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能打过我们兄弟,倒也罢了,不然,这名号就让给我们好了!」另一人冷笑道。
「青梅竹,你到底有胆没胆,懦夫!」更有人口出辱骂之词。
青梅竹静静站在圈内,他身高与清明相仿,削肩窄腰,身姿清瘦。一袭青衫穿在他身上颇显宽大。他双手笼在袖中,一
双眼睛冷冷的毫无表情,半晌,方道:「京城内,禁止私斗。」
那五人冷笑一声,发一声喊,各持兵器,围个半圆冲杀过来。
青梅竹依然静静站在那里,直至五人逼近,忽然后退一步,右臂倏出,周围众人只见一条银线破空而起,瞬间而收。那
五人冲到他面前,忽然静止不动,随即向后倒去,只颈中一条清浅红线。
只一招之内,这人竟已杀了五个江湖豪客。
一旁的清明却看得清楚,青梅竹方才所使的兵刃,原是一把一直藏在袖中的软剑,剑刃呈银色,锋利无匹,只是剑身太
也窄细,大概比筷子也粗不了多少。
转过身来,青梅竹又向潘白华施了一礼,一双眼却直盯在一边的清明身上。清明若不在意,笑嘻嘻地看着他,近处看来
,这人极秀气的一张脸,若不是那一身的冷漠,单看眉眼,竟有几分像女孩子。
最后青梅竹并未说什么,又仔细看了他一眼,径自走了。
「武功确实不错。」清明感叹道,「难得是他极会把握分寸,那一剑实是恰到好处--只把人杀死,却连血都不流一滴--
他真是多一分力都不肯用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潘白华问道。
「他煞气太重了。」清明平平静静地说,「我可不想和他打,这人看样子和我一样,只会杀人的武功。」
五 瞬息烟花
一路行来,潘白华也不再提青梅竹亦或玉京城之事,清明也不理,二人闲逛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想吃些东西,还是去喝酒?」潘白华温言相问。
清明看他一眼,也笑道:「你倒不急?和我走了这半日,青梅竹那边出什么状况,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潘白华淡然一笑:「青梅竹这人做事原是极周密的,只是有时过于周密未免也不是什么好事,今日他被那五个江湖豪客
拦截,又恰逢如今多事之秋,他必要去调查个清楚。这样一来,花费时间,必然不少。」
清明默不作声地听了,忽然抬头笑道:「我想喝酒。」
有一些事,大家暗自放在心里就好了,原不必说出来。比如,那五个江湖人是自己要出头还是身后有人指使;再比如,
他们向青梅竹挑衅的时间、地点,实在都是巧到了极点。
两人并肩走着,因入了夜,京城内四处可见星星点点的灯火,周遭行人,大多匆匆向家中赶去。淡黄的光晕衬着一个偌
大的京城,不若白日的繁华,别有一番温馨之感。
但是有家之人和无家之人看这般情景,却是大为不同。
只因无家之人,并没有一盏属于他的灯火。
清明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我还是想吃东西。这样好了,我请你吃饭,你请我喝酒,又公平又有趣,你看如何?」
潘白华笑道:「我原想着也先带你吃些东西的,既是如此,你打算去哪里?」
清明向四周看了一眼,毫不犹豫的向小巷里一指:「就去那儿!」
「那是......」潘白华疑惑看过去,小巷里人声嘈杂,一个小摊子上面的白布棚子已经熏的发黑,上面挂了盏风灯,一
个老人扎着条油腻之极的围裙,正在那里--下牛肉面!
「原来你请我吃这个......」潘白华喃喃自语,想小潘相向来清华尊贵,居然沦落到了吃路边摊的地步......
