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loffel
loffel  发于:2011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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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于是收敛笑容,"也许吧。"

回到座位上,酒已经斟上,漂亮的色泽。
仙道端起杯子,轻轻晃悠着里面的液体,让那色彩也慢慢溶入他的眼睛。
"刚刚晴子说以为我们在一起。"
流川抬眼看见仙道微微笑着,像酒一样。
"你说了什么?"
"我说......"仙道眼睛一动,"我说,未尝不可。"
流川的眼底掠过一丝颤动,被仙道捕捉到了。
在刚与流川相逢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没有任何假想,没有任何前提,仙道并没留意过流川无数个细微的言语表情的意味

。但现在,不同了。
流川那时无言的长久的凝视,让仙道不得不正视他,不得不好好研读他一心一意想要传递给仙道的信息。
而聪慧如仙道,将眼前看到的流川和梦里梦到的流川整合之后,不仅明白了他,也初初明白了自己。
"吃完饭,去海边吧,今天月亮很好呢。"

海边风起,墨蓝的海洋和墨蓝的天空,天地之间唯一醒目的就是半空中那弯雪白的下弦月。
月光却出奇的皎洁与明亮。
"还那么喜欢篮球?"仙道低头看着海水一潮一潮向上涌。
"对。"流川没有什么犹豫地回答,"不然不会一直打。"
"真有些羡慕你呢。"仙道口气淡淡的,"以前,我记得国中的时候,丢过一支很喜欢的钢笔,是因为打球的时候嫌它放

在衬衫兜里碍事,就亲手拿出去放在一边,然后就忘了。说起来,是因为篮球丢了笔。后来就时不常会想,自己又会因

为什么而丢了篮球?好像没有什么明确的原因,自己一步步远离,直到有天回头去看,样子都已经模糊不清,就索性完

全放弃,而且并没有什么心痛的感觉,还不比当初丢笔时难过。"
仙道自顾自说着,回头看见流川正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字不漏地听。仙道就一笑,走过去,轻轻用手撩开流川前额被风吹

乱的头发,露出他月光下俊朗的眉目。
"直到再遇见你,才又找回多年前本该有的感觉。"
"与我无关吧。有无爱恨,你自己不知道么?"流川看不清背向月光的仙道的脸。
海潮声波波相随,不曾间断。
面上微凉的海风忽然转暖。
那是他的靠近。
如果早已无了爱恨,你还在搞什么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所有光线终于都消失在他的轮廓中。
他的唇,一如海风般微凉、湿润,百转千迴。
流川一手撑住仙道的胸膛,那里温暖而宽阔,只是......
人已坚定如此,月色美好如斯。
你的心,还在乱什么?

 

 

仙道的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搭在档把儿上,弯着个食指轻轻地敲着。
他在想事情,所想的却又总是断断续续,连接不上。可能跟路灯有关。路灯一盏一盏的,灯光昏黄却足以拦断绵延的黑

暗。十一点,没有太多车。
仙道脑中所想的事情便在两盏路灯之间较为黑暗处滋生起来,但它们敏感的触角一察觉到光亮便又立刻蜷缩回去,思绪

就一路时断时续,像是早期摄录质量很糟糕的电影,黑白的图象一闪一闪的,人的动作也一跳一跳的。
当短暂的黑暗重来,仙道便看见站在面前的流川,涂了一脸的月光,眼睛的轮廓隐匿在留海深处,眼珠却有点点光亮。

他可以猜到如果撩开他的头发一定能看到他微皱的眉头。流川总是这么严肃,不苟言笑,除了骂人的语句,他的每句话

似乎都意味深长。
不加修饰,直露心声,所以听上去不够婉转却极有明言警句的风范。
"有无爱恨,你自己不知道么?"
仙道再想起流川的这句话,怎么都觉得有点儿耳熟。"......你自己不知道么?"这样的句式似乎以前也从他那里听过。
流川总是认为别人像他一样,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想要,以及如何去要。
而恰恰是这一点,让十六岁时初遇流川的仙道有不大不小的吃惊。他那时在心里想,一个国中毕业生,你怎么可能知道

