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动机————卿衣
卿衣  发于:2009年05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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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问题,都如同泥牛入海.

“在那个时候,你有没有见到过你的女儿李梅?”

“她那时在做什么?”

“你女儿,她知不知道你曾经去过?”

李梅的名字,好象针把她刺了一下.

她的嘴唇嗫嚅着,颤抖着,好半天才发出低哑的声音:“小梅……小梅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说,你是承认了当时你有去过李信如家?”

“……我承认.”她嘶哑着声音说:“我什么都承认.”

“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我去找他.”

“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去找他呢?”

“因为我知道他出去了,他去找那个狐狸精!”李梅妈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那个混小子,他去找那只狐狸精!”

她的眼光本来一直很黯淡,此时却突然亮了起来,闪动着钢铁般冷酷的光.她的鼻翼一张一翕,嘴里发出呲呲的气息.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看样子,你好象对你女婿很不满意?”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句话换来的是连珠炮式的激烈反应.看样子,那些说话已经在这老女人心里堆积很多,思来想去,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那个混蛋,他根本不是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眼睛里透着一股子邪气.我当时就跟小梅说了,可她不听,她不听我的,怎么办呢.”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她不听我的,小染也不听我的.她们全部都被那个男人搞得疯疯癫癫.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给她们吃了什么药,下了什么咒,他硬是搞得我两个女儿象失了魂似的.小梅为了他吃安眠药自杀,小染为了他成天闹着要离家出走.她们丙姐妹现在互相不理不睬,好象仇人一样.”


停了停,她恨恨的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家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个魔星的.他非要搞得我们家破人亡才甘心似的.”

“象小梅,那么好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最懂事不过了.他娶了她,没给她过一天好日子.从前他妈还在,得了肝癌的时候,小梅一把屎一把尿的伺侯那老太婆,却连句好也没挣下.老太太是生了病的人,心情不好,又挑剔,但那李信如瞎了眼吗?他媳妇怎么对他妈,他心里不清楚?那时候我们家小梅受了多少委屈啊!人都瘦了一整圈,我这个作娘的,看着该有多心疼.”


“小梅傻啊,以为她做牛做马,连狗也知恩图报.谁知道李信如倒好,妈死了就没人管得住他胡作非为了!他在外面搞女人,一天两天的不回家,小梅为了他们的家,一忍再忍.我们再也没有料到他会搞到小染头上.兔子也不吃窝边草啊!这个没长人心的东西,小染还是孩子啊,他连她都不放过!”


说到这里,她抬起手掌擦了擦眼睛.

“所以你决定杀了他?”

赵玉珍猛地抬头,厉声说:“只杀他一次根本不够!”

她眼中凶光让我想起从前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在髭狗面前,那护着犊子,鼻子里直呼呼喘气的母野牛.

“你们看看他对我们家小梅小染做的事,连畜生也不如!他该死!”

“小梅知道了小染和他的丑事,哭得脸都肿了,声音也哑了.她回家的那天晚上就吃安眠药自杀.送到医院去抢救.小染被她爸爸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象麻疯病一样被锁在家里,还吵着要去见他,连饭也不吃.我的两个女儿啊!他干脆拿刀来割我身上的肉还好过些.我们全家不知道哪辈子欠了他李家的啊,这辈子都要还给他.”


“小梅吃了五十颗安眠药,还好我这做妈的不放心,半夜里起身看看她,才发现她在床上昏迷不醒.送到医院以后,医生说小梅平时就有服用强力安眠药的习惯,有了什么‘抗药性’,所以救过来了.我这老太婆也不太懂.可是他说小梅平时有吃开药,这我不信.我是她的妈啊,她平时什么话不和我讲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我当时心里就起了怀疑,小梅清醒后,我问她,她也说没有.但医生硬是说有,那血液报告什么的还在那儿摆着呢!我越想这事越蹊跷,思来想去,一定是那畜生给小梅天天倒的那杯牛奶有问题.他都要和我们小梅离婚了,还有那份儿好心倒牛奶给她喝?这个畜生啊,给小梅下药,等她睡着了,还指不定要做什么呢!”