但是清明兴致很高,拉着潘白华的手就跑了过去。
「老板,来两大碗牛肉面!」
老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搭言,自顾自的下着面,摊子里人很多,个个吃得热火朝天。那老人动作倒很快,不一会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粗瓷碗里大块牛肉和绿白相间的葱花混在一起,汤汁鲜美,味道居然颇为不错
。
「好吃吧!」清明大口大口喝着汤,十分得意。
潘白华含笑点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清明笑道:「我哪里知道,刚才看这里人多,就过来了。」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潘白华用筷子挑着面条慢慢吃起来,那碗面分量着实不少,他吃了一大半,剩下的再也吃不下了。
一抬头,清明正笑笑的看着他。
「吃完了?走吧!」清明数了铜钱放在桌子上。潘白华看他碗里,不过动了几筷子,牛肉汤倒被喝了不少。
「吃的这样少?」他微微皱眉。
清明笑道:「想吃东西又不代表我饿了,刚才看这里有人气,坐着热闹,就跑过来了。」他看向潘白华,「我们去喝酒
吧!」
两人穿大街,过小巷,由潘白华引着,到了一所宅院的后墙处,墙头一角绿叶隐隐,二人翻墙而入,如一叶坠地,悄然
无声。
「这里......」清明看看眼前景色,面前是个水阁,池塘在月下清波粼粼,墙角处一棵高大桂花树,此刻未到开花时节
,树阴甚是浓密。
很熟悉的地方,但不知怎么,看上去又有一些陌生。
「啊,我想起来了!」清明拊掌笑道。
三年前,清明因某事入京,那次也曾抽隙与潘白华相见,二人找了个废园,在里面喝了半夜的酒。此刻看去,那桂花树
、池塘都是依稀相识,但园内修缮的十分齐整,与当年大不相同。
「我把这里买下来了。」潘白华淡淡道。
「啊?这就不好玩了么。」清明叹气道,「想起是在一个随时可能会闹鬼,又没主人的地方喝酒,这样更有趣味些。不
过,你自己是主人,为什么还要翻墙啊?」
潘白华但笑不语,翻转手中折扇,以扇柄在树下挖掘,不一会儿,从树下挖出一个青瓷坛子,掸一下上面泥土递过去,
「三年前我在这里埋下的桂花酒,想着等你下次有机会一起喝的。」
清明接过坛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眼,又叹了口气:「潘白华,我不记得有得罪过你,不至于只埋这么一点酒吧?
」
「......」
潘白华放下手里动作,抬眼站起身,认真看着清明,眼神由一向的温文变得深邃之极。他原是弯了腰整理出一块坐下的
所在,这时站起,发丝散乱,长衫下摆也沾染了不少泥土枯叶,他又生得眉目清雅,这个样子本来不见得有多少威胁力
,清明却忽然觉得心里有点发冷,于是使劲回瞪过去。
对视,对视,再对视......
终于小潘相先收回了视线,伸手揉一下清明头发,摇头苦笑道:「笨小孩,真不知你是什么变的。」
清明一个爆栗敲过去,「说过多少次别这么叫我!」
潘白华笑道:「上次在相府精舍,我也这样叫了,你待怎样?若是我以后这样叫一辈子,你又待怎样?」
清明一怔,随即道:「原来你还叫过一次,那罚你少喝些酒好了。」对后半句问话却是避而不答。他在潘白华适才整理
好的树下一块空地坐下,屈指敲碎泥封,张口喝了一大口酒,只觉甜香四溢,不若平日所喝桂花酒的清淡,而是醇厚之
极,不由赞了一声:「果然是好酒!」想一想,没有喝第二口,反把坛子递了过去,笑道:「这样好的酒,总是和朋友
一起喝才有味道,不罚你了。」
潘白华微笑,接过坛子也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
靠着身后一棵高大桂花树,清淡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二人一替一口,不知不觉中,半坛酒也就下去了。清明忽然
叹息道:「可惜有好酒却无下酒菜,真是有点美中不足。」
潘白华笑道:「古人有以汉书下酒者,有以舞剑下酒者,可见不一定要限于菜肴。」
清明道:「说的也是,那么你现在打算用什么下酒?」
「烟花如何?」
「啊?」
潘白华当真从身上掏出几只小巧烟花递过去,清明看得惊喜交加,口里一面道:「夏日里哪里来的烟花?」手里早是抢
了过去。
--别人说你孩子气又不愿意听,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还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的?只是尚能见你如此,我也放心许
多。
这边潘白华心中思量不提,那一边清明晃着火折子,早是点燃了一支烟花,握住手里摇晃,红色和金黄的火花四溅,一
些火花落在草地,随即熄灭;也有不少便落到那池塘之中,清水红花,煞是好看。清明开心之极,忽然转过头来:「潘
白华,我发现你把这里买下来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不然,大概我们放不到两支烟花,早被人发现了。」
是「我」不是「我们」!
