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卿——皇飞雪
皇飞雪  发于:2011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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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慕鸾郎(上)

“雕眼老仙”陈雕飞果然不愧“雕眼”之名,“老仙”之誉,那一双眼隐于浓眉之下,厚重的皱纹竟也遮掩不住那上凹

下凸之势,锐利精炯,让人不敢直视。他年过六旬,却是满头乌发,唯有颌下长须尽白,仙气凌然,观之畏畏,远远望

去便似一幅游仙降世图──当然,要先除却偎在他身旁那和他半点不像的女娃娃才成。

这样仙风道骨的武林名宿,身后要是跟着一个潇洒俊逸的少年公子,想必不失为一件人间美谈。可惜他老来得这一女,

却连半点江湖女侠的气魄也没有,倒像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家碧玉,见不得世面,人一多就脸红。众人只能仰天长叹,

心道这天下十全十美的事,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碰上的。

“……这……这位便是我爹爹。……爹爹,这位魏公子救了女儿,他们师徒……那个,又是来参加此次少年英雄会的…

…因此……女儿……擅自主张……”陈小姐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解释,直听得人人恨不得代她捉刀。好在她身旁那先前扮

作茶婆的老仆便仿佛她肚里的蛔虫,当下口齿清晰伶俐地将事情前因后果一并说了,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只觉得通体

畅快,神清气爽。听那老仆道:“……当时小姐身陷危急,老奴躲在门后,摆开架势,便欲抢上。是这位魏公子叫老奴

不可出手,以免被看出武功家数,平白在这样关键时刻结下八龙教的梁子。他身法极快,只一晃眼,尚未见他出手,便

救了小姐出来。”

陈雕飞看向女儿,微怒道:“那八龙教的喽罗提住了你后颈,你又不是没练过武功,怎不晓得一招‘拨云见日’反手格

他软肋,却任人摆布要人相救?”那陈小姐低头嗫嚅道:“……可是……那人说话污秽……要……要把我……卖……卖

去……”嘤咛一声,简直要掉下泪来。陈雕飞又是气又是好笑,只好不去管她,转脸看那老奴道:“你在门后摆那招式

是什么,再摆一遍给我看看。”那老奴应了,拉开身步,胸口微含,双手虎口紧绷,弓成爪状。陈雕飞多年武功浸淫,

一眼便知这老仆下一招便左手“冯夷击鼓”,意图解救陈小姐,右手“愁敲桂棹”,声东击西,引开敌人。不待这两招

用老,下身陈氏龙盘腿便连环使出,意欲逼开敌众,救出小姐。这数招均是“雕眼老仙”的传家招式,虽然不可抵挡,

然而一使之下,势必暴露身份,在这节骨眼上与八龙教结仇。陈老爷子也是少年英雄会的东家之一,若八龙教寻仇上门

,倒可能将这一大会搅得不欢而散。陈老爷子自悔不该一味宠着女儿,听她自告奋勇去茶亭做什么来往豪杰的接应,险

些坏了大事,因而对魏青鸾更感激了几分。他看向魏青鸾道:“如今英雄少年,果然不假。你一瞬之间就从我家一个下

仆几个细微动作里看出了我陈家的武功家数,倒很难得。”他只道魏青鸾是看出了这老仆是他陈家的人,因而出声阻止

,哪里晓得魏青鸾他们在山上呆了十年,根本不知江湖上谁武功家数究竟如何。魏青鸾全凭那茶水溅出之时,这女子略

为躲避的动作判断出她可能身负武功,又从她那扭捏性格之中看出她绝非卖茶人家的少女,估计肯定是大族的小姐,接

着更从那老仆的准备相救动作中确信无疑。这茶亭设于去金陵必经的官道交汇之处,如今又是少年英雄会即将开擂的关

键时期,这一系列因素交叠而下,哪里还得不出这少女和老仆定与本次大会的东道主颜家关联重大,因此他才违背师命

,担扛风险,出手相救,果然一押中宝。虽然心中好笑,然而魏青鸾脸上却神色郑重,垂手答道:“妄承前辈谬赞,晚

辈惶恐之至。”

陈雕飞捻须微笑,又道:“你将你制住那八龙教众人的招式,再使一遍给我看看。”

魏青鸾道:“在陈老前辈面前,晚辈怎敢以微末取巧之技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这几句话既没有贬却陈家一丝脸面,

反而大大地捧了陈雕飞的场,更语句谦恭,词藻严谨,说得陈老爷子轻飘飘很是受用,眯起眼睛,一个劲地微笑不已。

直到魏青鸾指着早已因为被忽略而气得脸孔朝天的齐红粉、游箬等人介绍给陈雕飞道:“陈老前辈,这些是晚辈的师长

同门。”老爷子这才连声道:“老夫老糊涂了,尚未与各位见礼。多谢诸位相助犬女……”话未说完,只听嘻嘻一声笑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道:“你说错啦,应该是‘鸟女’,怎么‘犬女’起来了?”

