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微笑起来,从平缓的嘴角到弯翘成弧线,不经思考,准确无误。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喜欢你啊。"
一转身,正好碰上晨跑回来的流川静静看着他刚才耍宝似的自言自语。
"早上好,同屋!"仙道嘴角的那个微笑几乎没有迟疑地继续盛放。多么自若,泰然。
像是被撞见时,自己不是白痴一样在对着镜子表白心声,而是彷佛在说着"牙膏我用高露洁"或者"我用右手写字"这样毫
无特别的话。
流川"早"了一声,面无表情,垂了一下眼,又抬脸令道:"出来!"
"干吗?"
"上厕所。"
"我还没上......"
"有工夫花痴没工夫上厕所?"流川面色不祥,仙道自知进退。
"好,好,你先你......!!"
可怜那"先"字尚未出口,向外走的仙道与跨进来的流川在门口相会,然后被对方毫不客气地生硬一顶,整个人生生撞在
门框上,紧接着被流川顶住动弹不得。
完全出乎意料,仙道被磕得生疼,完全找不着辞儿。
"昨天晚上表白的是你吧?"流川幽黑的眼睛气魄逼人。
"啊。"仙道点头,也顾不上背后火辣辣的感觉。
"刚刚表白的也是你吧?"再逼进一步。
"啊。"仙道再点。
流川眨了一下眼睛,气势弱了一些,却仍旧卡着仙道不放。
"你不打算问问我怎么回答你?"
"是......要问的,不是还没来得及么?"仙道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问的话咱俩换个位置才比较合常理吧。
流川收了凌厉的目光,扭头走出了洗手间。
"喂,你还没说呢!"仙道莫名其妙地要追出去,"不说啦?"
"我喜欢你,仙道。"
仙道的右腿还留在洗手间的门槛里,他看见走在前面的流川一边转过身子一边这么说。房间朝东,晨曦刚好直直地照进
来,让流川的身后都是光,他的轮廓有点模糊,面庞不可辨识。他的不高不低的略微淡漠的声音却明明白白地说:"我
喜欢你,仙道。"
面对房间的仙道的表情可以一丝不漏地收入流川炯炯的眼睛。他看见仙道的双眉微微地上抬,眼皮眨了两下,终于恍然
大悟地说:"谢天谢地!"
流川有一刻没有反应过来仙道在谢什么,只见他跑上来抱住自己,拍着自己的后背说:"我也喜欢你,我们一拍即合啊
!"说着又推开流川,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你猜我昨晚梦见什么?我就梦见你也说喜欢我呢!嘿!"
流川仍旧有点失神地看着仙道愉快地笑,满心欢喜的样子。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的那个梦,然后就听见仙道在耳边很神
秘地说:"我原来一直不信的。原来梦这么准的......"
十二
流川瞪着眼睛看着仙道小孩儿似的,庆幸着眉飞色舞,情景仿佛中了彩票。一恍惚,流川几乎混淆了到底是因为什么,
让他们现在这样又搂又抱。
电话响起,仙道转身跑去接。流川细细长长的眼睛里,仙道的背影头发凌乱,衣冠不整,他把目光挪向窗外,太阳已经
升了起来,外面一片白灿灿。
"流川!"仙道探头,招呼他过去接电话。流川摸不着头脑,谁会知道他在这儿?
"樱木。"把电话递给流川的时候,仙道笑着说。
"喂。"居然是那个白痴?
"喂!臭狐狸!原来你躲在仙道那里,回国都不吭一声?!"
流川飞快地把话筒拿离自己的耳朵。这个白痴还活得这么起劲儿啊。
"白痴......谁告诉你的?"
"我来东京休年假,晴子小姐说的......"樱木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声音也弱了下去,"晴子小姐在东京啊......"他还是
改不了口,管已经结婚地的晴子叫小姐。
流川反正听不出分别,仍是短短地问:"找我干吗?"
"什么找你啊?!混蛋!明明是仙道说你在还邀我去他家......"樱木又理直气壮起来,"接见你们,懂么?臭狐狸!"
"麻烦......"流川嘴里说着,眼里不忘白一眼坐在屋里偷乐的仙道。
"好了,定了!明天下午本长官有空,把屋子打扫打扫,多备点儿酒菜!对了!我要吃海鲜火锅,喂,听到了没
有......"
流川挂了电话,一脸不乐意的姿态。
"我可是好意,你们队友这么多年没见了。"仙道一摊手,名正言顺的样子。
流川不睬,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也很想见他。"仙道眼睛一翻,来了个饶有兴趣的笑。
流川仍旧不言声,只急急从仙道身边经过。
"喂流川,"仙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真这么不乐意?那可为难了,话都说出去了......"
流川猛地扭头,面色严厉。
仙道一惊,不想这就惹恼了流川,正要张口,就听流川咬牙切齿:"放开,我还没上厕所。"
仙道挠着脑袋看流川一溜烟跑进厕所,不由一笑。转眼望向窗外,外面的景物都白亮白亮的,看得人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然后很快一切又清晰起来。
流川、赤木、晴子、这又来了樱木......老天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圣诞节促销一样买一搭几。可别说,回想那一拨人里
,还真是想见见樱木花道的,那红头发的怪家伙。
"仙道我一定会打败你!听到没有?!"