“你们说,你们说,有这样的男人吗?每天下药给自己老婆吃!有这样的男人嘛!他是不是畜生!他是不是该死?”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身边的琉璃他们,却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李信如的行为其实救了李梅一命.但李梅的家人当然不会这样看问题.

这类的事我也听过.比如某人服用安眠药,一开始是每天吃半颗就睡得着,可是一年以后,他每天都要吃一颗才行,再过几年,也许就会发展到一颗半的份量.这就是对安眠药的依赖性.理论上说,任何药物,长期服用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失效.


“你是怎么知道他那天夜里要出去的呢?”我们继续问.

“后来那畜生给我们买了一套房子.我那个没出息的死鬼男人就硬要小梅回去再好好和他做夫妻.我不放心,叫小梅从此多一个心眼儿,跟他说夜上睡觉不想喝牛奶了.他安份了一段时间,可是有一天夜里,又劝小梅喝牛奶,说你夜里睡不好,翻来翻去的,他也睡不好.小梅将信将疑的喝了,那天夜里果然睡得跟死人一样.从此小梅就信了我的话.我让小梅别中他的计,不要喝他的端来的奶,可小梅说不想和他吵架,而且夜里睡不着,也的确难受得要命.这个傻女儿,她还劝我说,就当我自己在吃安眠药吧.”


“就在那天夜里,小梅给我打了电话,她心里不痛快,只有和我这个没用的妈说.她说看样子,她和李信如离婚是迟早的事了.李信如又搭上另一个年轻女孩了.但这次小梅没哭.她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就好象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就象刀绞一样难受.我说她想得太多了,我说那姓李的敢和她离婚,我和她爸都不会放过他.小梅笑了笑,说,不放过又有什么用呢,他今晚又要出去和她见面了,她看得出来.他瞒不过她.”


“那天夜里,我一肚子的气,坐了的士去他家找他,本来在楼下等他,后来因为风大,我就上去了,敲门也没人应,我想小梅可能睡死了,听不到,所以就坐在他家门前等他.我没表,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后来他回来了,看到我,很吃惊.我本来没有想过要杀他的,只是想和他理论两句,为小梅讨个公道.我想他这样和被我捉奸在床也没两样,一定会心里愧疚的.我好好的说说他,让他以后再也不敢了.跟他进了屋以后,我挺紧张的,小染平时说我没用,我这人真没用,关键时候有理也说不清楚,他又是做律师的,牙尖嘴利,说话好象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赏给你,气得你要命又没法还他.我还指望他愧疚,我没想到这畜生是半点人心也没有,他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把小梅放在眼里.我气极了,气极了的时候,就觉得,如果能换回他对我家小梅好,我就是跪下给他嗑头也愿意.可是给他跪下有什么用呢,男人的心肠硬起来,就象铁一样.我就是死在他面前也没用.”


“这时我看到不远处厨房的台面上摆着一把西瓜刀,明晃晃的直刺眼.我不想看它,可我忍不住直盯着它看.我想起小染从前对我说过的话,她说我是没用的人,人没用,命也没用.我想我终有办法证明,我这个娘亲还是有点用处的.我这才想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人,他是妖精,是我两个宝贝闺女命里的魔星.只有杀了他,我两个闺女才能过上好日子,不然我们家永远没法安生.只要小梅小染过得好,就让我这老太婆拿命去抵吧.反正我活了一辈子了,再活也活不了多久.几十年做人,吃了几十年的苦,我活够了,也活腻了.”


看着一个老太太在你面前眼泪汪汪,声泪俱下,实在是很不愉快的一件事.可是没办法,审问还是得继续,工作总得有人来做.