潘白华苦笑,但他当然不至于把这句话也说出来。
虽不见得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倒也是赏心悦目谁家院。
清明回到客栈之时,已是月上中天。
南园还未睡,衣衫齐整,坐在窗下,见清明回来,面上立即显出喜悦之色,问道:「清明,你到哪里去了?」
清明叹道:「今天倒是见到一个极重要的人。」于是把青梅竹一事详细与南园说了,却不曾提与潘白华一起种种情由,
这倒是孔夫子笔削春秋之意,前后各删去一大段,却也不能说他撒谎。
对于青梅竹此人,南园自然也是闻名已久。如今在京城之中,石敬成太师之尊,未必会正面和他们对上,直接动手的人
,只怕倒是青梅竹的可能性大些。
「没想他那么年轻。」清明道,又补上一句,「还是个少年么。」☆油 炸☆冰激 凌☆整 理☆
「你才比他大几岁?」南园苦笑,「今日里倒是又出了一件大事,我们在兵部的一个人,被人除去了。」
「什么?」清明也不由大惊。在兵部那个人原是玉京最重要的内线之一,虽然官职不算很高,手中权力却不小,许多情
报,甚至如上次刺杀陈玉辉之事,都借力不小。
「说起来,倒也不算他被人发现,只因这一次陈玉辉被刺之事太大,算起来兵部里有一十九人均有可能了解情报,原本
想既查不出实情,加上这十九人中亦有不易于之辈,事情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谁想到吏部里竟然有人下了狠手,这些
人全部被免除了官职。」
清明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冷笑道,「好绝的手段,好大的权势!谁起的头,谁下的手?是不是和吏部里那一
位梅侍郎有关?」
南园苦笑:「正是。」
「好个青梅竹!」
六 涉江采芙蓉
次日,会芳居。
传说中千金难得一顾的美人灵犀,此刻却正对着两个外乡人殷勤相待。
这两个外乡人,自然就是玉京南园和清明雨了。
「好生雅致的所在!」清明刚一进房,便立刻赞道,随即又自悔失言似地笑道:「也是么,只有这样的所在,方配得上
灵犀小姐这样的人品。」
灵犀嫣然一笑:「只怕是地方粗陋,入不得二位公子的法眼呢。」说着亲手奉上香茶,又取了只橙子,用一把小银刀破
开,分予二人。
美人如玉,并刀似雪,好一番旖旎情景。清明叹道:「‘纤手破新橙'么,我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灵犀抬了眼,流风回雪似地轻轻一瞥,却道:「听闻于公子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却拿我这寻常人物来取笑。」
清明微微一笑,「走的地方多些或是真的,只是我见了小姐,竟是眼中再容不得他人。小姐说,这可如何是好呢?」
灵犀看他一眼,半低了头,却是掩袖轻悄一笑。
一旁的南园,却已颇显窘迫。
他不比清明,从来少涉这等风月所在。虽也事前与清明商议,却被清明轻飘飘一句「在会芳居与小潘相见面,总比在客
栈或是相府好遮掩的多吧」堵了回去。然而此刻见了二人调笑,心中不由叫苦:原来又被这家伙骗了去,他哪里是想遮
掩,不过是想见美人罢了!
