂,仓皇中还夹杂着训斥声。白
惜名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更是加快了脚步。匆忙中,瞥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走来,还来不及细看,便已经撞上。
“三...三少爷?您回来了?!您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来人正是自己的贴身小厮小柱子,此刻正眼睛红红地看这自
己,只差没掉下泪来。
心里一沉,忙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里慌张地的做什么?莫不是靖书他......”
“不是不是,那孩子也那么大了,又有那顾凡在身边照应着,能有什么事?倒是名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昨日去江
宁谈生意见着了杨家二小姐吗?上次杨老爷来咱们家的时候,那女孩还只有十六岁,却长得亭亭玉立,又知书达理,娘
见了是着实喜欢呐!如今又过了五年,不知该是长成怎样的花容月貌了!”说话的却是迎面走来的白老夫人,雍容华贵
,笑容中却夹杂着一丝紧张。昨夜靖书没有回来,她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顿时心情杂乱,情绪不安,急忙派人去寻
,倒也不是为那孩子担忧,怕只怕这事会影响到白惜名的情绪,搅了这门他自己好不容易答应下来的亲事。
“靖书他怎么了?他人呢?顾先生呢?”白惜名皱眉,死死盯着一旁的小柱子。
“回...回三少爷,小公子他、他昨夜......”小柱子红着眼睛嗫嚅道,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的老夫人打断
。
“哎呀,名儿你不用这么紧张,那孩子一定是看自己闯了祸,才故意躲着不敢回来的,你不知道,昨天靖诚——”
“呵呵,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不也是常有的事吗?娘不用如此在意,靖书那孩子一贯乖巧,此事说不定还是诚儿和谦儿
的错呢!”再次将话题打断的却是刚刚练完功回来的白家长子白惜权,温和地拍了拍白惜名的肩,安慰道:“三弟不必
如此着急,我和娘都着人寻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倒是三弟你连夜赶回来,奔波劳累,现下还是去歇息片刻,
一旦找到了靖书,我第一时间就会去通知你的。”
白惜权目光柔和,看向弟弟,表情很是诚恳,让白惜名心中微现暖意。
但很快,白惜名脸上涟漪更加深,蹙眉道:“靖书闯了祸一夜不敢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孩子为了点小事争吵,打了一架而已,本不是什么大事,是娘太过于小题大做了点。”嘿地一笑,白惜权摇摇头
继续道:“我那两个小鬼一直就调皮顽劣,想必这次是闹得过分了,才会让三弟那一贯听话乖巧的孩子气得直掐靖诚的
脖子,回去我一定要好生管教管教他们才是。三弟喜事当近,还是莫要为这么点小事分心了。”
这话让白惜名脸色一变,却是正中白老夫人下怀,她立即开口道,“是啊,名儿,还是好生准备准备成亲的事吧,别再
为那孩子瞎操心了!”
然而,白惜名只淡淡说了句,“娘,此事容我回来再谈,我知道那孩子在哪,现在就去找他。”语未毕,人已远去。
白惜权搀扶着老夫人回房,嘴角,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只要有那个小鬼的存在,白惜名就不会沉着心思去成亲,而
不成亲没有子嗣,不管他白惜名多么受老爷子的宠爱,老爷子也断然不会将家产生意交付给他。呵呵......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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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临安城的繁华依然不减当年,柔柔的明媚阳光下,大街上自是一副人流频繁,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而今
日正好是每月一度的集日,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自然是要聚集在此地,玲珑锦缎,工艺百物,缕翠滴金,各竞华丽。此地
此景,虽不是京师,但比那京师洛阳更甚昌盛富丽。
位于城中繁华地带的福月楼,是临安最为出名的酒楼,一年四季都是人进人出,客盈满坐,生意兴隆。高楼一角,坐着
个身穿华服的贵族公子,清湛的眉目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窗外,面色显得有些急切,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转
首间,正对上端坐对面的白衣青年的目光,那种柔和如波却能洞察一切的眼神。白衣青年没有说话,倒是这华服公子心
里颤了颤,眨眨眼,露出个纯真诚朴的笑容,客客气气拿起一旁的茶壶,客客气气沏了一杯茶,再客客气气将茶盏移到
白衣青年面前。
“顾先生,请用茶。”有着成年男子的清澈而干净的声音。俊美的容颜,高挺的鼻梁,微薄红唇宛若妙笔提成。只是那
修长的眉睫下,一双清亮明丽的畲Γ泻判┬砑帕戎D遣愕挠怯敉鹑羲嫣旒葱由⒉蝗ァ5?
对于少年时代,他的性子早已经明亮开朗许多。
白衣青年瞧着他的举动,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沉默半晌,开口道:“靖儿,你自己是一贯不屑那些鬼鬼祟祟、偷偷
摸摸的事的——而你的那些小动作,几时又曾瞒过了我?”
华服公子听着这话,脸色微微垮了下来,是啊,自己的小动作又有几时曾瞒过了这位看似文弱无用,实则悉查一切的夫
子了。不过,这次就是不说,直接把你拉过去,到了台上你又能奈我何?嘿嘿笑笑,一脸诚恳地看着他的顾先生,有些
无辜的说道:“顾先生,我哪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动作?靖儿可是听话得很,天天读书写字,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哪有
时间去玩什么小动作,你莫要多心了!”
白衣青年却是不再理会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微微抿了一口,眉睫一抬,哂笑道,“没用的,我不会去。你
该知道,我向来是不喜去那些人多嘈杂的地方,而虚荣名利对于顾凡来说,毫无用处,也从不屑取。”
华服公子的心中所想再次被白衣青年看破,脸色不由再次垮了垮,眼睛眨眨,打死不承认,“顾先生说什么呢?靖儿不
懂。什么去不去的?你是想去什么地方吗?我陪着你去啊!”
白衣青年抬起眸,直直地盯着眼前这华服公子,蹙眉,眼底里已然有一丝轻微的愠怒。待见得那公子脸色微红,已经撑
不住挪动眼神的时候,才莞尔一笑,轻嗤道,“别告诉我你今日把我拉出来,就是要和我坐在这里聊天,品茶,看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