我们几个审问的警员一时都没有了话,等着她唔唔唔地哭了一阵.我才又硬起心肠问:“既然你是为了你女儿李梅杀了李信如,那为什么在案发后一直不投案自首呢?甚至在我们逮捕了李梅以后,你也一直没有站出来让她洗脱嫌疑.”


“案发后没多久,你们到我家来的时候,我还存着佼幸的心.那天夜里的事儿,天知地知,可谁也没看见我把他怎么样了.刀我也洗了,屋我也抹了.应该没留下什么把柄.后来小梅被你们抓了,我就想着要来自首.我先跟我那老头子说了.我那个混蛋男人,对我又打又骂.他不准我去.他就是自私,怕身边没了我,没有人再跟前跟后的伺候他下半辈子.小染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听我和她爸闹架,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就对我说,小梅没杀人,她怕什么,说不定是公安在使诈呢.也许公安就是想等着犯事儿的人自己跑出去自首.她没说是我,但我猜得到,她是在劝我,小梅人正不怕影子歪,叫我不要做傻事.我的乖女儿,表面上冷冷淡淡的,我知道她心里疼我.可是小梅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本意是想叫她过好日子,结果反倒把她弄进去了,我这不是害了她吗?我想来自首.为这事儿和老头子不知道吵了多少次.他就是这样子,为了他自己,赔个女儿也无所谓似的.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我这辈子算是受够男人的罪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不做女人了.”


她又抬起手掌去擦脸,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她粗黑的老脸也浮上了一层红光,好象喝醉了酒的村妇,又象被粗劣地擦上了两团胭脂.

其实我们早应该想到,杀过人的西瓜刀洗得好好的,还挂上了刀架.这应该是做了一辈子家务的女人近乎本能的动作.

李染那天把我叫出去,大概也是猜到她妈妈是凶手的事.她是真的很烦恼.但我们却一直怀疑是她.这个天真偏激的女孩,她大概想不到她无心说过的几句话,对自己妈妈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而李梅保持着缄默,没有提安眠药的事,大约是因为她大概也在心里猜到是谁做的.因为她以为安眠药的事除了她,就只有她妈妈知道.在那天夜里,她在睡前给她妈妈提过李信如会出去的事.所以就算自己被捕,她也绝不做任何可能连累她可怜的老妈妈的事.这除了有一点为了妈妈顶罪也甘愿的心理,也许还有一点自己没做亏心事,人正不怕影子歪的奇怪想法在支撑.


她若是能知道在全中国每天会发生多少起冤案,大约就不会象这样对中国司法界充满信心了.

只有程明,一想到他我又是欣慰又是痛心.我气我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他.事实上,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他.哪怕他提出了不在场的证明,我也要想方设法将其从理论上推翻.我一再的同自己说我爱他,我应该相信他,可是我的行为却与我的心愿背道而驰.当听到一点点不利于他的证据时,他立刻又重新成为了我的重点怀疑对象.不,不是怀疑,我完全的相信了我自己的推理.昨天夜里,如果他手里真的握着一把西瓜刀,说不定我真会向他开枪.哪怕他的确只是打算用那刀来切西瓜.程明说得对,我最大的毛病在于疑心太重,所以想得太多.


不过,无论如何,不是他.杀手已经找到了,不是他.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31)

我们把一切情况都向科长汇报了.

“其实我也早就在怀疑是她.”科长说:“那天下午,她向小陈下跪的那一天下午,我和她在办公室谈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性格非常内向,孤僻,并且压抑的女人.这种人比任何人都更容易产生偏激的念头.而这个女人充满了一种盲目的,强烈的,固执的母爱,在这种情况下的母爱显得自私可怕.当它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转向错误的方向的时候,它就完全有可能成为最强烈的,凶残的,破坏性的力量.比如成为某一个人非死不可的原因.所以,我一直不赞成释放李梅……我本来以为在这种母爱的驱使下,她是会来自首的.但是我低估了生活里的其它因素.比如突然对生的眷恋,或家人的挽留什么的.”