当年的樱木一下子跃上对面的白墙,伸出一个手指指着仙道的鼻子,声如洪钟,千军万马的气势。
听到,听到,每一次都听到啦。
这时流川从厕所出来,又恢复了讷讷的表情,天灾人祸都不再与他相干。
仙道扭脸望望流川,又看看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怎么会听不到呢?连那个小子在心里不出声的叫板,我都听得真真切切啊。
嚯地起身,大步走向流川,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走了!"
"放手笨蛋!"流川突然被搂了个趔趄,恶声恶气,"干吗!"
仙道瞥眼看他,嘴角慢慢一挑:"当然是打球去。"
一听"打球"二字,流川也顾不上仙道眼底静静蔓延的火和他故作不解吊起的眉,立马服从:"好!"甩掉他的手,箭步奔
回屋里,抄起运动包,再一转眼,人已经蹬上球鞋,紧绷绷地等在门外了。
仙道开车过来,流川跳上车,系上安全带,像是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仙道就看着他一笑:"一说打球你就从乌龟变超
人。"
流川瞧了仙道一眼,本想不屑地用鼻子哼一声,却想起了什么似的一直盯着仙道的侧脸看了好一阵。
从车里的后视镜正好看见流川瞅自己。"唉,再看要收钱了。"
"我说,提什么能让你从刺猬变超级刺猬?"流川开口,有点讽刺,却挺认真。
仙道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流川,脸上敛净了笑意,不作声。
车转过第七个路口,流川都快忘了他问过什么,仙道却忽然溜出三个字:"好问题。"
太阳慢慢滚上了正空,刺喇喇地发着白光,像是迫不及待地要预支盛夏的热度。影子很短,只在生风的脚下寸步不离。
细小的沙石翻飞,发出嗦嗦的声音。
仙道眼里一道亮光,人影一虚,错开身把火热的球在手里一倒,大步上前,猛地蹬地起跳,即将送球入篮。
流川也不吃素,被仙道闪过,奋起跟上,起跳的脚只比他慢上0.01秒,而盖住那球,势在必得。
"啪!"球砸上篮框,弹了出去。
妈的。流川暗骂。
仙道落地,追回球,如意地笑着走向罚球线--他马上要被拍掉的一刻,突然抬手,用手迎了上去,球是一定进不去了,
但赚回了流川的打手犯规。
两罚两中。
流川眯起了眼睛,凶光逼人。
哼!雕虫小技也使!
仙道把球丢给流川,开口:"只有你一个人在乎输赢么?"又一笑泯了锋芒,"来吧!"
这个混蛋......
流川在上篮的时候,很自然地让目光紧随手上的篮球,一仰头,眼睛突然被白花花的阳光晃到。腾空的风声相似,手送
球出去的力道相似,真像十多年前的那么一个午后......
球咣当入篮,流川落地转身,看见迟到的仙道正笑眯眯跑来。他摇摇手打招呼,流川懒得废话,丢球给他。开战。
不消许久,竟抓住他些许个破绽,连连得手。
绝不手软,趁势再攻!
猛个转身,倒手运球,汗水让手一滑,球斜飞出去。两人正是意酣之时,谁不让谁,都拼命去抢。不料仙道人高手长,
略微优势却也足矣,拾球正欲避绕流川,流川却就着刚刚的冲劲儿上前一顶,顶得仙道人仰马翻,转身跪在地上,吐出
一口血水。
流川登时傻了眼。
咳了两声,仙道终于从嘴里吐出一块浸了血的纱布。"没事,刚才去拔了颗牙。"
"不早说。"流川蹲下来。
"以为没事儿。就是不能张嘴喘气儿,而且还疼。"仙道不以为意,拍拍手站起来。
"太自大了吧?"流川唰地站起,不知怎地莫名火大。
"不是自大,"仙道用手蹭了蹭嘴角的血,"是不需要你放水。"又一指球,"刚才那球是你犯规了。"
"唰"的入网声,让流川从短暂的回忆中抽离。盯着眼前人的暗涌如潮的眼睛,问:
"你不是说不在乎么?"
那人一笑,一眨眼,带球从流川身边超过时,轻松的口气却字字清楚:
"骗你的,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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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骗你的,流川。"
他这么说着,趁流川一霎那的分神,从他身边掠过,带着一股热风,直奔篮下。
"你休想!"流川暗叫一声,上前阻拦,心里却始终被那几个字搅扰,让动作慢了半拍。
仙道扬手一拨,球已轻盈入篮。
"咻~"一声口哨,他回过头,看着流川,脸上无尽的得意与神采飞扬。
就在那一刻,流川好像在仙道的脸上看到了不期然重返的年少轻狂、嚣张、自负......等等等等,那些只在十几岁少年
挂满汗水的脸上才有的一切。那个年代的仙道仿佛精灵一样从十一年后他的身躯里忽而显现,在他明亮的眼睛里闪一下
,在他弯起的嘴唇边闪一下,在他随风摆动的衣角上闪一下......