陈雕飞兀自一怔,却见眼前那一堆青衫少年之中,钻出一个看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童来。他与魏青鸾等人也是一般的装

束,青袍玉带,只是穿在身长体健之人身上,潇洒顿生,穿在这样稚气未脱的孩童身上,则不免有些滑稽。那孩童一双

贼恁嘻嘻的眼睛又大又圆,滴溜溜地转着,双手抱在胸前,扮了个鬼脸说道:“老雕的女儿,却是犬女,真是不通不通

!”

陈雕飞脸色一沈,问道:“这位是?”魏青鸾陪笑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弟俞信。我们师兄弟九人才入江湖,说话不知

轻重,前辈自然不与我们一般见识。”说着向郝文递了个眼色。俞信尚且手舞足蹈地模仿陈雕飞的语调说道:“老夫老

糊涂啦,多谢诸位相救鸟女……老夫人称‘雕眼老仙’,虽然是雕,却仍是一只鸟,老鸟生下小鸟,自然是鸟女,哈哈

!”他压低声音,将陈雕飞的神情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便是他亲口所说一般。陈雕飞气得目眦须张,却仍自持身份,

强自按捺。郝文伸手按住了俞信的肩头,喝道:“四儿,住口。”一股内力慢慢逼迫他肩头“肩井穴”,当下俞信只觉

双腿弯处一软,全身酸麻,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施展他那胡扯的本事。陈雕飞赞许地看了郝文一眼,道:“

年纪轻轻,修为深厚。很好,很好。老夫尚未请教各位究竟是何门何派。”他此时方问门派,是要展现自己不重门派家

数,唯才是举的风范。

游箬终于抢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咳嗽两声道:“老爷子,您不记得我了。十五年前,咱们交过手的,冷云峰顶,以武

会友,老爷子空负一身虚名,却也没胜过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说着不禁自得起来,嘻嘻笑个不停。陈雕飞却

勃然变色,指着他道:“你……你是‘毒心剑’游箬!你们重露宫不是已经被赫连誉灭了吗?!怎么……”他环顾九卿

,诧道:“你们莫非都是重露宫门下弟子?”郝文点一点头,将手中长剑剑柄对外,当胸微举,轻画半弧,道:“重露

九卿见过雕眼仙尊陈老前辈。”手中剑势正是重露宫门人对江湖前辈的礼仪。他话语间不称陈老前辈为“雕眼老仙”,

而是改称“雕眼仙尊”,更显庄重。陈雕飞看了看郝文,又看了看魏青鸾,实在觉得这两人与游箬、齐红粉之流差若天

渊,言谈沈稳,举止庄重,有江湖大家气度,此次少年英雄会旨在光耀后起之秀,倒与他们师承何人并无干系。况且魏

青鸾又救了自己女儿,因而他虽然不喜游箬,但也不好当下发作,只得道:“你们相救……小女,老夫感激不尽,多少

旧怨也只得一并勾销。今日便请在寒舍暂歇。”他忌惮重露三公的本事,但想到如今众多江湖大宿汇集金陵,却也不怕

他们捣鬼,于是续道:“重露宫既赏脸光临敝会,只要用意纯正,我们自当尽地主之谊。恰巧明日便是与会之期,老夫

便重写柬帖,命小女伴你们前去。”俞信听他现在口中已不敢再称“犬女”而改称“小女”,心中甚是得意。

次日,陈家小姐束起高辫,扎紧皂靴,一副干练的行走江湖模样,领着九卿前往设在颜家练武场上的“少年英雄大会”

。魏青鸾跟在她身边笑道:“姊姊今天好看得紧。昨日却为什么要扮作卖茶女?”陈家小姐脸一红,嗔道:“别总是姊

姊、姊姊的叫,多……不好意思。”魏青鸾摊手笑道:“你不愿告诉我名字,我便只有这样叫。”陈家小姐急道:“谁

不告诉你名字了?……你一直不问,我……我……我叫做陈凤灯。”魏青鸾笑道:“那么凤灯,你昨儿为什么要扮成卖

茶女?”陈凤灯被他唤得心神微荡,听他问及此事,茫茫地出了一会神,叹了口气,这才道:“我想起来啦。……爹爹

早把我……许给了颜大公子。我当时……欢喜得很,可他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说我太没有江湖气……我便想藉个机会好

好历练历练,也学学那江湖女侠的风采……因而……让魏公子见笑了。”她瞥了一眼魏青鸾,完全没从他脸上寻出一丝

半缕的失望、懊恼的表情,不禁又幽幽地叹了口气,少女心事,万般情怀,这一刻间都在她眼底心头纠缠不休。

颜家偌大的比武场上,现已满拥了各地前来的少年和他们的师长,正堂之上满座高朋,前厅有专人接待流水一般持柬而

至的武林群侠,毕竟江湖受赫连世家荼毒已久,这样的大会也多年未曾举办,因此武林同道都是欣然而来。也亏得颜家

九十年世代相传的基业不是白攒的,几十年来勤修武场,广纳弟子,建了这一座足可以教习兵将的演武场,方能容纳下

众多宾客,若换作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光是这纷至沓来的人流,便足以将屋顶都踏进土里。