你想要什么呢?即使知道也只是国中水平的冲动与气盛,不如让我来打击一下你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气吧。所以在那个年

代里众所周知的仙道与流川之间的宿怨,就延续着,直到仙道毕业上了大学。
仙道现在想起来,觉得那时的自己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之争又是那么任性与无谓,到后来他自己多多少少只是出

于习惯或惯性,见到流川便下意识地反应:来啊小子,来打败我呀。
整件事情似乎已经与篮球无关,只是他和流川之间的事儿,是一种单纯的挑战与反挑战。两个不同性格,却都争强好胜

的家伙。
他从来没有想过流川是否也如此看待。
直到十一年后,仙道终于有所领悟。流川仍旧站在他面前,仍旧口口声声说着同样的句式:你自己不知道么?仙道终于

意识到,流川,他是真的知道自己想么什么的人,并且始终知道。
本来知道,后来忘记了丢掉了的人,是自己。
海边的月光那么浓厚,仙道一点点靠近流川的时候,他觉得浪声那么相似,海风那么相似,流川那么相似,一切的一切

都在一霎之间那么相似于十一年前的神奈川,所以当他的唇沾染上流川唇上的清凉时,他脑中只单纯地想去试探时光的

温度,岁月的质地。
那一刻仙道忽然变得很傻,大脑没在运转。他的身体选择了最流川般直线型的方式,用肌肤上知冷知热的细胞去接触时

光留下来的证物,仿佛否则,他就绝不会相信。
即使眼睁睁地看见流川站在门口叫着"仙道",即使他明晃晃的黑发在阳光下反射出相似的色泽,即使他一对一时仍旧喜

欢站在中线偏右两米左右的地方开始,即使他见到以前的队长仍旧肃然起敬一改平时的傲慢与目中无人......仙道依然

需要某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来向自己证明,这所有昔日重来般的事件是真的,是近在眼前的而非远隔千里的。
十一年过去了,当仙道以为什么都应该面目全非的时候,流川毫不经意地证明他错了。仙道相信流川是不会故意误导他

的,倘若他声东便绝不会击西,倘若他明修栈道,便绝不会暗渡陈仓。
同理,倘若流川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叫着"仙道",那么这就是他叫他的方式,不是彩排过的;倘若流川飞快地纠正说"十

一年",那么他的确是熟知此事,不是预算过的;倘若流川面对仙道质问"你自己不知道么",那么他确实是认为仙道应

该知道或者至少曾经知道,而非对他嘲讽或表示惊诧。
仙道于是顺着流川给的所有不是暗示的暗示,拾起了他这块时光留下来的糖。端详再端详,琢磨再琢磨,本无心无意想

放下的,结果还是不管怎样放进了嘴里。
味道很淡很淡,却复杂。
就在仙道拼命品味的时候,却遇上了流川回应的舌尖。仙道从那一刻开始有些乱了。他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但却不清

楚是否正确。在他们那本来只是唇与唇之间的接触里,流川的舌尖轻巧地点触着仙道温热的唇角。
后来,那个吻草草收场。
"你慌什么?"流川一手扳住仙道的下巴,审视他。
"没有啊......"嘴硬,"不然再试试。"
流川放下手,瞪了一眼,"回去了。"

他们俩回到家的时候十一点一刻,仙道把钥匙丢给流川,让他先回屋,自己去车库停车。
"喔。"流川接过那串钥匙,二话没说,开门下车,在车门边犹豫了一下是从车前面还是后面绕,那样子有点好笑,傻乎

乎的。
下一刻,他已经决定从前面走了,可能是近点儿。仙道却没想到,刚要踩油门,就见流川出现在他白晃晃的车灯里,便

狠狠一脚把车跺住。再看流川,没事儿人一样,脸都不带侧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家门笔直地走过去,完全不知道仙