“但是她只承认杀害了李信如.她不承认杀了周洁洁.”孙刚说:“她说她是一时起意杀人,没有蓄谋.这里很奇怪.李梅说西瓜刀失踪了,但她却说西瓜刀放在案台上的,她只是看到了.却想不起它是怎么出现的.或者它一直就放在那里.”


“是啊,赵玉珍承认她只杀了李信如,那么是谁杀了周洁洁呢?”科长说.

“一个结解开了,另一个结却仍然扣着.”琉璃叹了口气.

我考虑着,没有出声.

我们一时都没了话.

日光灯在我们头顶发出嗡嗡声,远远传来汽车不耐烦的喇叭声,头儿咪着眼睛,端着茶缸滋滋地啜着茶水.我觉得有点紧张,那种感觉就好比一个新歌手,马上就要登台献唱.


大家都在低头看手里的资料,关于周洁洁那份谋杀案的现场照片和各种报告.

“头儿,”我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开口说:“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大胆的假设?”

科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约在奇怪我什么时候这样小心谨慎起来.

“说吧.”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把李信如凶杀案和周洁洁凶杀案并为一个案件在处理.因为他们的死亡时间相近,彼此又有关联,而且被杀害的方式也差不多.但是,到了现在,我们可不可以将这两个案子完全分开来处理?”


头儿没表态.

“嗯,这个有点意思.”孙刚说.

“其实这里是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李梅在说谎.西瓜刀根本没有失踪.但她为什么要说谎呢?这个谎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们基本可以假定这个假设不成立.那么只剩第二个假设.我们可不可以这样想,那把西瓜刀是李信如拿了,而那天夜里,他随手把西瓜刀放在了家里的案台上.纵观全局,这个假设是最合理的.”


头儿沉吟不语.

“李信如为什么要拿这把西瓜刀呢?”琉璃露出摸不头脑的表情.

“我怀疑……”我停了一下:“我怀疑李信如用它杀了周洁洁.”

“啊?”孙刚说.

“这不可能啊,他为什么要杀她呢?”琉璃说:“他们不是情侣吗?”

“小陈,你继续说.”头儿说.

“恩……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些我们从前忽略过的问题.”我抽出其中一份来自鉴定处的报告:“琉璃你看这里,周洁洁寓所的资料.在那里发现了两种脚印.”

“一种是周洁洁本人的,另一种已经核实是属于李信如的.这很正常啊.”

周洁洁被害的住所,是典型的时下女孩住的房间,睡房衣物随手乱扔,厨房的脏碗筷也没有收拾,地面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如若不是如此,罪证处的同事也搜集不到这两种脚印.


琉璃皱着眉头说:“他们不是情人吗.当时就确认了,她家里有他的脚印也很正常.李信如不也死了么?”

“但是你看,”我指给她看:“为什么李信如的脚印只在客厅和厨房有被发现呢?在睡房的地板上没有,在周洁洁的床上也没有发现李信如的DNA痕迹,没有精液,甚至没有头发.”


“是啊,这不象在幽会.”孙刚沉思着说.

“如?皇怯幕幔颐强刹豢梢宰隽硗獾募偕枘兀俊蔽宜担骸氨热缢担鞘窃级ê昧耍谀翘焐钜估锛妫耸裁词挛颐腔共磺宄?

“也许是有什么话要说?”琉璃说.

“对了,但是有什么话,必须得偷偷摸摸在半夜里去说呢?”

“这里有问题.”琉璃同意.

“还有一个细节,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最初调查李信如的秘书艾小姐时,她所说的?”

“当?唬翟诶钚湃缬龊Φ牡碧熘形纾蝗唤桨旃遥幌氲嚼钚湃缭谀抢铮谀抢锎虻缁埃吹剿ィ钚湃缫涣巢桓咝说陌训缁肮叶狭耍绷鹆担昂罄次颐侵览钚湃缡窃诟芙嘟啻虻缁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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