正手足无措间,一声门响终是救了他,一个素衣人推门而入,风仪都雅,正是潘白华。
「潘相......」灵犀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轻轻退出门外。
南园和清明也不由站起身来,神色凝注。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潘白华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拥雪城十万大军暂且按兵不动,由副将代为统领。」
「什么?」南园不由出声,石敬成潘白华一主战一主和大家早已了然。本想这次旨意一下,要么改派将领,重新出战;
要么就此撤军。谁知这位皇帝竟下了这么一道不尴不尬的旨意,要知飞龙骑上上下下向来只服陈玉辉一人,派一个威名
素著之人前来或有可说,单是一个副将,根本辖制不住。
更何况这样原地待命,除了浪费粮草之外,根本不会起什么作用。若是玉京军队此刻反而攻来,又或军中自行鼓噪,那
后果......
南园摇摇头,心道这一位皇帝虽不见得是个如何英明的人物,却也并非庸主,为何却下了这样一道旨意?
他这一边思量,清明却问道:「旨意只有这些?」
潘白华点头,「只有这些。」
二人对视,均知这一道旨意中定有蹊跷,但究竟是何缘故,以小潘相之机敏周详,清明雨之聪明灵动,却是均参详不透
。
潘白华沉吟道:「既已如此,或者我们只有先走一步了。好在旨意中只说军队仍驻拥雪城,这一局尚不算输了。」
清明眼珠一转,笑道:「你既如此,想是已有了准备吧。按原计划走么?」
潘白华也笑道:「正是,马车现候在外面。」
南园虽听得不明所以,但知清明已定了主意,也略放下心来,于是一同出门。
门外停着一辆半旧黑漆马车,虽不甚华丽招摇,但那一种气派,却是旁人怎样也学不来的。
这正是世家的不同常人之处。
灵犀斜倚门边,遥遥看向小潘相离开方向,手执团扇慵懒一笑,笑意中却有说不出的萧索:
「每次都是如此,刚来了又走,这算什么呢?」
马车内不算大,但布置得却极为精致舒适,一色雨过天青的装饰,茶水食盒一应俱全,角落里一只小小香炉萦绕轻烟,
素馨花的香气若有若无,淡雅宜人。
在车内,潘白华方才徐徐道来:「原想这一步棋不必现在就走,但皇上这一道旨意下得莫名,也只得先行一步。眼下,
需得静王殿下为玉京上一本章,方有成功之机。」
「静王?」南园一愣。
原来先帝兄弟极少,除了当年谋反的宁王,只有一个幼弟静王。他与当今皇帝虽是叔侄,但年纪相近,早在未登基时二
人就极谈得来。偶发一言,无不听从,富贵尊荣是不必提了。但这位静王爷闻说性情古怪,平素又不理政事,对石潘派
系之争更是毫无兴趣,潘白华与他向无交情,却不知如何能说动他?
潘白华似已猜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沈公子所料非虚,我与静王并无往来,若我去说,大抵是不成的。但我有一
个青梅竹马之交,这人或者可以。」
「哦,此人是谁?」
「此人姓江名陵,眼下任京城禁军统领与弓箭教习一职。」
他在「禁军统领」后面加一个「弓箭教习」,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南园也不免奇怪,忽然心思一动,失声道:「他姓
江......莫非......莫非,他是当年围城最为危急之际,一箭射死宁王的神箭江涉的后人?!」
潘白华颔首,「不错,神箭江涉正是他的父亲。」
南园坐在车内,不由用力握紧了双拳。
江涉,云飞渡。
只要是玉京人,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名字。
没有当年江涉城上那一箭,宁王说不得已经攻入城中,今日之京华,不知为何人之天下;
没有云飞渡当年以命相搏,寒江一役阻住了二十万勤王军队,也不会有小宁王这三十年之治,玉京这三十年繁华。