道在车里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小子!!"仙道瞪着眼睛在车里嚷嚷。忽然又嗤地一笑,"永远这么认定目标,勇往直前呀......"
怎么就一点儿都没变呢。
停了车,仙道溜达到门口,却看见流川环着胳膊,倚在墙上,眼露凶光,见到仙道更是两眼一眯,从唇缝里挤出几个字

:"笨蛋!这是家钥匙么?"
"喔,拿错了!家钥匙在这儿呢,那是办公室的。"仙道笑嘻嘻地跑上去,把另一串钥匙递给流川。
流川看了看,转向路灯方向,在一串钥匙里找家门的那把,表情极认真,刚刚的怒气、车上的困倦一下子都没了。为了

找到回家的那把小钥匙,他微歪着头,眼睛仔仔细细地搜寻着。路灯黄色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块一块的阴影。
仙道就站在暗处看着他。流川在他眼里变得那么可爱,头一次觉得他那么可爱。
不是孩童般的可爱,而是二十七岁仙道看二十六岁流川的可爱。不是柔软的滑腻的,而是磨砂玻璃一般,有着细细的起

伏和纹路,坚硬却不尖锐。
这个夜里,仙道在光线始终微弱的情况下,回首看见了十一年前的流川,又抬头看见了十一年后的流川。
这个一如既往却又因此变得更美好的流川。
仙道在静静的夜里的那一刻,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当流川回转身走到门口要将钥匙插入门孔的时候,仙道从后面走上来,像要从黑夜里抢回什么似的抱住了流川。
流川一怔,手里的钥匙差点儿掉下来。
仙道也不言声,又收了收双臂,把流川箍得更紧。他的胸膛就抵在流川背上毫无修饰地传递着心跳。他嗅到流川发间淡

淡的洗发水味道。他的头发软软的,却一根一根都很有弹性,好像被风吹成怎么不堪的模样,他一甩头便又都弹回原状


仙道在流川的肩颈相接处,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把头靠在那里,吸一口气,夜里凉凉的空气一下进入肺里,全身都一激

灵。
这样栖息在流川的肩头,仿佛飘荡的灰尘终于找到了落脚点,好像贪心的孩子抱住了一直想要的那件玩具。
"流川......"仙道喃喃开口,"该怎么说......"
"......"流川不语,任凭仙道树袋熊一样抱住他,懒懒地半晌不动不出声。
过了一阵,他终于说:"好像......一直就喜欢你。"

十一


仙道钥匙链上的那个深蓝色的圈儿,从流川手指缝里垂下来,一摆两摆,在空中荡来荡去。
仙道的双臂也环成一个圈儿,扣住流川不让他动弹。
两个人逆着路灯光线的影子便紧紧密密地合在了一起,像是一尊不知所谓的奇怪的黑色雕像。雕像的另一端连着四只脚

,向上顺延,两个躯干,两颗心。
就算影子在某一时刻叠合得天衣无缝,影子的主人却还是那两个你是你我是我的自由人。仙道的胳膊那么有力,锁过去

,也没办法让彼此的身体有所牵挂合粘连,而钥匙在流川的手里。
仙道很诚恳地让声音闷在流川的颈项间,他说,好像一直就喜欢他的。即使不承认,或者再迟些再早些承认,都还是这

句话。
仙道认为他真的一直喜欢流川的,他深信不疑。不然干吗一直暗地里花痴一样梦着人家呢?
当然喽,从喜欢上到承认,从承认再到说出口,这要过程,可以理解。多年之后的这次重逢就是让他承认并说出口的契