演武场尽头,则高高搭起一个巨大的擂台,供众人观看比武情景。颜宏赡领着颜子蒙和一干弟子,一一和来自五湖四海

的武林豪杰见礼。门房传柬的弟子则不时大声报诵前来与会的各派名讳,颜宏赡等人也不能仔细听个明白。因而当门房

传来“尧岭重露宫”的报诵声时,颜宏赡只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吃惊得难以自抑,喝道:“甚么?!”大步流星地

走出门去,正好兜面撞着齐红粉三人。

颜宏赡此时已须发皆白,满面红光,正是习武之人外家功夫练到极致的形状。他立定脚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齐红粉等人

,双唇微颤,喉结耸动,连声道:“好。好。你们……竟然没死,十年了。”齐红粉仍是满身戴红,头顶珠花微颤,笑

道:“哟,颜老爷子,你当年那一出嫁祸之计好歹毒哪,竟说是我们抄走了赫连那套‘等闲诀’,还说得似鼻子似眼,

害得赫连誉忙着去逮我们三公逼问拷打,这才没灭了你们颜家。否则你们以为怎能逍遥这十年光景?”颜宏赡冷哼一声

道:“这叫做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对付你们邪教中人,本不能讲江湖路数。”当下不屑与齐红粉说话,转向游箬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还是请吧。天下英雄之会,我颜某不为邪魔外道做东!”游箬冷声道:“我毒心剑游箬向来有

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过我向来看开得很,今日来此也不过想历练历练这九个娃娃,本不为了报仇,十年了,恩怨也不过

逝水流长。但你既如此说,那么重掌震死我叶掌宫的痛楚,我游箬今日也要教你尝一尝!”颜宏赡瞪圆双眼,大喝一声

:“好!正要领教!”双掌齐推,一招“深闭固拒”打向游箬心口。突然左右猛起剑刺破空之声,数柄长剑分不同方位

袭向颜宏赡身上大穴,他不得已只得生生收掌,向后跃开。定睛看时,九名少年青衫玉带,乌髻碧簪,俊美容颜,垂剑

而立,剑柄斜斜向外,轻划半圆,一齐躬身道:“重露九卿见过颜老前辈。老前辈已不记得我们了么?”

颜宏赡一个个看去,但哪里还认得出来,又惊又疑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他的长媳骆可儿此时赶来,倒还是

女人心细,吃惊地捂了嘴,惊慌地说道:“……爹爹……他们恐怕就是当年在重露宫中……和蒙儿一起的那些孩子!…

…”

颜宏赡惊道:“你们……是四世五门的那些遗孤?你们没有死吗?”他万万没有料到那些孩子竟然可以在崇山峻岭之上

存活下来,因而一时口不择言。

齐红粉笑道:“您咒他们死,他们却命长得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他们都是四世五门之后,名门正派遗孤,这下该

没有人能赶他们走了吧?徒儿既然留下,师父就更没有道理走了。”说罢扯过一张凳来,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颜子蒙一直跟在颜宏赡身后,此时附到他祖父的耳边,低声道:“没有谁能证明他们便是真的四世五门的遗孤,他人想

要冒名也容易得紧。”颜宏赡一听不错,便粗声道:“邪教诡计多端,我们一直听闻重露宫已被赫连誉所废,重露三公

已死,然而今日你们竟然出现在这里,却不定有着怎样的奸谋来害我们。十年已过,四世五门除颜家外尽皆灭门,当年

叶重予是否真有救出九名四世五门的孩童都无人能证实,你们又怎能证明你们自己是四世五门的遗孤?”最后这句话,

却是对着九卿说的。

郝文自己本身并不是四世五门的遗族,因而向魏青鸾递了个眼色。魏青鸾心中早有计较,环视四周,颜宏赡毕竟是本次

大会主人,他和人起争执,众多宾客都围了过来,正探长了脑袋听他们说话。魏青鸾眼见时机已到,微微一笑,飘然而

出,微一抱拳,却并非重露宫“人不离剑,剑不离手”的行礼姿势。他朗声笑道:“颜老前辈和座中诸位怕是不记得晚

辈了。十年之前,晚辈曾蒙在座诸多前辈高人亲手指点,谆谆教诲至今不忘。”他手中长剑一抖,道:“这是蒙颜老前

辈指点的一招‘祥云瑞彩’,不知如今使来有几分火候了。”剑流华彩,旋起祥瑞,使得潇洒异常。他接着道:“这是

丐帮赵长老亲自指点的打狗棒法,晚辈化棒为剑,还请指点。”一招打狗棒法中的“劈”字诀第十一式陡然而降,干净

利落,势迅如雷,令人目眩神驰。他口中不停剑招不断,将各大门派招式一一使来,越舞越快,剑招之前珠联璧合,便

仿佛天生是一套剑术一般。他献招已毕,旋身立定,拱手笑道:“晚辈献丑了。”

他使得一招,众人便是一惊,待到诸多招式使毕,堂下座中许多武林前辈早就按捺不住纷纷站起,更有几个已是老泪纵

横,急步向前,将他紧紧抱住,一遍遍不停地道:“魏四……你是魏四!谢天谢地,你还活着!苍天有眼,魏家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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