"虽然你现在是NBA的选手了,我可也没打算输给你啊!"仙道伸出一个手指,半开玩笑地说。他的眼中却写满了流川最
最明白最最不能忘怀的那种,自信满满的信号。
"有种!"
夺球冲上去的时候,流川没来得及细想是什么是谁让仙道忽然换了面孔换了装束。他突然的满面傲气满身热力让人觉得
像是被针刺了一样。
流川在两个人对抗的一团沸气里不由一笑。
他曾经像个笨孩子在一大堆的棉花里找一根针。那银晃晃细小的针那么难找,他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在里面。直到深深浅
浅地触摸,然后突然指尖一阵刺痛,心里却涌进了喜悦。
找到了!那根精致明亮却曾经深深刺过自己的针!就算藏进棉堆、沙丘、或者河床,就算再被它刺痛一次,流川终于找
到了它。是的,就算方法再笨,就算要飞越更远的距离,要找的,自己曾被深深吸引的,经过多少年仍无法释怀的,就
是这个。
流川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别人也许永远都找不到。因为他是他的磁石。
他的出现扰乱了他周身的磁场。他心性里那些个沉淀在深处快要被淡化了的品质和脾性被重新排列,然后浮出水面。一
切都是那么自然的反应。见到流川,他就回想起高中时候的歌和绰号;见到流川,他就会在心里蠢蠢欲动着对篮球和队
友的怀念;见到流川,他就会不自觉地忆起丢掉的钢笔和随之而来的迷茫;见到流川,他终于再次翻阅那段成长的岁月
,细想所有的因缘。
流川是他所知道的一样独特而美好的东西。就像明矾,让他生活中漂游的杂质都沉降,让他一抬眼就瞧见了最畅然的有
风有海的神奈川年代。
流川,对于仙道来说,不仅仅是流川。他是他的记忆,他的经历,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是他放在心里一度淡忘却不曾舍
弃的东西。所以,当他开口说出一直喜欢他的时候,几乎不假思索。他怎么会不对他有感情呢?在这样的年纪,人尚年
轻,但少年时光渐渐退色,骨子里挣扎着不愿被湮没的轻狂与无惮遇见一如既往坚守信念的流川,就仿佛暗红的木炭遇
见了新鲜的氧气,又开始滋滋的延烧起来。
所以,与其说流川找到了仙道,不如说是仙道找到了流川。
"太......太不可思议了......"球场外的一辆车里,仙道的同事向泉看得目瞪口呆。
"那家伙原来一定是个篮球手!"他自己补充了一句。
日日坐在仙道对面的隔间,日日看着他衬衫领带地来来回回。他笑得温和,音量适中,态度亲善,在工作上是个可以挑
大梁平时又能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得不错的可靠家伙。他可以打牌的时候被贴一脸纸条;公司清扫人手不够就找他去扛
文件箱;如果你需要,分他的饭吃借他的车开,通通没有问题......他这个人接触上去就是这么大方与随和。
而绝非眼前这样的挑衅与凌厉。
瞧他的头发,瞧他那笑容!配上漂亮的身型,精彩的动作,无可救药的一个篮球青年!
向泉忽然觉得说不定,这里的,此时此刻的,才是仙道原本的样子。
后来他问仙道,你原来打球打得不错的吧?
仙道一愣,想起在挪威街头的小孩也问过相似的问题。这次他一笑,颇有些得意道,没错啊。
向泉一揉鼻子说,那天远远地看见你和另一个高个儿的也很厉害的家伙打球来着,那情景真是不敢相信啊......
仙道却转身,摆摆手,"关于仙道彰,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走吧流川,今天就到这儿。咱们去超市买点儿东西,明天樱木来的话,家里什么都没有呢。"仙道把车钥匙在手指上转
了个圈,拉着流川钻进车里。
"想吃什么?"
流川眼睛一翻,突然嘴角一挑:"火锅,不过不要海鲜。"
"没问题,英雄所见略同啊!"说着车子已经起步。
殊不知流川在一旁一抹暗笑:那个大白痴,让他要吃海鲜火锅!
转眼第二天下午,樱木打电话说路上堵车要晚点儿到。仙道一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自己先动手备好酒菜。他把冰箱里
昨天买的杂七杂八的食物摊了一桌,正在想从哪儿下手。
本来没指望谁来帮忙,正在看电视的流川竟自己个儿溜达过来,探头看了看。
"别光看,帮忙。"仙道不放过他。
流川也不罗嗦:"干吗?"
"洗蘑菇。"
流川鄙视地瞟了一眼屋里的锅碗瓢盆,掳起袖子干了起来。
仙道顿生窃喜。嘿!竟然这么好使!不料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被流川捉在了余光里。
"美什么呢你?"
"没有......"仙道一眼看见桌上的菜,"我切菜,我切菜。"可是手里干着,嘴上还是没闲住:"我说流川,你在美国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