机。多好的老天爷。
一切由意外开始,所有的发展却在意料之内。
这样回应流川的注视,回应自己的梦境,真是......花好月圆。

哗啦啦,哗啦啦,那串钥匙开始在流川的手里响起来,他的右臂在动,微微向上,伸前,细致地移动,然后是开锁的旋

转响声。
"没完啦?我要进去了,困。"流川的声音开始变得含糊,他真的困了。
"严肃点儿,表白呢我这儿!"仙道一听流川掏心挖肺的困劲儿,气儿忽然窜了上来。
困你不说谁知道?你不依不饶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人家的怀抱多温暖;我这儿表达心声的时候,你全当是耳边"蜂",就

差不耐烦地拿手哄了。
流川顿了一顿,大概在想这样撑开仙道的胳膊,目不斜视地走进去便睡的确不妥。他也可能还在继续想,如果就这么撑

开仙道的胳膊,走进他的房,脱下他的衣,再睡上他的床,今晚难免恶梦来袭。
也可能流川脑子里在想一些比这人情世故更微妙一点儿的东西。可能的吧。他困是不假,他知道自己困是因为直觉开始

变模糊,所以他急着去睡,要等睡足之后直觉才重返岗位。
然后他就可以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人情世故已很难搞,比它更微妙一点儿的东西,只有靠直觉流川才不会完全档掉。就像打球一样,最重要的是知道对手

要做什么,可是人心搁肚皮啊,只能靠直觉,来自经验的直觉。
流川用他尚存的一点儿直觉提醒自己,这次恐怕要靠另一种仍未可知的直觉......
仙道的手终于松开。听见他在背后叹口气,说:"睡去吧你。"
流川像是听到指令的机器人,毫不犹豫地迈步进门,脱衣上床。程序安排得节奏紧凑,机器人的动作也连贯流畅。
仙道站在门口看着流川离去的身影仿佛都释放出一种原始的喜悦之光,他在心里暗想,不是流川有病,就是自己有病。
看表,十一点五十,早就过了流川平时睡觉的点儿,不管怎样,这样折腾到深夜才让他去睡,于他已是一种侮辱了。
所以这件事看上去只能证明自己有病。
只是情生于心,未来得及查看日程表的安排,就不择时机地说出来了。
仙道望了望乌七抹黑的房间,努力再回味刚刚那一股子上头的冲动,却找寻不到了。那种梦游一样的感觉在黑夜里来又

在黑夜里消失无踪。过程记得一清二楚,回忆得再细致精确,却也仅仅是过程是过程还是过程。看别人在动作看别人在

表情,什么都可以再被模拟,就是没有了任何感觉。
仙道想如果明早醒来,大概仍可以再抱住他对他说喜欢,仿佛这件事一出口便世人皆知成为公理,你再多念一遍少念一

遍都没所谓。
前一刻未被证明的假设,后一秒就成了不可推翻的真理。
仙道临睡前又用了他很会转逻辑的大脑想了一遍:他喜欢印象里十五岁的流川,他喜欢印象里十六岁的流川,他喜欢梦

里不断出现的流川,他喜欢十一年后今日里睡在身边不省人事的流川......
好了,没说错,一直喜欢他的。
心安理得了,仙道翻个身,背对流川,睡了。
同一夜的梦里,出奇的,仙道梦见流川说"喜欢",流川梦见仙道说"......抱歉"。

翻身,再翻身,醒来。
仙道眯缝着眼睛用手肘探了探右边的位置,空的。扭脸又瞧了一眼,的确是空的。
脑子里也空空的,不知该想些什么。一骨碌坐起来,用手在头发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昨天的记忆像是无足轻重的尘埃在

空气中飞扬起来,星星点点,没有体积和质量,用呼吸的力气就可将它们吹散,却又在下一次吸气的时候吸回身体里。
仙道有点晕乎乎地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手掬了水就往脸上撩。嘿,凉啊,不过痛快。于是就接二连三地泼,稀里

糊涂地溅了一脖子一身。
一抬头,猛地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落汤鸡似的,水滴成串地从发梢、眉梢、睫梢向下掉。水迷了眼睛,仙道拿手使劲儿

揉了几下,瞪着眼,再次看清了镜子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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